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车祸去世,我恨了奶奶半辈子

情感   2024-11-20 20:01   陕西  

🏆本文为第一届故事存储计划 「百分百她公式」主题入围优秀作品

那些说男人晚熟的心灵鸡汤都是假的。

大多男人不是晚熟,他们只是用“晚熟”回避负责任。

他们会将每一段关系都与利益挂钩,抓住每一块跳板,帮他们成为“更好的人”。

而我就是男友的最优跳板。


2021年底,我失业了。

之前我在深圳做导游兼职海外代购,飞得最多的就是东南亚和泰国线,这些地方离内地不远,消费还低,中等收入也能去那边做上一周的土皇帝。

1:5的汇率,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很多化妆品、包包还有泰国的设计师品牌,带回国内也能赚到两成的差价。

做导游和代购的那几年,确实每个月都有小三万的收入,日子过得忙碌,但钱包鼓鼓,不觉疲惫。

直到疫情来袭那一年,那年我刚从泰国带团回深圳,落地宝安机场,就听说宝安新增确诊两例肺炎。

网上一搜,各种匪夷所思的传闻,说SARS卷土重来,感染的人不到三天肺片全白。

但那时大家还没太当回事,觉得感染只是小概率事件。

包括我在内。

干导游5年,我自诩攒下了丰富的人脉资源和客户渠道,不少老板玩过我的VIP定制小团后,公司团建也来找我。

所以在老板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种方式克扣我的提成薪资后,我给他甩了一纸辞呈。

记住,是我炒了你。

老娘不干了!

泰国团是我在旅行社的最后一单。

谁料想也是我之后三年里的最后一单。

炒老板鱿鱼并非毫无准备,我和旅行社的另一位金牌导游,合资凑了二十来万,在市中心最豪华的地段,交了18万的季度租金。

在这条传说中深圳拆迁户最爱创业的商业街,三个月就是一个坎儿,能挺过去,店铺之后顺风顺水。挺不过去,再换下一家。

我俩堪称是放手一搏,结果租金交付的第二周就赶上疫情。

里外里一分没赚,积蓄也贴进去了。

有钱赚的时候,放屁都是香的。钱打水漂后,活着喘气儿都是错。

居家隔离的第10天,我俩因为他上厕所没把马桶圈抬起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争吵,我说他没责任感,他骂我小题大做。

随后从校园到社会的爱情,吹灯拔蜡,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解封那天,我头也不回地收拾好行李箱,离开我俩共同住了三年的“家”。

没错,我合伙人的另一重身份是我男朋友。

我曾坚信不疑,生活的合伙人成为事业的合伙人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没想到,《中国合伙人》的经典台词早就劝诫过我:“别和朋友做生意”,生意没做成,朋友也闹掰了。

我原准备去闺蜜家借住一段时间,临近过年,她回老家,家里的猫猫狗狗没人照顾。听说有人毛遂自荐铲屎官,她叫我火速搬去,一刻都别迟疑。

正式分开那天,我和闺蜜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地上,狗都不时过来探探我的鼻息,怕我人过去。

醉倒前,闺蜜给我拿了好几包纸巾,叫我哭个痛快。

我说:“别,不至于。虽然五年感情说散就散让人伤感,但好像我也没想象中那么伤心。”

就在我收整东西,准备开始新生活的那天,手机接到一通未知来电。

通讯地址:吉林。

我老家。

自从父母在我大二那年因车祸去世后,上回接到老家的电话,还是诈骗。

犹豫了一下,接起来,那边问:“庄赢吗?”

是我的名字。

也是我熟悉的声音。

“小叔?”

