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激进左派青年到和平运动参与者的华裔傣族学者昭肯赛(上)

文摘   2024-10-18 10:34   泰国  

  他是激进青年,受红色书籍影响追求缅甸红色革命,但一直没有找到组织,最后却参与掸邦独立运动,官至坤沙军的宣传部长。现在积极促成各派和缅政府谈判,是缅甸全国停火组织的高级顾问。

  他现在是缅甸傣族的著名媒体人,出了很多傣文书籍。

  当年因为他的激进思想被昭光真关了四年,最后却中心耿耿地跟随昭光真干到昭光真部队垮台。

  他精通傣,缅,英,泰四种语言和文字,爷爷是广东汉人,却不会一句汉语。

  他面相平和,说话慢条斯理,70多岁却能驾车飞奔,从清迈到他乡下的家,160公路山区公路,我开三个半小时,他开两个半小时!

    下面就讲他的故事。            

   2020年10月我在清迈见到昭肯赛

       他的名字和家庭出生

     他现在的名字叫肯赛.栽隐(Khuensai.Jaiyane),按傣族的习惯,以他的身份也习惯叫昭肯赛。有意思的是,这名字就是个故事,“肯赛”,直译为“回归清流”,“栽隐”,直译“心要平静”。这是昭光真给他取的名,说:你心里的火太大,容易把别人和自己烧伤,所以要回归“冷静”。这个名字对他训诫之意非常明显。

      顺着改名这条小线头,就可以拉出一个长长的故事,它不仅仅是个人和家庭命运的颠沛流离,还足以扯动整个缅甸掸邦百年大变迁。

昭肯赛的标准军装照

       他爷爷叫吴光学,广东人,生于1885年,年轻时到缅甸掸邦的南坎,推算起来是二十世纪初,大清王朝走到油尽灯将灭的关头,而缅甸已经在英国殖民者的有效统治下。

       那是中国最动荡的年头,很多广东人纷纷去南洋谋生,远走滇缅的也不少。爷爷到南坎后很快就落地生根,一来广东话的发音在某种程度上接近傣话,也就是学起来比较快,口音较标准,二来会做生意,脾气随和,容易与当地人相处。于是和傣族姑娘结婚成家,生有五个儿子,他父亲是老四,叫吴文平。

       炎黄子孙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传统,其中之一就是重视教育。爷爷坚持让几个儿子上中文补习课,没有多少高大上的理由,就是让他们从中文里学到做人的道理,以及讨生活的聪明本事。

       但是一场变故让爷爷放弃了中文。

昭肯赛年轻时跟关了他四年的昭光真(布莫亨

那是和人家打官司,应该是土地纠纷,从哪方面讲都是他家占理,但是却输了!晚年的爷爷说起这事还不能释怀:我们是吃了不会英语的亏,人家在法庭上都讲英语,我用傣话讲,鬼知道那个翻译是怎么讲给法官的,应该是被对头那家人买通了,反正我就当个睁眼瞎输了官司!

      从此爷爷就下决心,让儿子们一定要学好英文,不再学中文了,中文在英殖民地缅甸没用!

昭肯赛和昭光真

   家庭教育和当时社会背景

      为了让儿子们读好书,爷爷态度严厉,毫不手软,稍为长大的老大被送到缅北中心城市曼德勒读书,但这儿子已经是傣族性格,不爱读书,想家就直接跑回南坎,爷爷又把他赶了回去:必须读好英文,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缺,不会给你吃苦。

  结果离开家就没了音讯,汇钱寄信都没有回复,写信去问学校,那边答复已经退学了,就这样失踪。全家人到处打听,几十年也没有结果,只互相安慰:他应该在某个偏远的寺庙出家当和尚。

邦军的文化教官

       爷爷重视教育的家风虽然受到这个挫折,但是初心不改,只是把英文当做主要重视对象,所以直到他们这一代,不少都是学习尖子,有点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学中文。这和整个缅甸的社会环境有关。从英国殖民时代到缅甸独立,中文一直处于非法地位,被限制推广。

  爷爷一辈子都在做生意,所以后来他家就从南坎先后搬到商业更发达的南度,随后到南散的勐喔。二战之前,整个缅甸社会比较稳定,经济发达,各族精英阶层都尽量向欧洲文化靠拢,掸邦的土司子女都要送到英国读书,经济条件稍好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到英国殖民政府的著名学校。

而那时中国一直处于战乱状态,中国人出国谋生者很多,寄人篱下的生活,首先要学会当地语言,哪还顾得让后代学什么中文?

