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故事 | 有关槐香寺的一桩奇事

文化 2024-09-02 20:36 北京

图源网络|侵删

青壶藤

文/寒星子

作者 | 寒星子

审核 | 山月

审核 | 柳三变

编辑 | 小茶几

**作品信息**
一句介绍	讲述有关槐香寺的一桩奇事。
字数统计	4348字
阅读时长	约8分钟以内
创作初衷	我想写一些有味道的志怪故事，故事里不需过于华丽曲折的戏剧性，但总得有个我有兴趣探究讨论的主题。本篇想剖析的主题为救赎。在慈悲心肠的驱动下，行为善恶的限度究竟在哪里，各为自身而做出的彼此牺牲，是一句不分对错就能合理概括的吗。当然，故事本身还是带有我一贯热衷的荒诞意味的。

VOL.1

槐香寺的阶梯下，落着一大片由各种植被联结的绿网。这些或者算是花草，或者算是灌丛的嫩芽、块茎、藤条，长久地不受节制地生长，已经到了彼此交缠、难以区分的程度。只有在一处光滑的峭壁上，从高高的悬崖边沿，垂着某种葱葱郁郁的大把藤蔓，没有和任何其他植物相混杂，俨然成为一处独立的风景。

寺里的住持已九十二岁的高龄，要打理三十多个僧人的日常起居，逐渐显得力不从心。因此他把主要的事务，都交给他最得意的弟子渡千来办。渡千三十三岁，精明刚正，在他的支持下，槐香寺常接济路过的行客与附近贫民，积攒了不小的善名。

这天住持一脸严肃地将渡千叫进内室，静立在先师的灵牌之前，语含担忧地说：“近来寺外隐隐有一股妖气萦绕，并显日渐壮大之势。”

寺旁有妖，非同小可。整个槐香寺中，仅住持有辨妖除妖的本领，看来这是要传授于己了。渡千期待着默立不语。

“先师说的百岁殁期，如今已不足八年。我身子愈显衰老，需早日把降妖除魔的本事留给你。”

渡千忍不住打断他：“住持，您先师不一定就算得准确，他当初预测我三十岁早逝，如今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我同僧众采集许多珍贵药材，借助先师留下的古法，才勉强让你撑过那一道难关。你多活的每一年，都是在借命哪。”

两人出了内室，正见寺里接应着一个面容白净的书生。住持有些惊异地握一握他的手，笑着说：“施主周身气息如此平和，想必处事一贯宽厚。”

书生名叫赵杭生，柔顺地笑笑，随侍茶小僧来到客室。从这间房舍的窗户看去，正瞧见那片青油油的绿海。他问小僧：“我看下面有许多漂亮的植物，都是本寺栽种的吗？”

“敝寺年久，代代住持都曾栽培植被，如今已成就一番各家交融的奇景。里面有葡萄藤、爬山虎、芝麻叶、常青藤、叶地锦……许多种呢。”

小僧特意把那片格格不入的绿藤指出来：“只有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也不知道名字的一种藤蔓。有人见过它的果子，好像一个小油壶似的，于是大家都叫它青壶藤。”

那点绿色和隔着一条道路的绿海相比十分显眼。赵杭生顿时有了些兴趣，用过茶后，就起身到了外面去看。到近处后，他才发现那些藤条比自己想象的粗的多，而且上面结满了像花苞一样的小疙瘩，但并没所谓如油壶般的东西。青壶藤和它悬挂的峭壁隔着一段距离，中间形成了被绿帘遮蔽的一片绿荫。赵杭生顺势走进阴凉处，要躲避夏日毒辣的太阳，忽然正和一只白色的狸猫相对。那狸猫的眼里竟然透露出和他相同的讶异，敏捷地跳走了。

VOL.2

赵杭生留在寺里过夜，夜半，热得如在蒸笼，浑身大汗，又穿衣到外面乘凉。他又想起那片绿绿的青壶藤，就走过去看看。这次在藤蔓后没有狸猫，却卧着一个美丽的姑娘，温柔的眼眸朝他望上一望，没有过多的惊讶。

“姑娘，你怎这般躺在地上？”

这姑娘慵懒地欠身，慢腾腾坐起来······就如一只倦息的狸猫。“你每次都叫我听不见来的声音。”

赵杭生不知如何回答，想要扶她起来，这惹得姑娘一阵讥笑：“小傻瓜，你几岁了，看起来什么都不懂！”

“我已年过十九，应当比着姑娘还大呢。”