当天我以最快的速度订机票回老家。

小叔在电话里告诉我,于紫苏女士,也就是我奶奶,最近一直咳嗽,尤其是晚上,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一样。

大家都以为是支气管炎,东北冬天冷,没有点鼻炎、咽炎、气管炎好像血统都不够正宗。所以没当回事儿,只是吃止咳药治疗。

但咳了差不多一个月,于紫苏又说腿疼。

小叔带她去医院检查,支气管没问题,X光倒照出肺部一大片阴影。

医生说,于紫苏的肺癌已经发展到中期,腿疼是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腿部了。

我们家人向来擅长不合时宜的幽默,小叔说:“刚才告诉你的是坏消息,但医生还说了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因为你奶奶年纪大了,癌细胞也比较懒惰,所以病情不会发展得太快。不过我想你都五年没回来过了,要不要趁这次,回家看看?”


深圳的1月份,穿件薄毛衫就能过冬。

但东北不同,你敢穿薄毛衫在大自然面前造次,它就敢用冷风拍碎你一身反骨。

我穿了件在深圳最冷的冬天,穿着还热的薄羽绒服,压箱三年,终于重见天日,准备大显身手,结果一落地,还没彻底从机场大门出去,我就冻得大鼻涕乱飞,哭天抢地。

但我忍住没哭,因为在东北,眼泪流下,不会变成珍珠,而是变成冰溜子,黏在你的睫毛上,陪伴着你。

原本可以从机场坐动车直达老家车站,我偏要奢侈一把,一头扎进空调倍儿暖的出租车,哭着跟司机报了紫苏家地址。

司机说:“小姑娘外地来旅游的吧?从哪儿过来?”

我说:“大哥,我黑土地里长出来的纯种东北人,一会儿高速路给我直走,我不接受拼车,也别给我绕路。”

从长春龙嘉机场到吉林紫苏家,开了差不多一个半钟,司机开头被我呛了两句,脾气也爆,我箱子从后备箱抬出来还没落稳,这人就一脚油门,只给我留了一口尾气。

再抬头看眼前的老楼。

我出生那年,我爸他们就在这儿住了将近30年,住到各自成家,飞离旧巢。今年我28岁,也到了父辈当年离开这里的年纪了。

但我这次是回来。

看看将这些一去不回的鸟们喂养长大的鸟中女王。

老楼没电梯,于紫苏女士住的还是顶楼。28寸大箱子搬上楼,我人差点没了,原本一件薄羽绒服根本无法抵挡东北的冬天,这一番热身,搞得我是热血沸腾,满头大汗。

到六楼看到贴了一堆疏通下水管道小广告的斑驳铁门,手举起来,却被浓浓的愁绪拦住。原本一路倔强着回来,告诉自己绝对不哭,却依然没逃过“怕啥来啥”的定律。

正鼓足勇气准备再来一次。

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我愣了,里头的人也愣住了。

我和里面那个将近190的男人面面相觑。

这绝对不是我奶,更不是我叔。

这是宋仲基啊!

妈的,这男人谁啊?我叔不是至今未婚吗?莫非是我爸妈在外的私生子?

靠,他俩也不在了,我这上哪儿求证去。

脑袋里正冒出千八百个疑问,于紫苏女士的声音传过来了,“干嘛呢,宋晨,屋里头就这么点热乎气,全给你放出去了。”

宋仲基一把接过我的箱子,像个兄弟一样,展开他宽阔的胸膛,一把将我搂住:“卧槽,庄嬴!真的是你啊!”

什么?宋晨?我发小,那个高中毕业身高180,体重180的球?

妈呀,果然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现在怎么这么帅了!

我刚准备夸奖他一下,结果被他下句话直接搞垮:“庄赢!天啊,你变化太大了,我看你和高中毕业那会儿,至少胖了20斤?有没有?还是我说保守了?”

再见!什么狗屁发小,互删吧,漂流瓶都不见。

我正酝酿着如何用我的极品毒舌把他骂回去,于紫苏女士裹着个一看就是自己做的拼布棉袄出来了。

看着我,明显受到了惊吓。

打量再三,问宋晨:“这是庄赢吗?我没看错吧!”

