十万或是百万树桩的大寨子——腾冲傣寨羡多拾遗

文摘   2022-12-11 11:33   泰国  

傣泰民族对地方的命名一般都围绕着(水),(田),(池塘),(金),(沙),者,景,允(都是城镇之意),还有大数字的(万),线(十万),(百万)。等等,不是绝对,但带有普遍现象,从云南各地的傣族村寨,一直到缅北,泰国和老挝,这类地名随处可见。

 羡多寨的洗衣亭

   腾冲荷花镇的几个傣族寨子,我从小就熟悉,因为经常有亲戚朋友去我们寨子串门,给我小时候的印象是大地方来的人动作谈吐要比我们小寨子有水平有风度,好像个个都见多识广。

   随着走过的地方越多,我经常写一些东南亚傣泰地区的见闻和故事,忽然觉得这几个傣族村寨名很特别,有点与众不同。

它们分别是:羡多,等马,盖斌,坝派,马茂(属于梁河县)。当然这些书写都是音译,傣族发音含义有点奇特,和上述水,田,池塘,金银的命名习惯不同。由于这几寨子所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正处于滇西汉文化中心之一的腾冲和德宏傣族土司地域相衔接之处,我就有了想去看看的冲动,做个不正规的田野调查,顺便找老亲戚们吃喝玩乐。

整的多寨田野

202223日到6日,我们终于成行,接待我们的是腾冲县傣学会的理事万明强兄,他堂姐是我表嫂,这亲戚关系不算远,三杆子就够着。

他是土生土长的羡多傣族,而且是这个寨子的大姓——老万家。于是我们这次趁大过年以酒肉为主的腾冲傣寨考察之旅就从羡多开始写。

  特别说明:这种田野调查勉强只能算旅游随笔,和学术与历史研究无关,欢迎各位看官批评指正,勿扣帽子为谢。

曼羡多,可直译十万棵树桩的寨子,知道这个含义后,我就可以肯定:这是典型的傣泰民族对村寨的命名习惯。

近的如麓川都城者兰(百万之城),远的如西双版纳的景兰(也是百万城之意),泰北景线(现在写成清盛,十万城之意),含义相同。这种以大数字来命名只是一种夸词,并不一定是城里真有那么多人,或者可理解为管理XX万人之城;又比如,我们盈江有万象城,老挝有个古称兰掌(就是百万大象之意),设若真有上万甚至百万的大象,人类是无法与它们共存的。

我们滇西傣族对万以上数字界定不太明确,一般以万为主,比如一亿我们一般叫万个万,至于线的概念不是很准确,所谓闷兰板线,是形容很多很多。所以这里的羡(或线)多到底是十万还是百万?不确定。而缅北和泰国则以(百万)为主,分别是线(十万),(百万),很明确,一亿就叫一百个百万

羡多寨的祖先来自哪里?最古的传说是南诏灭亡后,从洱海地区的傣族村寨跨怒江经保山迁来到此地。

招复告示晓谕

寨名和建寨者的传说

老万家先祖一开始住在马茂附近,有一天带人上山打猎,射伤一头马鹿,带箭而逃,众人追赶,一路都是遮天蔽日的森林,那受伤马鹿时隐时现引诱着打猎者,一直跑到羡多坝子才被逮住。大家把鹿头砍下来,剥开皮用火烧烤而食,一顿饱餐。这个地方现在就被叫成纳货岗(鹿头田之意)。

万家先祖回家后,一直留恋着这片茂密的森林,日思夜想,如在这片大森林开垦成良田,立寨安家,必定是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的宝地。又一天登上雷广杏(石头山)瞭望,发现这里是一块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坝。于是决心在这里建寨,就带着家族的人来这里开垦,经过数月的伐木,只见整个坝子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桩,数都数不清,就有了羡多(树桩成十万上百万)的印象。一开始建的寨名叫曼纳杏(石田寨)和曼货纳(田头寨),都很普通。

