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彼时气氛已恢复正常,黄林,周衍行,林之妍三人原样坐着,谢杉林很快也进来。
桌上冷了半晌,直到郑天明和洪振回来才热闹起来。
姜唐一见郑天明就想起他刚刚那俩脏字,心里那股火再次拘上心头,但不想给周衍行惹麻烦,只好捏着玻璃杯让自己冷静。
一桌又谈起别的。
林之妍看了眼周衍行,往姜唐身边靠了靠,给她夹菜套近乎。
姜唐看着林之妍伸过来的手,突然不受控了,狠狠推开林之妍,吼句:“滚开!别碰我!”
林之妍吓的不轻,往郑天明那边撤了撤,脸色极度难看。
周衍行第一时间捏住姜唐胳膊,“你发什么疯?”
姜唐抬头,眸底鲜红似血,浑身在抖。
周衍行怔了一瞬,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笑着给一桌赔罪:“抱歉,没管教好,让大家见笑了。”
郑天明冷冷笑着,“周总要不会管,我可以替你管教。”
姜唐想也没想,捏着水杯就朝郑天明甩。
郑天明眼疾躲开,水杯炸在墙上,玻璃碎片哐当掉了一地。
姜唐满脑子都是他那俩脏字,瞪着他,气势不小。
郑天明笑了,声音刺耳骇人,可眼下又没动静,至于后面要怎么做,不好说。
周衍行钳住姜唐没再让她动,带着发火的前兆,喉间哑又沉:“给郑总道歉。”
姜唐盯他几秒,眼里忽而盈满泪,声带抖得不停:“我不,他先骂我的。”
一句话说的郑天明心虚不少,跟洪振互看一眼。
“骂你?”周衍行笑了,“谁听见了?”
“我自己听见了,在卫生间。”姜唐委屈,但仍看得出在压制自己,“也骂你了,还有我爸爸。”
“有证据吗?”
“你不相信我?”
“你天天整我,嘴里有几分真话?我怎么信?”
“我这次没有说谎!”姜唐咬牙瞪着周衍行,几秒后忽然松了气,软了不少:“我绝对没有说谎,是他先骂你和爸爸的。”
周衍行拧着眉:“我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录音,人证,你但凡拿出一个来,今天郑总的账,我跟他算。”
郑天明自知理亏,装个大度:“算了算了,周老弟,就当小孩子胡闹。”
“你闭嘴!”姜唐指着郑天明,“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郑天明捏着拳,眸子再次冷下来,“小姑娘,说话之前最好过过脑子。”
姜唐不想再理他,回头求助周衍行:“我没有骗你,他真的骂了你和爸爸,很难听。”她咬着牙。
周衍行捏着她下巴,“我要证据。”
“周衍行!”她吼一句,语气压抑却无奈,“我承认,我今天来之前,确实想过给你捣乱,但是既然我们说好了,我答应你了,就不会说话不算数,他真的骂了你,你相信我,求你相信我!”
周衍行只笑,捏着姜唐没让她动。
突然,姜唐甩开周衍行的手,端起桌上的橙汁泼到他脸上。
周衍行先笑了声,抬手擦把脸,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橙汁泼到姜唐脸上,等泼完,随手把杯子丢到桌上,哐当一声,碎成一片。
姜唐险些窒息,不由咳了几声,却听周衍行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记住了吗?”
姜唐感觉胸腔已经炸碎,心也如同桌上的碎片一般,呈一块一块,跳动不起来,于是抓起桌上的玻璃碎片朝周衍行胳膊上扎,血汩汩冒出。
一桌人被她这举动吓得不轻。
谢杉林坐在周衍行另一侧,立马起身把姜唐拉开,又让林之妍去叫人。
林之妍吓得直哆嗦,颤颤悠悠跑出去叫服务员。
郑天明没动,目光刺过来:“周总,你今天莫不是来故意搅局的?”
