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旋死了。
网友说是我害死了她。
因为她死之前,我打了她一个巴掌,监控记录得清清楚楚。
接近凌晨三点时,一道白色闪电自上而下飞速划过,将墨蓝沉郁的天空劈做两半。
紧接着,一声暴烈惊雷在天际炸开,沉静的夜晚被震碎。
这是失眠的第五天了。
我挫败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疲乏的身体走向卫生间。
失眠的时候总是频繁地上厕所,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出租屋的卫生间里贴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瓷砖,是那种复古绿色的,想必房东装修时花了大价钱。
可是现在年数长了,早就缺角的缺角,掉落的掉落,导致墙面坑坑洼洼的,乍一看像是被扯破了的花脸。
上次汤旋来我这里的时候,劝我换个地方住,她说这个小区太旧了,楼上都是干不正当营生的人,不安全。
她也没说错,之前每天我下班,六点左右走到单元楼门口,经常碰见几个化着浓妆、打扮得有些过火的女人从楼上下来。
每当她们走过,楼道里就长久弥漫着一股浓烈庸俗的香水味。
汤旋是看不起她们的。
汤旋也看不起我,她经常用一种很鄙夷、很嫌弃的目光看着我,常常对我说“你这个不行”,好像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几年前,汤旋也曾在这间出租屋里住过,但她住了没几个月就搬走了。
两室一厅的房子,她把她的那间挂到网上转租,她笑着在网上填了我的联系方式,说反正你平时也没什么社交,然后将她的钥匙交给了我。
那一个多月里,我的手机时常冷不丁地响起,将我吓一跳。
我向汤旋抱怨了两句,她只回了我三个字——“开振动”,之后就擅自岔开了话题。
抽水马桶冰凉的坐垫激起我满身的鸡皮疙瘩,天气还是很冷,尽管已经立春了。
我快速解决完起身,瑟缩着,抱紧只穿着薄秋衣的身体,飞快地奔向卧室,钻进被窝。
床因为受到剧烈冲击,发出绵长的吱嘎声响。
我试着闭起眼睛入睡,但是思维却不受控制。
白天警察的盘问在我的大脑当中反复播放,像是被谁按了循环键。
警察姓周,看上去像是大学刚毕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警察,但他问询却很老练,问话时紧紧盯着我,眼神好像狩猎的猎犬。
他问我,汤旋上一次来我这儿是什么时候。
我说记不得了,很久之前了,我们平时不怎么联系。
他朝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面带疑惑地记录了下来。
他似乎并不相信我,但也没有追问,在我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盯着我堆在屋子里的产品看了几眼。
“这些是什么?”他指着产品问我。
“BrightFuture细胞营养素。”我娴熟地介绍道。
他再次皱起眉头,走到沙发旁边——那上面也堆满了产品,拿起一盒,问道:“干什么用的?”
“BrightFuture营养素不是普通的营养素,它是一款细胞营养素,它不需要胃酸参与消化便可以直达细胞层吸收利用,生物利用度高达98%。它包含多种维生素、矿物质,还有人体所需要的其他必需的营养素,既可以增强体魄,又能够抑制病毒,还可以治疗多种疾病。”这些经久练习的话术,已经能快速地从我口中说出。
在说着这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化身成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
他看上去更警惕了,反复地端看着产品。
“我自己每天都在喝。”我补充说道。
“可以跟你买一盒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盒可以送您,我们有试喝品,您试喝看看。”
他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也给汤旋试喝过吗?”
我愣住了。
汤旋上次来这儿的日子,其实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半年前的一天,我刚刚加入BrightFuture没多久。
我刚刚参加完新一轮的产品研讨会,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就看见汤旋正站在门口等我。
她剪了漂亮的梨花头,化着清新可人的淡妆,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
比两个月之前我偶然遇到她时,还要漂亮。
“最近在忙什么呢?”她好像不打算进门,站在那儿诘问我。
“没忙什么。”我有些畏惧她。
“听说你把工作辞了?”
我没吭声,在包里翻出钥匙开门,可是手却不听使唤,跟随钥匙微微发颤。
“我托人情帮你找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了?”