年轻时的昭耀世很精瘦

      1942年日本侵略军进攻缅甸,一直打到滇西,中国远征军和盟军与日本侵略军几年搏杀,缅甸是主战场之一,特别是缅北,从此陷入战乱。

       1945年日本侵略者被盟国打败,而卷土重来,回到缅甸的英国殖民者已经衰落,无力再经营庞大的殖民体系,面对纷纷起来要求独立的各殖民地,遍体鳞伤的日不落帝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薄西山,连镇压的力气都没有啦,心不甘情不愿地卷铺盖走人。

  从东边的马来西亚新加坡,到西边的印度巴基斯坦,英国在亚洲这人口众多的广大殖民地中,独立得最干脆的是缅甸,到现在都没有加入英联邦。

      可惜由于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这个东南亚资源丰富的国家并没有走向和平发展的道路。

  他于1948年缅甸独立那年出生,他的成长经历和缅甸几十年的动乱历史紧紧联系在一起,痛苦和无奈中走过了七十多个春秋,直到现在也找不到多少答案。

邦军草棚军校

   童年和少年阶段没有什么民族成分的概念

       二十世纪上中叶,“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是亚非拉国家的基本趋势,是一股热潮。

       但是“独立”和“革命”的因果关系却很复杂,有的国家通过革命取得独立;而有的则是独立后又开始闹革命。

       缅甸就是很特殊的例子。这个国家取得独立不是靠武装斗争,而是通过各方谈判达成一个不太靠谱的协议,独立后就开始争斗,各种民族革命一直折腾到现在,已经七十五年还没有消停。

        他于缅甸独立的1948年出生,第二年缅甸就开始发生内战,1949年克伦族暴动,一度包围首都仰光,后被克钦军为主的缅政府军击退。

在草棚军校里上课

        同年缅共起义,在乡村建立根据地,缅政府派克钦军罗相部队去镇压,结果罗相反把缅共游击队打败后,反而同情缅共的某些主张,大概接受了民族革命的理论,自己跑到眉谬举行起义,释放政治犯,但因为没有得到他克钦同胞的支持而失败,后带着几百名余部退到北边,被中国收留,以后成为60年代的缅共人民军骨干。

      1950年中国国民党残军进入缅北掸邦,建立基地,缅军正式进入掸邦。鼓励各地头人组织自卫队,共同对付“白汉人军”。

      从此掸邦进入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

      但自从反抗的克伦军从仰光被打败后,大中城市较少受到战乱波及,经济和社会生活基本稳定,被战乱蹂躏的主要是比较偏远的乡村。

      他父亲因为会英缅文和傣族话,是难得的傣族知识分子,所以在缅军的傣族营工作,他童年就在仰光生活;傣族营既然是政府军,自然是以缅式管理为主,因而他最早的母语是缅语。

给坤沙当翻译

    19546岁时随爷爷回到掸邦北部中心城市腊戌生活,才接触到傣族,这里居民以傣族为主,也有不少汉族,傣族话是通用语言。

  他从小只会缅语,到腊戌读的也是英国式学校,连念佛都用英语念,所以他只注重学英文和缅文。

  回到傣族为主的社会环境,很自然就开始讲傣族话,但据他回忆,从稍为懂事开始,他只遵照爷爷的教导:好好读书,长大才好做事。

  做什么事?当然是做买卖发财,如果有可能再当官就更好,他的父辈因为有文化,已经可以在做“官家”的事。

  至于身份认同,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炎黄子孙,傣族或缅人?他想都没有想过。

  那时虽然已经有战乱,傣族已经在1958年起义反缅,但对城镇影响不大,都只在乡村打仗。

      1962年家里安排他去掸邦首府东枝读书,那边也有亲戚,生活滋润,上学还有自行车骑,这已经是相当于现在的轿车。白衬衣,绿筒裙,寸头,拖鞋,是缅甸学生标准装,蹬着自行车,裙裾飘飘,他感觉特别潇洒。

       有次他潇洒过头,在甩头看姑娘时,筒裙搅住脚踏板,当街摔倒,引来一阵善意哄笑。

       几十年后他回忆起那时的情形,不无感概地说:如果缅人一直注重发展经济文化,把全国的民生搞好,友善平等地对待各族兄弟,不要刻意甚至强行同化,其实我们这些人老早就变成地道的缅人啦,何必要走造反的路?

       正是缅甸政府打压和限制傣族文化的发展,才使他这个对民族认同很模糊的青年产生了强烈的傣民族意识。


布南温说老实话
用说老实话的方式讲述中国和东南亚的古今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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