我点点头:“嗯,是我,我回来了。”


大二那年,我父母车祸去世。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东北。

我对外宣称的是,我要勤工俭学给自己赚学费,但真实原因,并非如此。

我爸生前是开大货车的,我妈跟着他一起跑长途。

更早之前,他俩经常全国各地倒腾水果,南方的搞到北方卖,北方的搞到南方卖。

虽说是一年四季不着家,但每次运货顺路,都会特意开到我大学,陪我住上两三天,临走前怕我钱不够花,还变着法地藏在衣服口袋里,鞋子里。

有一年,山东烟台苹果熟了,他俩去倒腾苹果。

东北每年秋季,挨家挨户都会大量囤放得久的水果蔬菜,苹果、苹果梨、橘子都是首选。

他俩前6车都卖得挺好,但最后一车,也是苹果装得最满的一车,出发时,东北下了第一场雪,第二天太阳上来了,雪化了,晚上又冻成了冰。

车在路上,不知怎么就打滑,车翻了,苹果全撒了,被附近的村民上来一通哄抢,也没人能管。

那车苹果赔了七八万,车维修又花了将近4万。

两件坏事儿还没缓过来,家里新买的房子开发商又跑路了,楼变成了烂尾楼。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偏挑细处断。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只是要交学费时,我爸第一次跟我说,稍微容他几天,一定能在截止日期前给我交上。

他跟小叔借了6000块钱。

爸妈一直没跟爷爷奶奶说这些事,却被邻居嚼舌根告诉了爷爷。

爷爷一听久久没说话,晚上饭也没下去,早早睡下后,夜里于紫苏女士忽然觉得身边人不太对,被褥湿了。

连忙开灯看,爷爷已经没气了。

脑溢血。

爸妈、小叔还有小叔的朋友杨叔,一起帮忙举办了丧事。

那家邻居始终没敢露面,没多久,她外地的儿子就把她接走了。

小叔搬到奶奶家住,就睡在他和我爸兄弟俩一起长大的小房间。

于紫苏女士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觉不能关灯。

但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她会在准备睡觉时关上灯,确定小叔睡着后,再重新打开。

然后凌晨天亮了,她再把灯关上。

小叔后来看家里电费不对,晚上观察了一下,才发现这件事。

但只告诉了我爸妈,我爸妈又和我说。

一年后,于紫苏女士,说她弟弟讲,大兴安岭那边的松子熟了,有老板想找人开货车把山货和坚果一起拉过来卖,但没有靠谱的人选。

于紫苏就让我爸妈去,赚点钱。

大货车白天一般不让上路,只能夜间开高速。

也是冬天。

大兴安岭的雪比往年下得都要厚。

他们出车前,还和我说,这次装了好多松子,他们跟老板买了一大袋红松子,是炒好的,个头倍儿大。

知道我喜欢吃,都寄给我了,让我记得去快递站收货,别吝啬,多和室友们分享,好吃了爸妈再寄。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老家的电话。

说爸妈开盘山路时,为了躲对面的车,货车翻到山底下了。

先找到的车,人在坠崖翻滚时,被甩出好远。

那是我最后一次回东北。

参加我爸妈的葬礼。

然后回大学那天,我收到学校快递站的短信通知。

告诉我,包裹到了好几天了,怎么一直没去取。

30斤的红松子,我爸妈怕我等不及,寄的顺丰,快递钱都比松子贵了。

我是恨于紫苏的,虽然我知道这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想让儿子儿媳多赚些钱。

但我不知道该迁怒于谁,所以只好恨她,恨我出生的地方。

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东北,奶奶在我嘴里则变成了于紫苏。

我和小叔说,如无必要,尽量减少联系。

那通电话,也是我毕业五年里,他打过为数不多的电话之一。


我回家,于紫苏女士很开心,她先问我回家准备呆多久,过完年就走吗?

我听你小叔说,在你朋友圈看到你发了和男朋友的照片,长得又高又帅,你们是大学同学吗?在一起五年了吧?是不是准备结婚了?

见我没答复。

又立刻说:“也不是非得结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相处得好,不结婚一直谈恋爱也挺好的。”

见我脸色不对,老人又最擅长察言观色,画风一转又说:“他欺负你了?他对你不好了?分手了?分手就分手,我孙女这么漂亮,这么独立,这么优秀,什么男的找不到?是不是宋晨?”