周衍行捏着胳膊流血的地方,噙着笑,异常冷静:“我搅局的手段,郑总应该领教过。”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谢杉林出来解围,跟郑天明笑说一句:“郑总大人有大量,我看这事就算了,小姑娘估计没听清,误会了。”
这话点了郑天明。
郑天明对上谢杉林意味深长的笑,只好悻悻一句:“这事就算了。”吩咐服务员,“帮周总包扎一下。”
服务员上来帮周衍行脱了西装外套,见臂弯处鲜红一片,便说:“周总,我先帮您简单处理一下,不过这伤势看着不轻,您还是尽快去医院包扎一下比较好。”
周衍行“嗯”了声。
姜唐失魂坐在一边,手里捏着那块沾满血的玻璃碎片,甚至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动手伤了周衍行的人会是自己。
服务员简单处理完伤口离开。
饭局到这一步,再进行下去大家都尴尬。
黄林主动出来说和:“今天的事就算是小插曲了,既然大家喝得差不多了,要不先散了,度假村的事还早,以后再说也不迟。”
洪振呵呵应着:“行。”看向郑天明,“郑总您的意思呢?”
郑天明也笑了,“那就依黄主任。”
抬眸扫向周衍行,奉上一句:“周老弟,下回再带人,可得斟酌好。”
周衍行淡淡两字:“自然。”
饭局散场,一行人各自坐车走。
周衍行提前给小秦打了电话,散场的时候小秦已经在车上等了。
周衍行交代小秦先去医院包扎伤口。
路上,姜唐靠着车窗一言不发。
走了半程,周衍行才开口:“你知道今天你那个酒杯要是砸到郑天明头上会有什么后果?”
姜唐姿势没动,哑声一句:“赔他一个头。”
“你是不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有错?”
“对啊,我不知道哪里错了。”姜唐扭过头,脸上泪痕斑驳,“可能错在听见别人骂你想帮你出头。”
周衍行怔了下,莫名有点后怕,“你知不知道,要真伤了郑天明,他报了警,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你弄进去坐两年,到时候我再捞你?”
“你嫌麻烦也可以不捞,反正在哪儿都一样。”姜唐语气淡淡的,只觉浑身疲惫,刚刚一通大闹抽干了她全身力气。
周衍行气笑了,但想到她那句“替你出头”的话,有些心疼,把人拉近自己,“你想出头,方法多的是,非要用最蠢的?”
“蠢吗?”姜唐笑笑,“如果不是那个谢总拦着,我在厕所就已经把郑天明的头砸爆了。”
“谢总是在救你。”
“你们都怕他,我不怕。”姜唐眼里坚定又执着,“你不就是看上人家的秘书了吗?不就是嫌我坏你好事?郑天明说的对,你就是看着正经,人模狗样的东西。”
周衍行无奈,他之所以放纵林之妍过来勾引,不过想探探郑天明的真实目的。
可想想,就算跟眼前这人解释,以她这么简单的处事头脑,估计也听不懂,因而一时语塞。
姜唐见他不说话,低吭了声:“别祸害叶佳纯了,她看着就是个好女人。”
句末突然又念叨一句:“像我妈一样的好女人,别可惜了。”
周衍行愣了下,抓着姜唐胳膊,声也柔软不少:“杪杪,哥只是想保护你,可能你之前生活的环境和这里不一样,但你要知道,人活着不能总随心所欲,有些时候,必要的忍让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对错就能界定清楚的,这个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郑天明是对手,但能不作为对手最好。”
“我不想听,你可以闭嘴吗?”姜唐囫囵把头发,极度烦躁。
周衍行低“嗯”了声,“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以后再谈。”
回到家,姜致远还在客厅等人,结果就看见两人衣服上皆是大片黄色水渍。
周衍行正准备想个合适的说辞。
姜唐却直白托出:“我泼了他一杯橙汁,他也还了我一杯。”
“啊?”姜致远盯着周衍行,有些无奈:“又打架?”