“干得不开心,为什么不能辞?”我嘀咕了两句,钥匙在锁芯里艰难地转了两圈,锁才落下。
汤旋先我一步将门推开,撞开我的身体,一个跨步挤进门里,但她没走两步就站定在了原地。
房间本就狭小,除却房东留下的旧家具,空隙全部被我用来堆满了产品。
“这就是你在做的东西?”汤旋的声音很轻,夹杂着嘲讽与不屑。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微微发烫,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刚刚学习到的话术。
她转过身来,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我描述不出来,可能是不屑吧,但又好像包含同情。她站在狭小的空间里抽起了电子烟,一下又一下地吐起烟来。
“你觉得,这玩意儿比我给你介绍的工作靠谱?”
这玩意儿……
她使用这类词语时,就像捡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随便把玩着,而后稍不留神,就丢向你。
她在客厅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瘦长白皙的双腿交叠,眯着眼环顾四周,随后又打量我。我身上穿着一套粉色裙,款式分上下两件,仿的某件大牌,价格中规中矩,我正好消费得起。我之所以知道它是仿制的,是因为汤旋穿过正版的。
但她只轻轻笑了笑,没有拆穿我,只说了句:“挺好看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比方才烧得更厉害了,像往常那样,我开始生自己的气,我问她:“你突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你妈打电话给我了,说你好久没跟她联系了,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了,我也可以交差了。”她口吻轻快,说着站起身来,走向卫生间,“借用一下啊。”
随着卫生间门的关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松懈了下来,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紧绷。
卫生间门板薄,几乎不隔音,我听见她在里面刷起了短视频,动感的音乐、放肆的大笑,一一泄出,充斥在我这简陋又狭窄的房间里。
我在她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大脑在机械地复盘着产品研讨会上学习到的销售要点——抓住主导权。
心里面却直打鼓,我可以在汤旋这里抓住主导权吗?
试都没试过,为什么不行呢?哪怕一次也行啊。
身体与意识在打架,大脑劝我行动,身体却很固执。
隔了许久,响起了冲水的声音。
我的身体也像是听到了冲锋的号角,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我在沙发上翻找到几样产品和一张产品宣传册,凝聚着全身的注意力,望向卫生间门的动静。
终于,门开了。
汤旋从门里走了出来,她一边甩着刚刚洗过的手,一边状若无意地说:
“这房子太旧了,你也该重新找个地方住了,女孩子一个人住这儿很不安全。你年纪不小了,活明白点儿。”
“我有室友的。”我说,“还是你帮我挑的。”
她看向我,依旧是之前的那个眼神。
我知道她看不起我,但还是将方才挑选的产品递给她,“这个是我们的试喝产品,你可以喝喝看,是一种营养素,对身体很好的。”我说了这么一句,但也可能不止这一句,我记不清了。
那时候我刚刚开始学习产品,话术并不娴熟,只是一股脑儿地将学习到的产品知识混乱地往外倾倒。
可无论我怎样说,她都皱眉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产品,始终没有伸手接。
方才好不容易找回的底气,都伴随着她的冷淡,逐渐瘪掉。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喝吧。”最后,她只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走了。
那是我和她人生当中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周警官走的时候,手里捏着我给的试喝产品,对我说了句:“最近网络上言论比较激进,自己当心……最好不要看。”
我关了门,掏出手机翻看那些言论。
「你们不觉得蹊跷吗?这么漂亮的女生说死就死了,监控明明拍到了她死前一晚被扇巴掌,肯定脱不了关系,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不采取措施?」
「监控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什么都扫到了,偏偏凶手没扫到,滑稽。」
「真的很诡异,这个小区算是高档小区了,能轻而易举地进她家门作案的,多半熟人,那个甩她巴掌的女人很可疑啊。」