“我是已活了八十九年的狸猫妖，你说咱俩谁大？”

赵杭生想把这句话当做玩笑糊弄过去，但又不由得想起白天的那只白狸猫。

“这么说来，我今天看见的那只狸猫，就是姑娘你？"

“正是，来得悄无声息，吓人家一跳！”

赵杭生颤颤巍巍地退到藤蔓边，看起来准备转身逃掉。狸猫妖嘲笑他：“小书生，害怕了，想走了？"

接着她却叹口气：“不用怕，我现在作为人形，却连站立的气力都没有。原本，我即将修满一百年，得一个稳固的人身，可惜后来……”

赵杭生不由得追问：“后来怎样？”

她计谋得逞般娇媚一笑：“这会儿不害怕了？你要想知道，就接着来把我扶起来。”

赵杭生走回去，握住她纤细的臂膀，使她依靠在光滑的岩壁上。她接着说：“不知谁用一种很古老，但很厉害的秘法，强行夺去了我的修为，给某个人续了三年的命。人之一年，抵得过我这种小妖三十年，现在我实际已余下不足八年的修为了。若再给他续上一年……只怕，就是魂飞魄散的时候了。”

“那可如何是好？”

“唯有听天由命。”

但这么说完，狸猫妖还是忍不住落寞地叹口气。“实际上，我还是不甘心。日夜勤修，不忍害一条性命，眼看即将得报，却仅仅是运气不好，被困在这附近。只有眼前这种藤蔓……”

“青壶藤？”

“这名字倒是贴切。青壶藤之果可将转借命数复原归位，也许能挽回我的修为。但是，我日日前来查看，始终不见有结果的迹象，恐怕是捱不到那时候了。”

“浇水施肥，助它生长不行吗？”

狸猫妖又一次嘲笑起他的天真，但这次，那讥讽的弧度里，也带上了几分感恩和怜惜。“唯有人血可以浇灌，但如我所言，并不希望有一无辜性命为此受累。”

赵杭生稍犹豫了一下，找来一块锐石，割破了自己的臂腕，凑到藤蔓上涂抹鲜血。

“这样行吗？”

狸猫妖急切地想要阻止，但刚起来，又无力地坐回去。“你……你干嘛做到这个份上？”

赵杭生嘴唇颤抖着，说：“这样对吗？不然我的血可是就白流了。”

狸猫妖怔怔瞧着他，忽然又笑了：“对。可是我问你，你对谁都这样好吗？”

“我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一只白狸猫，也不是每晚都能见到一个可怜的美丽姑娘。”

赵杭生尽力撑出一个轻松的笑，但没有维持大久，他割的伤口过深，此时开始隐隐作痛。但下一秒便不痛了，一个温柔的身躯扑进他的怀里，一只温柔的手握住了他的指尖，一双温柔的唇，离他的双眼越来越近……浓重的夜色正在蔓延，直到它被笼罩在青壶藤的绿荫下。

这夜里同时孕育着两桩脆弱的美梦。阅尽人事的狸猫，忽然少了那一贯的淡然洒脱。待书生回去后，她蜷缩在藤蔓里，想要极尽所能地生存下去。因为她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而一旦品起那份带有牵挂的思念，就再难以忘怀了。

赵杭生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希望美丽的狸猫妖得到健康，又祈求不要干扰到旁人，让这事悄悄过去就好。但他同样地不安着，各路佛仙的眼眸，会垂怜遮蔽在绿蔓下的两颗天真的心吗？

昨夜住持数次惊醒，但并未在床榻上探知到浓重妖气。那点轻微的气息始终萦绕着。按理说，这种量级的小妖，应该在一夜之间便自生自灭，但它也不充盈，也不消散，只是一直存在着。

住持怀揣心事起床，双眼垂着疲倦的黑晕。当小僧兴冲冲地进来说外面那青壶藤长了两个果子时，他也并未在意。直到用过午饭后，他无意间瞧见自己弟子的脸庞，立刻喊道：“渡千！”

渡千愕然地回过头。“住持，何事？”

“你，你的脸……”住持想了许久，也没找来一个合适的词，只能据实说道：“脸发青。”

渡千不以为然：“也许是没有休息好吧。”

“不是那种青色……是严重的青，青得……和外面那些草一个样子！”

渡千忙跑到镜前一照，果然，那是种极为不正常的浓厚的青色，像一层颜料一样涂满了他整张脸，仿佛每寸皮肤每处脉络都受到了青的侵染，越看越觉得疹人。渡千手足无措地回过头，住持只是发出一声叹息，说：“借的终究要还。”

