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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 水
文/余澜
| 一句介绍 | 苦水我是一潭苦水，淤泥与芜草是我的附庸。 |
| 字数统计 | 2356字 |
| 阅读时长 | 约10分钟以内 |
我是一潭苦水，淤泥与芜草是我的附庸。
自混沌伊始，鸿蒙初开之时我便在莽苍的密林之中迎来降诞。潭中的每一滴水都是从炙热滚烫而暗无天日的地核深处涌来，他们见证过大地的断层与熔岩的流火，并且厌倦于地下单调昏暗的景致。他们浮到潭沿，想一窥外面的世界，但视野却被林木滞碍，目力所及不过是被树梢划成碎片的湛蓝天空。
我的愁怨开始酝酿，并将痛苦的矛头渗入四周的土壤，试图破解巨大乔木的芜杂根系。为何我非得生于斯，而不是辽阔平坦的原野？我怀中的水滴或哀叹，或哭泣，将整个水域染得忧伤凄厉。我是一潭苦水，潭中的黄泥因我而变得苦涩。
我喜欢以回环往复的曲调来讲述我的故事，如此这般，醇厚绵长。
当披着芳芷兰草之花冠的女神告诉我，她将要取走我潭水中的一些黄泥来使大地富有灵性之时，饱受折磨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告诉女神，我潭中的黄泥黏稠而苦涩，怎么可能使大地富于灵性。女神并不予以回覆，只是接过一捧我奉上的黄泥，并在下一个瞬间向我展示精巧绝伦的手工造诣。她用神的秘术将土坯浮空，并用洁白细腻的纤指将之揉捏赋型，最后添上朱唇皓齿之间逸发的仙气，须臾之间一个活灵活现的人儿便就此诞生。
是时，潭水之上泛起粼粼光斑。我抬起僵硬的脖颈，发现翠色叶片的间隙中漏下赤阳的金辉，凝成唯美的光柱，将苦水中淤塞的怨气一一纾解释然。女神扬起她轮廓完美如莹玉的颔尖，将浮空的人儿托起，镶嵌入一道光柱之中。是的，寂水寒潭之中的苦涩黄泥，在这个时空维度的际会之处，迎来新生。
“这灵性之物不能生生世世都安逸地享乐。”女神轻吟，“毕竟他们的骨髓深处裹藏着苦涩，而这些苦涩将会使之警醒激励，在享受安逸之时勿忘拼搏进取。这既是造物主所规定的自然法则，更是他们不断发展，创新，延续下去的必要条件。”
女神将潭水中的一些黄泥化朽为神，并将他们抛在远方的冲积扇平原之上，任其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
当女神飘着衣袂挥袖而去后，她踏过的小径上又重新长出黎蔓与芜草，这片曾显现过神迹的潭水复归于阒静。林间飘过的风是从畴昔的岁月中吹来，她们掠过高大乔木的树梢，使无数的繁密叶片绽放仿若夐古般沙哑的忧伤呼啸。我谭中的水始终与地核相接，时时刻刻地感受着大地内心深处的燥乱与狂热。淤结着怨气的水滴又重新充斥了整个水潭。我迫切地想探知密林之外的世界尤其是牵挂曾经属于我的，被神赋予了灵性的黄泥。我日思夙叹，将祈祷的念想渗入泥土与空气。我是一潭苦水，夹杂着怨气的祈祷从我的颅骨中冲出，直抵天际。
最终，在一个异常凄冷的夜晚，我在混沌长夜中被一道天降的雷暴惊醒。只见穹苍中漏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其中雷火交织，赤焰流空。是天塌了，森然乔木如是说道。林中木叶尽脱，芬芳落坠，将露宿的昆虫与动物湮没并使之窒息。一切的活物正瑟瑟发抖，橙色的穹宇正在燃烈爆炸，永无止息。