突然被cue到的宋晨,还在一旁帮于紫苏剁酸菜馅呢。

一听立刻连连应答:“对对对,是是是,庄赢多厉害啊,上学时追她的男生都要从东门排到西门。”

这话听着不像夸奖,倒像是阴阳怪气,我说:“宋晨,我们记错的话,咱学校西门是男厕所吧?”

宋晨嘿嘿一笑:“没记错,是我记错了,赶上下课高峰期,追你的人得从西门排到东门。”

我爆提一拳,正中核心。

然后被硬邦邦的肌肉反弹回来,可恶,东北宋仲基还长了腹肌。

我和于紫苏说:“分了,我俩准备合伙开个旅行社,结果刚开业就赶上疫情,国出不去,团开不了,钱赔不少,又被一起隔离了。

“虽然在一起五年,但我俩天南地北的跑团,没什么时间见得着面,整得跟异地网恋似的,隔离那半个月,在一起相处反倒不适应了。

“而且……我发现,他并不想和我结婚。”

其实我俩在一起的第三年,我就和他暗示过。

但前男友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他说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出来的小孩,好不容易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应该趁着年轻好好奋斗,去拼搏,去打拼。

虽然我也没搞懂,结婚怎么就妨碍我们两个在一起拼搏打拼了?而且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不应该更加干劲十足么。

后来,在老家呆了半年后,我发现他领证结婚了,对方是个蛮普通的妹子,但手上戴着鹦鹉螺。

听人说,是车行老板家的千金。他去店里应聘,干了三个月,就当上店长了,除了高点提成,还有年末分红,千金功不可没。

我才意识到,那些说男人晚熟的心灵鸡汤都是假的。

男人不是晚熟,他们只是用“晚熟”回避负责任。

他们会将每一段关系都与利益挂钩,抓住每一块跳板,帮他们成为“更好的人”。

我曾经是旅行社业绩最好的金牌导游,他想开旅行社,所以我是他的最优跳板。

如今他想快速获得物质地位,车行千金则是他的最优跳板。

说开了,不过如此。

但这是后话。

回家那天,我、于紫苏、小叔、宋晨一起吃了顿酸菜馅饺子。

于紫苏还从阳台她养了几十年的酱坛子里,夹了一碗鸡蒜和腌地环给我。

宋晨说:“奶奶每年都会做。”

小叔给我剥了一头鸡蒜,放进碗里:“你最爱吃的。”

他们三个配合默契,我的不适应,反倒一下子成了外人。

吃完饭,于紫苏张罗着让我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到暖气上烘一烘,别沾了潮气,容易生病,宋晨和小叔在厨房洗碗。

回家前,小叔特意叮嘱我,不要和奶奶说她得肺癌的事,就说是支气管炎发展成哮喘前兆,必须天天吃药,连抗癌药物都被他掉包装进治气管炎的药瓶里。

我坐在沙发上,于紫苏把遥控板递给我问:“想看点什么自己找。明天让你叔去接个网络吧,你回来肯定处理工作要上网的。”

我:“你们没装宽带吗?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还有微信来着。但从没看你发过东西。”

是我大一那年,有天突然收到一则好友申请。

头像是大兴安岭皑皑的白雪,昵称是“与紫苏”。

我还说:“奶,你名字是不是打错了。”

于紫苏说:“是你爷爷设置的,我也不会。”

再看爷爷的昵称:老庄。

老庄与紫苏。


晚上紫苏女士睡了,我和小叔在他屋里喝酒。

我问小叔:“宋晨怎么在这儿,一看就常客,家里碗筷他都知道怎么摆。”

小叔笑:“他是你杨叔外甥,杨叔没空时,他就过来帮忙干活儿。你奶奶也喜欢他,愿意跟他聊天。他也不嫌烦……现在爱和老人聊天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听了好几回杨叔的名字,他俩的关系我早有猜测,八卦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忍不住打探:“小叔,你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结婚呢?”