后来随着人口增多,人畜饮水和灌溉田地需要更多的水,先民们便决定开沟引水,把远处的南庆河水引过来。当时有二位聪明又健壮的矮个子村民,在没有仪器的情况下,仅凭肉眼测量沟线,在悬崖峭壁中披荆斩刺,带领众人用各种简陋工具开沟,遇到岩石障碍,便用干透的大树桩与牛粪饼来烘烧,烧裂后用水泼激,将岩石崩裂成块,再用来砌垒沟渠。在众人的艰辛努力下,全长约三公里的水沟终于修通,水从悬崖中顺沟渠流淌到寨里,再把平展展的荒地灌溉成千亩良田。

有意思的是,这二位带领众人开沟引水的祖先,谁也记不得他们姓甚名谁,直到今天也无人知晓。只是为了纪念他们的功劳,后来人们只以二位身形矮小来叫老矮、老阿。并在立寨神树的神殿内供奉牌位,每逢祭寨都念到其名,香火不断。

随着寨子的扩大,旧的寨名显得土而小气,大家决定将寨名改为曼羡多,过去汉文写成芒线多或蛮线多,都一个意思。

羡多更早的历史就只能凭这些传说,元明之后,可以在历史大线索中发现一些脉络。元末麓川崛起,其势力西北一直到达今保山潞江坝,羡多当是其治下一普通傣寨,到明朝洪武年间,朝廷经营云南,派大量内地军民进入腾冲周围,麓川和明朝廷一直在这一带互相拉锯,直到正统三征麓川后,腾冲作为朝廷直接统治区,边地傣族土司再也无力染指,羡多是夷汉分界处的前沿,刚好和南甸相接;而作为原麓川统治中心之一的南甸(梁河县)设了南甸宣抚司,将当地傣族首领刀贡蛮升为宣抚,成为滇西地区一个重要的傣族土司。

羡多因立寨早于土司,有先安庄后安司的说法。因为近代接受了汉文化,所以不少人在修家谱时,就有了祖上是内地汉族,洪武年间南征来到这里落户的表述,这也是滇西傣族的一个习惯,不必为其内容真伪而较真。

此后的岁月,就像寨子里的小河沟,无波无澜流淌了几百年,到近代清朝咸丰年间的回民暴动,波及整个云南,滇西更是地方糜烂,羡多寨的村民大量逃亡到德宏各地甚至更远的缅甸,村寨几乎荒废。到同治十三年(1874年),寨长万明成收到腾越州府印发招复告示晓谕,跑到外地的村民闻讯纷纷迁回老家,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在新地方落地生根,不愿再回。这些羡多人的子孙散居于德宏各地的三十多个村寨,而更远的缅甸已经找不到线索。

二战日寇入侵滇西,这就涉及著名的腾冲抗战,与曼羡多有关的村寨口述历史如下。

日本鬼子进村

据羡多寨老人讲述,当时日军进寨的时,寨里的老人为了村民免遭杀害,就在村口摆好香案,点上香烛,另一桌摆上糖果、猪肉、大米、米酒。躬身迎接。当日军看到寨门口的顿焕(按傣族习俗所立的标杆),拖着一丈六尺长的白布,分为二十六小格,每格用红纸剪成圆形,缝在上面,远看有点像日寇的膏药旗。这些侵略者一时恍惚,很高兴,还把水果糖散发给小孩,没有杀人。

傣寨的

这是当地老人的看法,实际情况是,日寇入侵东南亚,对泰国缅甸采取欺骗和拉拢政策,即所谓的同盟者,对于属泰国文化圈的傣族地区,没有进行大肆烧杀。

但兽兵军纪在哪里都是臭名昭著,滇西傣族各村寨经常听到老人讲述,日本兵随意派粮,拉伕,奸淫妇女,稍一反抗就被杀。更变态的是往老百姓的豆腐罐里拉屎,往醋坛里撒尿。其行为之可恶,老实善良的傣族闻所未闻。

当杂拌(日本路)        