周衍行哭笑不得。
姜唐走到客厅倒了杯水灌下去,捏着水杯过来,淡淡一句:“我还扎了他一下,流了很多血。”
姜致远一听这话,脸色突然大变,“杪杪,你——”
突然咣当一声,姜唐手里的杯子碎成一片。
周衍行眼皮莫名一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唐弯下身子,随手捡了块玻璃片递给周衍行,“现在你还我一下,咱俩就算扯平了。”
“不用。”周衍行放下手里的玻璃片,但声音并不稳。
“不行,我欠你的就得还。”姜唐发了疯似的,捏着周衍行的手朝自己胳膊狠狠扎,血瞬间渗透衣服。
周衍行定在原地,完全没反应过来。
姜致远先回神,一把将人拉开,心疼的按着姜唐胳膊止住血,颤不成声:“杪杪,你这是干什么呀~”
姜唐深吸了口气,心一下子解脱了,看向周衍行,释然一笑:“以后,你管我,不管我,都随便你,但我听还是不听,我自己说了算。”
转头又去看姜致远:“你认不认我我也管不着,但是有一点,你要是认周衍行,就别认我,要是认我,就别认周衍行。”
甩开姜致远的胳膊,走到周衍行面前,“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的气息是虚的,但话是实的,平淡却坚定。
周衍行恍惚了下,看着姜唐上楼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很虚,虚的让他有些抓不住。
姜致远却拉着姜唐不让走,“杪杪,你闹脾气爸爸不管,可是受伤了爸爸不能不管,先给你包扎一下,不然伤口发炎了就坏了。”
姜唐脑子嗡隆一片,甩开姜致远,“又不疼,我早习惯了。”
姜致远追上去,姜唐再次甩手。
姜致远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下来,被周衍行扶住,上去一把将人拽下来,“只要你心里高兴,怎么做,我都配合,但前提是先把伤口包扎一下。”
姜唐没力气跟他斗,随他拉着到客厅包扎。
好在姜唐当时扎得浅,伤口已经止住血,消毒包扎好即可。
这一晚,周衍行和姜致远悉数难眠。
回房后,姜致远靠在床头,想到女儿的伤,心疼落泪,又想到她那番话,心里慌张不安。
他想补偿女儿,想给她迟到二十年的父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也不可能因此抛弃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手心手背,不管扎到哪里,心都会疼。
可姜唐的样子不像是胡闹。
先前她发脾气闹事,带点小孩叛逆的性质,可今晚,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平静。
这一点姜致远很清楚。
当然,周衍行也清楚。
他点了支烟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尽是晚上饭局她求助他的眼神。
他自然知道错不在她,郑天明是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他嘴里能吐出什么,他大概也知道,但考虑到郑天明的手段,他不得不先委屈姜唐,说到底她没证据,又实实在在对郑天明动了手,惊动警察,一桌人证。
一支烟很快着完,他又点一支,嘬了几口,心里烦闷更甚,于是下楼拿酒。
二楼走廊漆黑,隐约见姜唐屋里亮着灯。
周衍行捏着烟,驻足一瞬,还是朝姜唐房间走去,敲敲门。
里面没人应,他贴近门,低声叫了句:“杪杪。”
依旧无人应。
“我进来了。”他说。
仍然没得到应答。
“想和你谈谈。”他妥协点,语气柔和不少,“今天的事,大哥也有错。”
依旧无人应答。
可问题迟早要解决。
这样一想,周衍行没再问里头,直接旋开门锁进去。
床上鼓个小包,静悄无声,等周衍行走近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鸦羽般的长睫毛随呼吸轻轻颤动,眉毛细细两绺,杂乱却不失形,鼻尖挺翘,嘴唇薄软,带淡淡粉色。
他探指过去,细密酣实的呼吸濡湿他的指尖,他笑笑,给她揶好被子,“睡着了倒是挺乖的。”
起身走,带门之际关了灯,结果还没等他下楼,姜唐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周衍行赶紧折回去开门,“杪杪?”