小叔:“你不也没结婚么?”

我:“咱俩能一样吗?我一妙龄少女,你都快五十了吧?老帮菜。”

小叔:“果然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28了还能自称妙龄少女,你奶28岁那年,你爸都会带着我打酱油了。”

见他回避,我又问:“那杨叔呢,离婚后,没再找啊?”

小叔把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起身准备走,明显是在回避,“你早点睡吧。”

他怕于紫苏女士晚上开灯我睡不着,就让我睡他房间,他去沙发睡。

我:“欸,你别走啊!你走我就当你默认了。”

小叔一拨楞我脑袋:“你整天都想什么玩意儿呢,一个院子长大的兄弟,关系好不是很正常。”

我:“行行行,那你和我聊聊宋晨总行吧。我这才回来第一晚,就不招你待见了啊。”

小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坐回来了,跟我说:“想问宋晨什么啊?问他结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别想了,人家长那么帅,小姑娘跟蝴蝶蜜蜂似的往上扑,你没机会的。”

我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我家人确实有些不合时宜的幽默。

小叔看有把我气到,略微得逞,跟我说:“宋晨在你母校旁边开了家手工杂货铺,你那么感兴趣,反正也没事儿干,自己找他唠去呗。”

我:“谁感兴趣了?”

小叔:“我感兴趣。”

说完,也不管我什么意见,径直把灯啪一关。

世界归于黑暗。

我扑腾上床,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在暖气上烘干,暄腾腾,软乎乎。于紫苏说是用今年新弹的棉花找人去市场做的。

我说:“你们现在还年年做新被子吗?”

我上大学那年,于紫苏女士也是怕学校的被子不好睡,找人给我弹了一床新的。

被子特大,棉花灌得倍儿足,导致军训时要叠豆腐块,我得找室友帮我一起压上去,才能给它压扁。

于紫苏说:“好几年没弹了,今年可能是有预感,感觉你要回来,上个月正好乡下给寄了棉花,就抱去市场,弹了床新的。”

我摸着棉花被,脸狠狠地埋上去,让自己尽量哭得很小声。

是夜,无星无月。

羁鸟归故林。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厨房的乒乒乓乓吵醒。

摸过床边的手机,一看才7点30。被子拉过头顶,准备再睡一会儿。小叔又过来敲门:“小猪小猪起床了!太阳晒到屁股了。”

我气得恶龙咆哮:“哪里有太阳啊!你看看外头天亮了吗?”

阴天,确实没太阳。

小叔又敲了三下,然后把门推开,进门时还捂了眼睛,尊重有,但不多。

他说:“你奶一大早出去给你买了一堆早餐,你不想看看吗?油炸糕还冒热气儿呢。”

我很想无理取闹和他说,不吃早餐是很嘻哈的事情。但他一,可能听不懂,二,会显得我快30的人了不懂事。

只好不情不愿地带着眼屎,哈欠连天地走去客厅。

他没骗我,一大桌的早餐,摆得满满当当,连豆腐脑都准备了甜咸两种口味,在视甜豆腐脑为邪教的东北,简直是皇家礼遇了。

还有新鲜出炉的油炸糕,于紫苏怕我嫌太油,还拿空气炸锅复炸了一遍。

猪肉大葱的馅饼,我最爱的甜醋已经倒上一碗摆在旁边了。

还有香酥大麻花,豆豉鲮鱼,码成拼盘的朝族咸菜,更夸张的是,于紫苏女士厨房还炖着我最爱的胡萝卜牛肉汤。

我说:“今天是过年了?”