「照片.jpg」
「这女人面相好凶,看着就不像好人。」
……
我放下手机,拆开一包营养素倒进浅灰色的马克杯里,倒入温水搅拌。
水变了色,变成了漂亮的玫红色,我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五天前,汤旋在自己的公寓里被杀,腹部被捅四刀,死状惨烈,上了新闻头条。
不多时,一条模糊不堪的监控视频在朋友圈、微博等各个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寒意瘆人的春夜里,身穿黑色羽绒衣的我站在楼道走廊,给了汤旋又快又狠的一巴掌。
之后,我妈给我打了电话,说汤旋的父母赶到现场认了尸,晕倒在了现场。
电话里,她哭着问我,到底为什么要打汤旋。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
我妈突然从啜泣变得歇斯底里,她质问我到底有没有心。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我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她会不会哭。
我爸死的时候她就没哭。
他死在工地上,事故,那会儿我才刚念小学。
他对我其实并不好,喝多了酒经常打骂我,可是他死的时候我还是哭了很久。
办完葬礼的那天,我妈也喝多了,喝得满面通红,她就好像变成了我爸一样,嘴巴里脏话不断,把哭哭啼啼的我从灶膛拎出来,用洗衣棒狠狠地抽了我一通。
从小腿肚抽到背,再抽到头。
我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闭着眼睛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这个世界。
我爸生前好赌,欠了很多债,他死了之后,债全成了我妈的。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只会种地,没有稳定的收入。
她看着我,说我也是她的债。
“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我们家没指望了,只能靠你堂哥了。”她时常这么说。
我爸是老来子,汤旋的爷爷是我大伯。
汤旋的爸爸——我堂哥,是汤家唯一的儿子,也是汤家唯一的希望。
他在我妈最无助、亲戚们避之不及的时候,帮她向工地讨到了赔款,还了债。
汤旋就住在我家前边,隔了一条窄窄的泥路,可是她家的房子是我家的两倍大,新砌的,砖头缝都瞧不见一个。
汤旋虽和我同龄,却比我差了一辈,我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汤旋做陪衬的。
很多人说汤旋跟我长得很像,可是类似的基因,呈现在汤旋身上是漂亮,呈现在我这儿却是普通。
汤旋学习能力不算强,但我学习更差劲。
我就好像长在大树底下的一株野苗,永远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投影。
拿到赔款后,我堂哥又帮我妈找了份零工。
我妈感激不已,但凡杀了鸡种了菜,又或者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时间拿去汤旋家。
汤旋的妈妈时不时地将自己穿过一两回的时髦衣服送给我妈,汤旋的旧衣服则送给我。
回到家后,我妈便将那些衣服摊开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一件件试穿。
还强迫我感恩戴德地试穿汤旋的旧衣服,每当我试穿时,她总是汤旋长汤旋短,将我和汤旋比来比去。
“还是你堂哥好啊,他们一家人都好。汤旋真懂事,你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呢?”,是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印象里,那一年的春天下了特别多的雨,雨水直淹到后门槛。
那一日,春雷攒动,早上的天空便黑压压的。
我穿着一双顶脚的套鞋和一件黑色旧雨衣,站在汤旋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雨衣是用我爸的旧雨衣剪的,太大了,冰冷的雨水沿着豁口往我脖子里灌,冻得我直发抖。
汤旋穿着崭新的粉色雨衣和套鞋出了门,还打了一把漂亮的粉色伞,看见我就笑弯了腰,她指着我说,你看上去好像侏儒。
去学校的路滑腻坎坷,迎面来的面包车车灯闪了两下,我们闪避不及,汤旋将我一个推搡,两人齐齐摔倒在地,面包车擦着我们过去,溅了我们一身的泥水。
附近邻居见状,高声呼喊,是我妈先冲出了家门。
她伞也没打,头发很快就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淋湿了。
汤旋的腿磕在了路边石块上,破了皮。
而我由于雨衣过大,幸免于难。
我妈见状蹲下身子,对汤旋说:“旋旋上来,姑婆婆背你去。”