纵横交错的落雷从乔木枝梢贯穿至根部，将整棵树点燃。我无法用剀切的语言来描绘这若干巨树毁灭的全过程，因为当时我也被这悲戚的场景震撼，动魄。彼时我怀中的水珠也停止哀怨，屏息凝神。因受惊而飞起却被雷暴击落的飞鸟数不胜数，因灼烧而毙尸焦土的走兽更是难以估量。整个无边夜色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厄而染成猩红的炽亮。
业已破晓，当曙光刺透黎明之际，我从半梦半醒的浑噩中甦醒。大地上尽是些燃烧的灰烬与坍圮的焦木。正片树林在这场浩劫中毁于一旦，我却因此获得了更辽阔的视野。我的眼神已能企及那片人类居住生活的原野。那里的草木无疑也被天火焚尽。那里的人儿，不是扮作巫觋祈天祷地，就是在惶恐着躲避流窜。此时没有树木遮掩，我潭水中萦纡的怨气已开始向周遭散逸。那些被神赐予灵性的最善良的人开始抱怨，为何他们一直辛勤劳作却无从规避灾厄。栅栏破损，家畜逃逸；在田五谷，俱成焦土。
“你们可不能这么想。”女神在此时重现人间，降临在苦水之潭的左畔，“我应巫觋的召唤而应征现身，化解这场不眠不休的灾难与一切有碍于和谐的戾气。”
“是您啊。”我向女神说道，“感谢你曾经给我这潭死水带来的神迹，我同时对您的悲悯之心表示敬佩。”
“苦水，我相信你不单单是怨艾的集合，你的内心深处孕育着纯洁。世上善恶无源，只是你软弱而不敢担负‘善’。只要你想，你可以是一泓清泉。”
之后女神拂袖而去，她不能滞留过久。她为了补天，要去寻齐五色之石，以其醇熟浆液来弥补天穹的裂缝。
尚缺一块青鸾之石。
当我再一次见到女神之时，她的衣衫上布满埃土，面容悲恸，遍体鳞伤。她正坐在潭边岩石的碎砾上休息。此时天上的窟窿仍未得以修补，还在肆意地吐着火舌，炙烤着世间的雾雪云雨。五色之石尚未齐集，缺的一块青鸾之石，典籍记载是会在一条溪水或一亩方塘中现世。
“我的女神啊，我不得不再次对您的悲悯表示敬佩”我将惨淡的目光投射到女神身上，“你本应居于九阖之宫，浮于璎珞之云，享以珍馐之肴，优哉游哉，怡然自乐，何苦如此折磨自己，与世间万物共担劫厄?”
“首先我对你的关心表示感谢。但你的思想过于狭隘，我不能自私，否则将无法承受万物对我的敬仰与笃诚。我身为神祇，下辖的域界中发生此等灾事，我已是负罪之身，若不再补救，哪里对得住我的良知。”
“那这么说来，你的行为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了，值得肯定，但远不及赞扬的程度。神仙打架向来是百姓遭殃。神祇的神性若是能抑制恶性，那自然是受尊崇之神，但神的修为不抵恶性，就另当别论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大概我的行为不过是裨补缺漏罢了，难以对得起祭台上的刍狗。”
“你应当向扁鹊的兄长学习，预知一切灾难并在灾难发生之前就使之消亡于无形，但这样的要求未免过于严苛，您定会累的精疲力竭。不过这样也好，救苦救难所能带来的敬仰远超过维持雨顺风调，受到的敬仰越多，你们这些神也越开心，不是么。”我笑道，“但我自知青鸾之石就在我的潭底，再扯下去只会贻误时机。我自是不愿意做什么名垂千古的大英雄，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将石头送给您，功劳也自会算到您头上。”
“那我只能聊表感谢了。”
我假装受到女神的感化，任凭怨艾之气在她掌间神力的照耀下悉数退散。我化为一方宛如明镜的池塘，感到一株芙蕖正从塘泥之中发芽生长，它将含着淡粉的苞蕾破水而出，绽放出世上最为华丽而恢弘的荷华。
且看吧，那青鸾之石已从花蕊中溢出。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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