小叔说:“这就算过年了啊,好歹也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女白领。”

快五十的人,天天跟我斗嘴玩可还行。

端碗喝了口豆腐脑,岔开话题:“啊!就是这个味儿。”

早餐买太多,我们仨放开肚皮也没吃掉什么。尤其是于紫苏,吃抗癌药,没什么胃口。

只是一直看我吃完才下桌,她和小叔都不让我收拾碗筷,跟我说,回去躺着吧,补个回笼觉。

我说:“一般起来就不想睡了,有啥用我帮忙的活儿吗?我来添个人手,过年水果蔬菜准备了么,我也能去市场看看。”

小叔拿了个保鲜盒,把没吃完的早餐装进去一些。然后塞给我说:“宋晨的杂货铺这会儿开门了,你去看看吧。”

我一时不知当接不当接。

接了,显得我很主动,刚分手就急不可耐。

不接……我还得找个理由不接。

于紫苏一看,跟我说:“正好,宋晨上回来家里,落了件衣服,我看今天降温了,你给他一起带过去吧。”

看我没动,她说:“你不送,回头还得你小叔再去送一趟。”

我这么尊重长辈,哪能让他再走一趟啊,立刻说:“得嘞,我这就去。”


于紫苏家离我小学,不能说是不远,几乎是一墙之隔。

上学那会儿,每回濒临迟到,我就直接翻墙进去,一秒空降。

后来翻墙的学生太多了,学校在上头围了圈铁丝网,大家才规矩地重走寻常路。

宋晨的杂货铺在小学正门的马路对面,从于紫苏家出发,也就5分钟,怪不得这人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比回他自己家近多了。

我都没用问哪家是他开的,800米开外就见到一横幅似的巨长招牌。

【宋晨第一次创业开的,什么都卖杂货铺】

真牛。

我看了都忍不住拍了两张照片发朋友圈。

妙啊。

他是懂营销的。

什么都卖,说的不是空话。

这店少说得有两百平。

进门卖文化用具,左拐有个小屋卖明星周边,唱片小卡,贴了一墙顶流海报。

右手边的小屋,则摆了五六张桌子,上头十来个莫兰迪色网红流体熊,应该是客人刚做完的,等干。

墙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手工地毯,下头则是一长桌的奶油胶和已经做好打样的手机壳。

再往里走,最大的屋子,两列桌椅板凳,还有一块移动黑板——课外托管。

逛了一圈,能够感受到,宋晨狠狠地拿捏了线下网红产业的风向。

参观时,宋晨双手插兜往门上一靠,面露得意,每当我啧啧称奇的时候,他就来一句:“怎么样,哥们这想法创意不错吧。”

我一指门口,他给自己做的俩190人形立牌,跟他说:“谦虚了,跟你这两块迎宾立牌一比,所有创意都黯然失色啊,宋哥。”

他太懂得吃颜值红利了。

就我来这一会儿,给他送早餐的小姑娘都走三波了,连说辞都是一样的,说在这儿买两根笔,然后自己早上早餐买多了,吃不掉,宋哥帮忙吃了吧。

牛奶、豆浆、小面包,收银台上摆一排。宋晨还举起手机给爱心早餐们拍了个大合影。

此情此景,我再把小叔给装的早餐拿出来,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了。干脆手往身后一背,装作无事发生,纯粹到此一游。

但宋晨猴精似的,眯眼朝我身后打量:“藏什么呢?是不是还有东西没给我?不会是爱心早餐吧?”

我:“……”

他意识到自己猜中了,愈发得意,手一探,试图拿过饭盒。

我大学体育课,打了三年篮球,岂容他越线造次,随着他的动作,转了个圈防守。

他左夺,我侧防,一来二去,竟然越贴越近,他仗着身高优势竟然把我逼到墙角,最后还伸出胳膊把我壁咚了。

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可能花蝴蝶当惯了,没边没界,下意识做出举动,但场面明显陷入尴尬。

放在一般偶像剧里,此时四周应该已经开始冒粉红气泡了。

而我除了有点脸红心跳,脚趾更是忙活不停,200平的店面,已经被我抠出地下三室两厅。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噼里啪啦,不知谁先笑了一声。

紧跟着,偶像剧男女主角忍不住纷纷笑场,我靠在墙上无可奈何,他扶着收银台乐不可支。

我手作蒲扇上下扇风,嘴上念叨:“完蛋了,宋晨,你都帅成这样了,我和你对视的时候,竟然全是尴尬。”

