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时
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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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6 20:02
北京
年初时立了一个心愿，这一年除非自己想做的工作，其他一概不做。实现起来不容易，等到了年底盘点一下，勉强做到了。也就是没做多少事。这一年就像在人生中拦腰截了一刀，能推的活尽量推，只想休息。一年下来只参与录制了一个综艺，讲过几天课，开了个播客，并没有录几期——说起来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想由着性子来——也没写几篇文章。倒是有出书，在去年课程基础上改的。打赢了一个官司，还自己一个清白，也挫折一下那些只要一听「伦理」就眼冒精光的看客的兴头。一年就做了这些事儿。大部分时间待在家，或者在家附近散步，一周集中一两天出门见朋友。微信步数非常高。家附近有河，天气好的时候就坐在河边晒太阳，看钓鱼的人，看猫，有时也看自己。这对我是很宝贵的经验。过去也有很多来访者处于这种状态，因为一场大病暂时不工作，或者处在换工作的间歇，但我始终无法感同身受那种微微眩晕的断裂感。个人的印象中，生活永远被各种事塞得很满，「做不完的事」，有安全感。哪怕实际情况已经不堪重负，但一边拖一边还是给自己加更多的活。很多事未必有多少非做不可的价值。就像出版社编辑寄来几本新书，要我写几句推荐，无论有没有兴趣，过去都会在日程表上添加阅读的任务。还会自己给自己加活，哪里有个什么会议，哪位大佬发明了什么新概念，新提法，我是不是都应该跟进一下？其实心里也知道，这很可能是假忙，为了找事做而找事做。但还是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觉得时光虚度，「你的同龄人正在抛下你」……不会怎样。除了刚开始有些不安，没有任何后果，过得很好，有一种别样的充实感。过去说人生赢家就要年纪轻轻地退休，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做成的事都做成了，没做的就看我想不想做。选择权在我，并且有大把时间思考还有哪些值得做。知道可以这样，跟真正体验到了这样还是有些不同。后者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祝福。前段时间跟张春老师聊哈利波特，说伏地魔最大的败笔就是停不下来，做得越多就错得越多。如果不是一开始把哈利标记为对手，非要赶尽杀绝，伏地魔就不可能输。他就是用力过猛了，近乎于偏执地追求长生，撞南墙也不回头，愈挫愈勇，然而甚至不如海格活得长。你说海格有什么呢？资质平平无奇，没几个朋友，教学一塌糊涂，生活质量也很粗糙。但人家就是稳稳当当活着，每天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最大的差别在于心态。像海格这种糙汉从来不怀疑自己，就这么活着了，天经地义，不需要再额外花一分一毫的力气证明自己。伏地魔这种精品男人就不行。我想他一生都在怀疑自己不配活着，才折腾那么多的花活。在他的感觉里，活着是必须竭尽全力的事，一刻也不能停。停下来他就死了。我这一年的体会就是，停下来不是死了，而是完成了。但首先要停一回，否则就一直活在「停不下来」的恐惧里。之前听过一期谐聊的播客，好像是石老板描述过这么一个想象：我们现在不都在用短视频填充时间吗，会不会有一天短视频「刷到头」了？一直刷一直刷，刷完最后一条，再往下拉就没了，就像小时候看电视看到半夜，电视台也没有节目了，只剩下一屏的粗细条纹。——那个隐喻非常像是死亡：走到世界尽头，后面没有路了。但真的没了也没什么，那就是这件事做完了，到头了。问题在于短视频刷不完，约等于无穷尽，一直维持永远不结束的幻象，也就一直无法完成。从这个意义，我认为每个人都要有这么一次完成的体验，一次经验冲刷，去品尝当下这一刻的存在——什么都不做，你就存在。需要你在这一刻之前做的你都做完了，做到了，好坏且不论，起码你活到了现在。活着的人才能受邀来到这一刻，这就是你完成的证明。活在当下是一切活人的特权。学着享受这点特权，热烈地庆祝它。好好过节，过新年，载歌载舞，别害怕。我有一个舍不得花钱的来访者，她分析自己有这样一种恐惧：攒钱像在攒命，花钱就是血槽归零。前面攒下的努力兑付了，烧了，她承担不起这虚无。哪怕理智上也明白赚钱就是为了花。我们多少都有这样的恐惧，一刻不停地跑，停下来就怕自己被取消，怕没有资格存在：作业写好了吗就玩？明天的知识不用提前学学吗？工作做好了吗？钱存够了吗？35岁不怕被淘汰吗？不用再看一看别的赛道，给自己充一充电吗？……停下来就不配活，做多少都不能掉以轻心。但要做到什么时候呢？不能到这辈子最后一天吧。在那之前，总有一天要对自己说：我可以了。可以停下来了，试试。每到年底我都要说这话，假如觉得今年没什么成绩，慌得要死，那就这样吧。让自己象征性地死一次，这也许才是过新年最原始的意义。岁序轮回，身死债消。过去的已经过去，尚未发生的还在将来，此刻只余纯粹的存在。踏踏实实地让自己这么存在一次，再不多做一点。它也许让你感到陌生，被体验为无聊，惊慌，或空虚。但不要怕，它的本质就是存在。就是这种感觉，在这个风云流幻的世界上稳稳活在这一刻。既安然，偶尔也会心虚，怀疑自己不配这样悠闲地拥有这个世界。没关系，只要把这些感觉接受下来，安安静静地坐着，去体会这种阳光下的炫目。你没有就此打住。这一刻完成之后你自然就会想：下一步干什么？你会发现自己反而「活」过来了，更自由，更生动。确认了作为主体的自我的存在，你就拥有了更多可能。未来是一个被悬置的空间，没有历史包袱，没有既定规则，什么都可以不做，也就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短视频刷到最后一条，不就正好放下手机，做点不一样的事吗？完成是前一个自我的终结，也是另一个自我的起点。不用怕停下，未来还会起跑。而那些不需要现在就操心。因为现在是一岁之末，辞旧迎新，你值得一切休憩，一切庆祝。就让未知的生命被悬置，我们带着全部的好奇，一起感受这一刻的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