日本为了开通腾冲到梁河芒市的运输线,不敢走山丘河流较多的东边,而西边较为平坦,河流少而水小,便于搭桥,可埋伏的地形少,所以是最佳线路。日寇就命各村寨的保、甲长调派民夫修路,羡多寨也在内。日寇折磨中国民工的变态行为如下:抬树不准用杠子,不管树大树小,长短不一,都必须用肩扛。最缺德的是,年纪大的抬重的一头,年轻的抬轻的一头。个子高的抬顶端,个子小的抬中间。个子高的不准弯腰,个子小的肩不许离树,要是谁弯腰就被鞭子抽,个子小的要是脚离地他们就哈哈大笑。

这条又宽又直的路只修了一截就报废,因为日寇败退了。

遗留在羡多的军用刺刀

广碉(碉堡山头)

广碉是中国远征军为了观察敌机敌情而在羡多最高峰设立而得名的。远征军队下令各家各户打土坯,每个人头两个土坯,规格是长一尺,宽七寸,厚五寸。力大的可挑两个,力小的扛一个,送到四公里处的主峰。这个工程困难也很大,但为了及时把敌情报告指挥部,有力地消灭鬼子,再苦再累淳朴的老百姓都积极支持。碉堡建好后一直瞭望到抗战胜利,现在碉堡的遗址还在。

从这些遗址和小故事可以看出,羡多寨子,在滇西抗战中既承受了日寇的欺压,也对远征军的抗战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作为一个普通的村寨,他们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有时候只能祈求神灵护佑。于是又有了鬼神观念。


神秘寨树      

滇西傣族过去信仰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敬天地祭祖先,几百年前才信仰南传佛教。但一直以来,原始宗教信仰也并行不悖。

建一个寨子,不管迁徙到任何地方,首先要把社曼(寨神)香坛和社勐(勐神)的位置选好,经常祭祀。羡多寨供寨神的地方选择在臂弯山内侧的一个小圆山包上。据传说大家先找来顿海(榕树),备办香条纸火,大红公鸡,背好各种祭品和饭菜。先敬山神土地,地脉龙神。由德高望重有福有禄的老人先挖头三锄,再由其他父母双全的成年人把塘挖好。然后,老寨长(必须是姓万家人),沐浴穿戴整齐后,庄重地把树苗栽在撒了五子五宝的坑内,再由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先培三撮土,同样由父母双全的中年人把土培好。

神秘寨树

传说这棵神秘的寨神树很灵验,过去经常有无数的白鹭鸶歇于树上,颇为壮观,被村民视为吉祥。既然吉祥而灵验,自然就有一些禁忌。几十年前,外寨有伤、病人要到医院治疗。经过本寨,一律绕寨而过,不准进寨。据说邻寨有一病人,在抬送医院过程中,因不想绕寨边,直接抬着病人进大门穿寨而过,结果出去没多远就头痛欲裂。知道冲撞了寨神,只好赶紧转回来,买了大红公鸡,一切牲礼香钱纸火请老寨长祈祷,请寨神原谅,赦罪开恩。随后又从寨边的田埂绕寨而过,才到医院得以治疗康复。

作为男权社会的一种观念,寨神香坛上禁止妇女上去,不然灾难就会降临到头上。对此妇女也自觉遵守,没人有意去冒犯。

到现在还有这些习惯:外出打工、上学都先来朝拜寨神树和土祖庙。求财才得遂愿,上学才会有大进步和成就。

如今科技发达,网络普及,男女老少都在玩手机发抖音,这样的神秘习俗还有人信吗?

只要不愚昧不迷信,一些习俗保存好,也是一分遗产。

参考资料

万明强兄所送《云南腾冲县荷花乡羡多简史》,荷花乡乡长殷玉明先生提供《腾冲市傣族村寨概况》底稿,万年财、杨学孝,杨春华等各位先生收集整理

2022319日于云南德宏州芒市


布南温说老实话
用说老实话的方式讲述中国和东南亚的古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