“把灯打开。”姜唐吼一句,伸手去床头摸索开关,慌张又急迫,夹带着无名的恐惧,甚至能发觉她在抖。
周衍行“嗯”了声,立马按下开关,屋里亮了。
姜唐呼口气,脸上惊魂未定。
周衍行走过去,关心问:“怎么了?”
“没事,不喜欢黑。”
周衍行玩笑:“不是说亮了睡不着吗?”
“那是白天。”姜唐仰头,眸中恐惧并未散尽,但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稳定了。
周衍行并不清楚她的境况,但隐隐感觉到,那种恐惧并非突然的刺激所导致,那应该是一种长期压抑在心中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惧。
至于恐惧的对象,他不得而知。
他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摸摸,发现她出了点汗,便问:“开着灯就不怕了?”
“对。”姜唐倒头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没再出来。
周衍行陪了会儿,等被子里呼吸声安稳下来才走。
出门碰上姜致远,正往这边来:“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见杪杪在叫?”
“没事,她做噩梦了。”周衍行把人拦住,“不过这会儿睡着了,您别进去了。”
姜致远点头。
周衍行又问:“您还不睡?”
“刚睡着一会儿,这又不困了。”
周衍行“嗯”了声,不打算喝酒了,准备回房。
姜致远把人叫住:“阿行,少抽点烟,伤身。”
“我知道,您早点睡。”
上了楼,周衍行直接回卧室,因胳膊有伤,只能简单清洗一下,洗完阖眼靠在床上,始终无眠。
姜唐的种种奇怪表现和行为依旧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想,是她恐惧的来源,而这种猜想让他心头不时一惊,于是拿手机给贺寒轻打电话:“什么时候有时间,有事请教你。”
贺寒轻彼时不在国内,因为医学研讨会的事去了欧洲。
周衍行打电话那会儿,贺寒轻正在回答一位黑人女孩的问题,关于“躁郁症患者该如何自处”这个话题。
周衍行的电话响了很久。
起初贺寒轻不打算接,因为中断课堂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
可电话始终没断,国内这会儿应该是晚上,想来他是碰到一些棘手的事。
这样想,在第二通电话打来的时候,贺寒轻接了,那边要他回国的具体时间,很急。
“我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你。”贺寒轻只能这样说,毕竟这是港大心理系的外派任务,至于什么时候能完,他也没有准确时间。
次日大早周衍行没去叫姜唐晨跑,想着折腾一晚上她该累了,睡个懒觉蓄蓄精神。可谁知和姜致远准备出发时,姜唐自行整装下来。
姜致远看她稳定不少,想来昨晚那通气也消了,可怎么搭话,却成问题,因而愣在原地盯着女儿。
姜唐对上父亲的打量,倒无异样,平常语气:“怎么了?不是说我每天都要跟着去跑步吗?”
姜致远笑了。
周衍行也上来,在姜唐头上轻轻揉了下,“昨晚睡的好吗?”
姜唐“嗯”了声,绕过人径自出门。
三个人,速度平衡适中,可一路谁也无话。
姜致远多个心眼,跑了一半说自己累了,想走会儿,给周衍行使了个眼色。
周衍行心领神会,便道:“我陪她再跑会儿。”
姜致远摆摆手:“去吧去吧。”
姜致远在原地活动,看着两人跑远的背影,不时叹口气,发愁两人关系,可又一想,事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跑了半圈,姜唐气息有些乱,心口堵塞难受,步子渐渐慢下来。
周衍行随她减慢速度,搭句话:“累了歇会。”
“我还不知道累了要歇?”姜唐悠悠走着,一边抚胸缓解不适。
周衍行突然“嘶”了声。
姜唐以为他伤口疼,回头问:“你怎么了?”