宋晨:“我也很无助好不好,救命啊,简直头皮发麻。”

发小,往往走向两个极端。

要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知根知底,爱得死去活来。

要么洪水猛兽,龙虎相斗,见面就掐,相互拆台。

我和宋晨恰好是后者。

我俩的成长史,也是宋晨被我欺负到大的血泪史。

我俩出生在一个产房,俩妈妈刚好是临床,因为是全产房唯一的女孩,俩妈又聊得甚是投机,干脆定下娃娃亲。

后来我俩刚学会走路,又一次被凑到一起。

我走得比宋晨利索一些,宋晨趔趔趄趄地跟在我身后,然后据我妈后来回忆说,我不知怎么回事儿,突然回身把他一把推倒了。

宋晨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两家连夜退亲,都说三岁看老,生怕我把宋晨逼成妻管严。

上小学,我俩又是一个学校。

当时所有人都在学骑自行车,我爸妈刚给我买了辆四轮车,宋晨就学会骑俩轮的了。

我怎么可能被他比过,自此疯狂练习,膝盖整天卡马路牙子上秃噜皮了。

但我内心熊熊燃起的胜负欲竟然压倒了疼痛,一周后,已经在抢宋晨的两轮车骑了。

小升初的夏天,我们楼前楼后一群没有暑假作业的小伙伴,整天聚众打牌,从吃完晚饭打到晚上10点,我们玩胜负局的,输家要给赢家买泡泡糖。

宋晨零花钱最多,我们几个人就偷摸儿私下窜换牌,回回坑他一个。

宋晨一开始还愿赌服输,每次输就输了,二话不说跑去给我们买糖,然后继续下一轮。

直到有回,他牌掉地上了,低头捡的时候,发现我们几个正在桌下换牌。

这天他的世界崩塌了,一块儿玩大,足以肝胆相照,坦诚相见的小伙伴们,怎么个个偷奸耍滑,面目可憎。

他大哭而去,那一个夏天再也没和我们玩过牌,也没理过我。

后来请他吃了好几次冰糕泡汽水,才把这段岌岌可危的发小情挽救回来。

初中,他喜欢我们辅导班的一叫陈薇的女孩,给人写了封情书,不敢送出去。

那时情窦初开的是少数,我立刻回家跟我妈报告:“宋晨不得了,给小姑娘写情书。”

这话过了三天,再回到我耳朵里时,已经变成:“宋晨暗恋人家隔壁班小女孩,给人写了封情书,人家死活不收,宋晨还仗着个头把女孩堵辅导班门口了,要和人谈恋爱。”

然后他就被宋奶打了一顿。

晚上饭是在我奶家吃的,那天我记得特清楚,他哭得脸上一道一道的。

初中男生已经很讲究羞耻心了,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初中男生,被打一顿很没面子的。

紫苏女士炸了带鱼,我夹给他碗里一块,我说:“别哭了,你吃带鱼。”

他非常感动,问我:“庄赢,你不是最爱吃炸带鱼吗?以前都护食不给我吃的,今天怎么还主动夹给我。”

我当然不能说他的皮肉之灾是被我招来的,只好战术性挠头,又给他夹了一块:“诶,别难过了。你喜欢那个女生,我很熟的,回头我去她面前多给你美言几句,就成了嘛。”

宋晨却急了,脸通红,问我:“你懂什么啊!谁说要和她在一起了!”

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写什么情书啊,还在人家班级门口反复路过。

放学也尾随回家,人家都上楼了,还要站楼下等半天,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后来长大后,我懂了。

有时候喜欢不一定是男女之情。

它可以是仰慕,关注,可以是意趣相投,可以是柏拉图式精神交流。

也可以是保护,甚至只是我觉得你很顺眼,想和你做朋友。

它可以无关于性,无关于爱,只是简单的喜欢,像抱着一条毛茸茸的小狗一样的喜欢。

这些也是宋晨教给我的。

高中毕业看张榜那天,我和那个女生一起去冷饮店吃冰。

我问她:“一下子报去广州那么远,你爸妈让吗?”