去学校的路并不太长,到我家来回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可那天,我却觉得好漫长。
我望着我妈背着汤旋的背影,听见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雨披上响亮的声音,嗅到陈旧胶皮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背后沉甸甸的书包紧紧贴着我,与我的身体融为了一体。
到了教室,脱下厚重的雨衣,血从袖口渗出,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
伤口从右手食指与中指蜿蜒而下,将生命线一劈两段。
我妈说我命不长,到最后却是汤旋的人生戛然而止。
网络上到处都是汤旋从前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照片,她的粉丝一夜之间从五位数涨到了六位数。
果然,这个世界对美貌从来都有所偏爱,连死亡都不例外。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到了我的号码,从昨天开始,我就陆陆续续收到恐吓的短信和电话,但我不能关机,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做,不能因为汤旋的死而停滞。
我将手机插着电,静了音,任由陌生号码将它点亮、熄灭,唯有深夜,他们会短暂停歇。
有可能,周警官才是个好人,毕竟只有他对我说,当心。
毕竟,经过警察的查证,我确实没有杀人作案的时间。
凌晨快五点时,到了喝营养素的时间了。
在闹钟响起之前,我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焐了一夜,被窝里还是没什么热气。
自去年入冬以来,我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一把松了弦的吉他,稍稍一碰,就颤巍巍的。
我问魏晴是不是营养素的剂量需要加大了,她详细询问了我关于喝营养素的细节,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我的喝法不对。
于是我按照她说的,调整了喝的时间,和营养素之间的配比。
但是过了一个冬天,我的身体依旧如故,腰腹上还出现了一些诡异的红点。
魏晴说这是正常的,是好转的反应。
营养素的包装上绘制着色彩绚丽的瓜果蔬菜,上面用白底蓝字的英文大字写着:「BrightFuture」,好像写满了对于生活的隐喻和暗示。
只是我的手,止不住地在清晨凉薄的空气里微微颤抖。
魏晴是我曾经的室友,几个月之前,她应集团市场开拓需求,搬去了广州。
我没有再找新的室友。
事实上,魏晴也是当时汤旋搬走时,她挑选好的续租人。
明明留的是我的号码,也是我接待的看房,但工作繁忙的汤旋却坚持电话沟通,在几个候选人中选定了魏晴,让她租下了房子。
那一年,汤旋的父母托关系给她找了份上海的工作,我妈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拉着我去汤旋家,死乞白赖地求着他们让我跟汤旋一起去。
我没能念上普高,职高毕业后就在一间小厂里做操作工。
每每说起这些,我妈总是用她那双结着厚茧的手恨恨地拍着我的背,而我的背在积年累月的手工劳作中,也变得又厚又弯,有时候我照镜子,仿佛看见了我妈。
刚到上海时,我找了一份工厂流水线的工作,三班倒,几乎同汤旋碰不到面。
但魏晴不同,她长时间待在家,无论我倒哪个班次,都有可能在家碰见她。
魏晴个头不高,可能一米五五都不到,精瘦精瘦的,谈不上漂亮,顶多算得上清秀。
她总是将一头繁密蜷曲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干练又质朴。
她习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有时候看电视剧,有时候听广播,有时候做瑜伽。
她相当热心,厨艺了得,几乎承包了厨房,主动带着我的饭菜一起烧。
一开始我很不好意思,各种推辞,她就将饭菜拨出一份送到我房间里,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再同她客气,隔三岔五买点东西回馈她。
魏晴的空闲时间不少,我曾好奇地问过她的职业,她却只是讳莫一笑。
但我留意到,她每天都会喝好几种冲剂,一天喝几顿。
我问她是在喝药吗,她也只是笑笑。
原本我以为我和魏晴的关系只会止步于此,直至那件事情的发生。
汤旋的父母帮她在药品公司找了份销售的工作,需要学习产品知识,也需要交际、应酬,她似乎很擅长,没几个月就赚到了第一笔丰厚的佣金。
她奖励了自己一个五位数的包包,还搬去了高档小区。
上海真大呀,汤旋在这里如鱼得水,她的漂亮与灵活,犹如插销嵌入了刚刚好的锁孔里,那么的适得其所。
而我,没有美貌,学历欠缺,需要我的工作不是工厂流水线,就是餐馆服务员,是这个城市里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我妈总是埋怨我说,你怎么不争点气呢?你就不能学学汤旋吗?