VOL.3

当晚，渡千死状凄惨地倒在内室，浑身如一颗青果般，萎缩，并且透着诡异的色彩。住持守在他身旁为其诵经超度。第二日，他刚出门，听到扫地的小僧窃谈：“怪事，昨天青壶藤上明明结了两个果，今早去看又全都没了。”

住持厉声问：“哪个青壶藤？”

小僧被一向和蔼的住持吓了一跳，结巴道：“就……就外面那些……住持，您、您的脸……”

住持急匆匆地冲出寺门，到了那片青壶藤下，看到赵杭生正昏昏沉沉地在其间徘徊。他只好轻轻叫道：“施主。”

赵杭生受到惊吓，畏缩地回过头：“住持，你的脸怎么……”

住持摇了摇头，手指那片藤蔓，低声说：“你去寺里找人来，把这些东西给清除了，要斩干净，一丝不留！”

说完，住持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赵杭生正要过来扶，身后又响起一个熟悉的、柔婉的呼唤：“杭生……”

他回过头，狸猫妖正健康地站在藤蔓下，那副虚弱的模样已全然不见。赵杭生竟有些不敢靠近，颤声问：“是因为我们用了青壶藤的果子，那个僧人才死的吗？”

“杭生……我和你说了，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那三年寿命。”

“那……那住持怎么也这样？他也欠你寿命吗？”

狸猫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愧色。

“不。但我已无法如往常那般继续修行，只好来向住持师傅借命。”她转向住持苦苦哀求：“住持师傅，我知道你本领高强，求你助我。我只要八年，便集满了百年修行，我一天都不会多要的！”

住持苦笑着，慢慢说：“八年……先师算错了。他算对了渡千，但是算错了我。”

住持的躯干逐渐坍缩、变小，最终，浑身发青地死在了寺外，正和渡千的死状一样。赵杭生返身回寺里找僧人，被狸猫妖伸手拦住。“跟我一起走吧，”她恳求道，“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

赵杭生失神地望着她，直到她露出受伤的表情。“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以为下一刻这妖精就要对自己发难，但狸猫妖只是退回到青壶藤的荫蔽下，幽幽说：“我不会害你，不会害任何一个人。我在这里等你，直到明天天亮。”

僧人跟着赵杭生来到住持的尸身旁。一时间，痛哭的痛哭，超度的超度，唯有赵杭生穿过一片喧嚣，看见了躲在青壶藤之间的那只白狸猫。当夜，赵杭生在寺中处处能体会到稀薄的敌意。他想对那些面含愤懑的僧人大叫，说住持不是他害死的，继而又觉得须为狸猫妖开脱:她拿回了属于她自己的寿命。

但是，住持的死谁来负责任?他继续翻来覆去地想。最后他对自己说，槐香寺抢别人的生命救自己僧人，这份恶意本就该遭报应！他便怀着这份不知是否合理的说法，自我宽慰着，同时思念越发强烈。于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赵杭生便来到了藤蔓下，见到了正微笑相侯的狸猫妖。

赵杭生尽力压制着内心的愧疚与羞惭，对住持的死，对狸猫妖的猜疑与疏漠，以及对自己这怪诞遭遇的同情。他本害怕已来的晚了，但狸猫妖清纯而舒缓的笑容，霎时打消了这份顾虑。

“我来了。”赵杭生低声说。

“你来了。”狸猫妖点点头，始终带着那宽容的微笑。

赵杭生心头竟有些酸楚。这一刻书本上的是非廉耻全然消散，他只想纵身捧住眼前一份浓厚的情意。

狸猫妖看着情郎消沉的脸庞，心里也有几分难过。但她不敢表露出来，生怕令那朝思暮想的面容再有所动摇。她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点点抚慰着情郎躁动的心。她是一只狡猾的狸猫，也是一只已在心里说过千万遍对不起，但无法抛弃这份执念的，古怪的狸猫。

或许他们确做错了一部分事，而这件不好的回忆，也将如青果一般沉甸甸地坠在他们心头。但是，最后活着的，是他们，奔赴自己所向往的结局，做自私但聪明的胜者的，也会是他们。

槐香寺中无人可以阻拦！

赵杭生牵起她的手，并肩离开了槐香寺地界，从此不见踪影。

-- THE END --

作者信息

寒星子

热爱文学，尤喜诗歌，宽容处事，生性随和，书茶傍身，苦中作乐，自由自在，得过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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