她说:“我妈让,但我后爸不让,报名表撕了好几次,后来我威胁他,如果不让我走,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死之前,我还会印好多好多传单,找我朋友去他工厂分发,说他家暴,还试图猥亵继女,看他这个科长还怎么当!”

她说话时,语气云淡风轻,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却一时因为接过了别人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说:“庄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和宋晨一样帮我是吧。”

我好像证明决心一样,疯狂点头。

她说:“其实我好多次,看到我妈被他拖进屋子里打,我都想,要不算了。我妈是为了我才一直忍受的,如果没有我,她就不用受这些委屈了。

“但宋晨和我说,我不应该这么想,我是妈妈活下去的精神支撑,最好的报复,不是我死了一了百了,而是我考得远远地,努力赚钱,把我妈接出来,和那个家一刀两断。”

我:“宋晨还说过这话?”

女孩笑:“哎,你俩还是发小呢,你一点都不了解宋晨。他人真的很好。”

夸他就夸他,怎么还说起我了,我有点不太高兴。

后来她先出发去大学报到,我和宋晨去送她,回家的路上,我故意问宋晨:“小女朋友走啦,走得远远的啦,你不难过啊。”

宋晨瞥了我一眼,很是无语,他说:“有什么好难过的,她那么努力,才跑出去,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我说广州也太近了,最好出国,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说:“你这是什么心态啊。”

宋晨看了看天,想了一会儿:“像看到掉进猎人陷阱的小动物吧,如果我没路过,就无所谓。但我看到了,就想把她救出来。

“救她出来后,又希望她可以跑远一些,不要让猎人追上,也跑得安全一点,不要再掉进陷阱了。”

那天,我们没有坐车,从傍晚一直走到暮色深沉,走到月亮升上半空。

“我说,宋晨过几天我录取通知书也要到了,我下个月可能就去报到了,你能不能也去送送我啊。”

宋晨嗤了一声:“你爸妈不陪你去报到嘛,还用得着我送啊。”

我去报到那天,他果然没来送我。

一直到车开远了,都没看到他。


好不容易赶上个大晴天,于紫苏女士向我发出,去楼顶和她一起晒被子的邀请。

我心想,晒个被子有什么难,跟她说:“哪床,你指下,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于紫苏女士一指墙边的柜子:“那里,全部。”

一上午,我都在为自己夸下的海口买单。

整个楼顶,简直都是我晒出去的被子。

我问一旁拍打被子的于紫苏:“咱家里外里统共三口人,我至少晾了四十床被子,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于紫苏说:“别抱怨,这里一大半都是给你的。”

我看着满屋顶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被子。团绣牡丹,龙凤呈祥,缎面的大红色,一下子明白了。

北方女孩出嫁,娘家都要准备新被子做嫁妆,意指一辈子。被子都是双数,好事成双,一般都陪嫁10条,10是疼爱,十全十美。

我小声说:“那也用不上这么多吧。”

于紫苏说:“给你做了20条呢。”

我指向远处深红色被子,问:“那还有10条呢?”

于紫苏好像没听到我问的这句,自顾自地说:“你这分手就分了,怎么也没积极物色下一个啊?不会没人追你吧。”

正戳痛点啊,家人!

我嘴硬,“谁说的,我只是没发力罢了。我要是发力要找,追我的人,得从大东门排到凯旋门去。”

于紫苏笑:“那你就可得抓紧发力啊,别让我等不及那一天。”

那天,阳光正好,天正蓝,风吹动,满屋顶的被子翻起波浪。

我回家第一次抱住于紫苏女士,我说:“放心吧,你长命百岁着呢,一定能看到我结婚生子,然后让重孙女陪你一起晾被子。”

于紫苏说:“那你可得抓紧啊。”

这是她第二次让我抓紧。

也许她有预感,自己可能等不了太久了。

但我们都没说,我们在彼此善意地欺骗。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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