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个时代，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事件，像海啸一样席卷所有人的注意，比如股市涨跌。
大涨最厉害的几天，身边几乎每个人都在聊股票。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少数，其他陪跑的人却都在跟着消耗，说是一场大型的精神危机也不为过。没赚钱的固然焦躁，赚钱的也后悔赚得不够多：早知道在手里多拿几天，早知道加杠杆……总能在网上看到有人晒大单，红彤彤的六位数七位数，仿佛都是不慎错过的财富。就像呼兰脱口秀里讲的，博尔特跑到9秒58，说明人类可以跑到9秒58，那我理论上也可以跑到9秒58。没拿到世界纪录就算了，理论上能赚到的一大笔钱也没到手，那就是血亏。
「早知道……就好了」，我从前介绍过这类想法，叫做反事实思维。这是一种认知陷阱，用从未存在的事带给人切实的情绪损耗。让人沉浸在已经错过的可能性里，后悔、焦躁、艳羡、失落……这些情绪上的负担，会吞噬掉一天中的很多时间。
不用说，涉及钱的事，这种思维的危害更大。它让人们的决策变得更草率，受到那些只鳞片爪的造富神话鼓舞，头脑一热把积蓄交出去。开户，满仓，all in，多少人不假思索就负担了超出能力的风险。正如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里反复警告的，人并非理性动物，情绪状态下还会增加误判的可能。总要到交了学费以后，才觉得冲动得莫名其妙，想不通怎么会犯那种错：那么多人都在往这里挤，我凭什么相信自己就能刀头舔血，全身而退？
但是回到当时，冷静的忠告只会被视为一种懦弱。这种想法一冒头，脑子里就有另一个声音：「再这么患得患失，就连这次机会也要没了……」
与其说是贪婪下的冲动，倒不如说更像一种恐慌。是无数张嘴同时谈论一件事形成的声场，足以撼动一个人的理智。好像那一刻你不上车，立刻就会被整个时代抛下。本质可能是一种植根在原始情绪中的恐惧感，跟抢盐什么的没有差别。理性派不上用场。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奔涌，只剩下你一个人待在原地，你唯恐自己是在犯傻。
神经系统对恐惧信息尤其敏感，这个时代的算法又迎合了这种敏感，越关注的信息越被赋予更大的权重，再由神经系统一放大，就会让人在短时间内产生一种危在旦夕的，生活全面崩解的恐慌。
所以在今天，没有一点额外的定力是不行的。说得严重点，我们时不时地就会被这样一场海啸洗劫。你努力在某处构建自己的生活，刚刚搭起来一个架子，就会有潮水呼啸而来，然后席卷而去。
这时就要提醒自己，深呼吸。这是回到当下最简单的动作。它唤起一种有意识的觉知，脱离想象回归现实，觉察一下空气中弥漫的那些躁动是如何扰乱我们感知觉的系统，然后问自己几个问题：
我在哪里？现在的我需要什么？我在做我喜欢的事吗？外界变化对我个人而言的影响是什么？
你还是你，家人还在你身边，你还是要每天上班，一日三餐。换句话说，发生在周遭的变化未曾动摇生活的根基。人们需要这样时不时加固一下自己的信念体系，否则几个道听途说的传闻，一场五光十色的梦幻，你就忘了应该做什么。我在一个群里，比特币增值最迅速的那几年，群里认识不认识的朋友都在分享自己的收成，畅想去哪里买房养老，吆喝更多的人上车。在那些信息的轰炸下，还想老老实实挣工资的人简直是愚蠢，只配被人嘲笑「人只能赚到自己认知能力之内的钱」。哪怕我心里确认了自己作为咨询师的职业身份，每天做完咨询，也忍不住会算算要做几年，才相当于别人躺一个晚上的收益。再怎么说，心里都不会毫无波澜。
需要一次一次反复确认：这就是我，我在做这样的事。这不是一个能够用数字概括的结论。我知道我对这份工作有兴趣，有能力，能帮助一些人，回报也足够我生活所需。它就是我的营生。世界上当然有不同的人，有人能用更轻松的方式赚到更多回报。他们有他们的技术和视野。但那不是我。
拿回你对生活的定义，并且信任它，这很重要。如此才能持续地在属于你自己的路上向前走。
顺便说一句，即使在那个暴富的群里，也有好几个朋友把钱又赔了出去，买房之类的计划从未实现。因为赚钱时总还想赚得更多，不舍得把筹码变现。而我把这件事理解为，他们本身也没有那么地喜欢或者需要一套房子。他们追求的只是背后的价值。这很公平，因为这就是他们。而真正需要房子的人总会找到办法照顾自己的需要。——哪怕是住在租来的老破小里，他们也会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永远会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鲜花。
我们常常用想象中的一种生活，替代对当下生活的真实感知。这在互联网时代尤其是一个问题。想象自己有一天财务自由，开着豪车，住在大平层或者别墅里，同时觉得这一刻的生活索然无味。
但人是无法跨越这一刻的。就像我要写这篇文章，现在就只有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我可能对此开心也可能很疲倦，但这些感受都基于我正在做的这一过程本身。如果我开始怀疑这篇文章究竟能带给我什么，是否还有更省力的方式，我就引入了另一个幻想中的现实。这些想象并不会给我创造一丁点价值，只不过让写文章的过程更烦躁而已。
不要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事分神。批评家们总说这个社会如何，「这一代人」如何，浮躁，迷失，找不到自我。但我觉得这些批评本身也是幻想的一种。因为比起一个群体，更重要的是你，比起怎么想，更重要的是做什么。去感受一下今天的天气，去跟朋友聊天，去闻一闻空气中桂花的香味，去阅读，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可以吃，当下的这些体验就构成了自我。与此同时也许别人在欢呼，他们遇到了好事，那很好。这样的人多了，大家的日子都会更好过。可是对你来说，你已经拥有了需要的一切，所以忘掉那些声音，继续你手头的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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