她打电话给汤旋,央求她给我介绍一份工作。
没想到,汤旋真的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电话销售。
她说工作非常清闲,朝九晚五,每天坐在那儿打打电话就行,比我三班倒的工作轻松多了,工资也差不多。
说轻松倒也没有,只是作息正常些,在工位前一坐八九个钟头,不停地重复销售话术。
我豁不出去,销量为零,到手的工资比操作工少了三分之二。
每天的晨会最难熬,销售经理充血的眼球和唾沫横飞的嘴巴,以及伴随着嘹亮喊叫凸起的青筋,都是我无法跃过的屏障。
以至于一旦晨会的音乐声响起,我的手与脚都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我站在角落里,嗅着回南天特有的霉味,望着窗外密布的乌云将明亮洁净的天空一点点吞噬。
率先将我拉回现实的,是销售经理甩到我脸上的业绩单,我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众人带有怜悯又或是嘲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到我身上,我好似被剜出了许多个洞,每个洞里都汩汩流血。
我不爱哭。
自从那年我爸过世,我妈用洗衣棒将我打了一通之后,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哭过了。
可是那个瞬间,眼泪包在眼眶里,只消轻轻一眨,就会滚花了脸。
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羞耻吗?照道理,我早已没有羞耻心了。
销售经理的第二记、第三记、第四记敲打又落下来,劈头盖脸的,不由分说的。
哭!还有脸哭!我要是你都没脸待下去!关系户蹭吃蹭喝要不要脸!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子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
销售经理依旧口若悬河,出口成章,越来越急的雨水成了他这场戏的伴奏。
我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其实没什么东西,就一只浅灰色的马克杯,是汤旋留下没带走的。我站在檐廊下,用杯子接着雨水,接满,倒掉,再接满,再倒掉。
这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直到泪水彻底从眼底消失,直到我开始感到有些想笑。
我脑子里转着一个念头,我想回去了,不是回租的房子,是回老家。
身后有人轻声地喊了我的名字,声音太轻了,雨水声险些将它覆盖。
我转身,瞧见了身穿白色衬衣灰色窄裙的魏晴,她弯起眉眼,向我粲然一笑。
“真的是你啊,我还怕认错呢。”她这么说着,向我走近了一步。
她说她在这里见客户,她指着我身后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
她问我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聊一聊。
她的语气与她在家时的温和有些不太一样,要更郑重,更不容拒绝。
我们在咖啡馆里坐下,还是方才她坐过的位置。
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当中无法开口,但她也没有追问,而是开始说她的故事。
到上海之前,魏晴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
在这场长达十年的婚姻里,除了丈夫欠的一堆债务,她什么也没得到。
离婚以后不久,她身体感到不适,去医院检查,宫颈癌晚期。
她拿着报告,瘫坐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头发蓬乱、面黄肌瘦的女人,她说:“这就是那个时候的我。”
我惊讶地望向此刻面色红润的她。
“你不是总好奇我在喝的是什么吗?”魏晴面露骄傲的,从包包里翻出了一包常喝的冲剂,放到桌上。
她说:“我本来以为自己没救了,但没想到却被BrightFuture拯救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款营养素的名字。
“BrightFuture营养素不是普通的营养素,它是一款细胞营养素,它不需要胃酸参与消化便可以直达细胞层吸收利用,生物利用度高达98%……”许多专业词汇从她口中滔滔涌出。
这些词汇让我听得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全然不像个癌症晚期患者。
“其实……”她抿嘴一笑,“我上次去复查,医生说我已经快痊愈了,说这简直是个奇迹。”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当然是真的,我会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就是喝完这个好起来的吗?”
“嗯。”她点头,“我没有接受医院的治疗,只喝了这个。”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目光反复地在她精神饱满的面孔和营养素的包装上来回。
紧接着,魏晴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来佐证BrightFuture的神效,从身边瘫痪的人突然能够正常行走,到运动员的公开照片中捕捉到服用它的蛛丝马迹。
大量的图片、案例,密密麻麻的信息,几乎不给我留任何思考的空隙。
她说得酣畅淋漓,但忽然之间,我的视线被其他事物所吸引。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有些面熟,是汤旋。
她化着精致的妆,将黑直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亮闪闪的钻石耳钉,她漂亮的双目打量着店内,逡巡着,而后目光落到我的脸上,面露惊讶。
我刚想开口同她打招呼,她就已经快速移开视线,踩着高跟鞋略过我们的座位,只留下淡雅好闻的香水味。
魏晴捕捉到我的视线,与我一同注视着汤旋的背影,面露不屑地问道:“朋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廉价的白色衬衣,摸了摸粗糙干涩的头发,默不作声。
她笑了笑:“其实BrightFuture不仅帮助我恢复了健康,还使我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她问我:“你难道不想比你那个朋友更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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