“被你的刺扎到了。”周衍行正经脸,“一大早就犯刺猬病,波及到我了。”
姜唐突然笑了,走到几米处的长凳坐下,“你几岁了?”
“三十二。”
“我不是问你的年纪,我是问——”
“我知道。”周衍行递来毛巾,“逗你玩玩——擦擦汗。”
“我有那么好玩吗?”姜唐结果毛巾随手呼啦一把,扔在一边,“你不会开玩笑就不要开,我听着难受。”
周衍行笑了:“以后慢慢学,或者你教教?”
姜唐哼了声,没回。
两人静坐了会儿,周衍行又问:“昨晚郑天明骂我什么了,你气成那样?”
“我才不气。”姜唐顶顶腮,脑中闪过那俩脏字,不由锁眉,“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朋友,骂你你都不嫌,我嫌什么。”
“是不是朋友,要看怎么个论法。”
“关我屁事,你爱论自己论去吧。”
周衍行自顾说道:“昨晚的事,我也有错,跟你道歉。”
姜唐别开头,心里豁然不少,却嘴硬:“你又没错。”
“我不跟你论对错。”周衍行说,“我只是不想你出什么事,就事论事,郑天明是什么人我清楚,你无故指控他,对他动手,不管背后真相如何,从表面来看,这事板上钉钉,就是你的不对。”
姜唐始终别开头。
其实她都知道,但就是气不过。
周衍行绕过来坐在她偏头的那侧,“谢总是人证,但他为求自保不一定会替你出头,你有口难辩,一杯子砸过去,主动权就在郑天明手上,他想给你定罪,轻重全在他。”
姜唐沉默。
“你做的没错。”周衍行低眸探去,思量一会儿,笑道:“我以为别人骂我你会很高兴。”
姜唐舔下唇,“他们骂谁我都会出头。”
周衍行没挑破她这话,又问:“昨晚说的跟我势不两立,能收回吗?”
“怎么收回?时间又不能倒流。”姜唐横着嘴,眉毛拧出几个弯,表情有些滑稽。
“我就当没听见,这样行吗?”
“你连自己都骗?”姜唐无语,起身往家里走。
唐琳的墓碑拓好后,姜致远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人下葬。
地方在港郊墓园,里面全是一垅一垅的小方块地,周围植几排挺立的松柏,并且有专人打扫,环境不赖。
仪式简单,下葬,烧香,说几句释然体己的话送上思念,再掉几滴无关紧要的眼泪,人就算送走了。
姜致远没着急走,完事后坐在碑旁,替唐琳擦擦墓碑。虽说多年未见,又恨她自私带走女儿,但到底是自己妻子,如今走了,心中难免有些感伤。
姜唐却无异样,平静如常。
周衍行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面上表情,但猜想她心中定然难受,不由抬手捏捏她肩膀:“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姜唐扭头:“谁说我难受了。”
回头时,语气平静不少:“反正人都会死的。”
再次扭头去看周衍行:“你也会死,我也会,他也会。”指着姜致远。
周衍行皱下眉:“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我说的不对吗?”姜唐咂嘴,过去拉姜致远,“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你再难受她也回不来了。”
这话像针刺进姜致远心里,姜致远眼里酸红,拉着女儿,“杪杪,以后你想来看你妈妈,爸爸随时陪你来,虽然你妈妈不在了,但你还有爸爸。”
姜唐莫名燥闷,抽回手:“回去吧。”
“再给你妈妈磕个头。”
姜唐甩甩手,“要嗑你嗑吧,我可不磕了,刚刚跪的膝盖疼。”
自顾自往墓园出口走。
从唐琳下葬,姜唐连滴眼泪都没掉过,平静的像个旁观者。她的冷漠令姜致远有些无措,也令周衍行隐隐犯忧。
当天下午,周衍行回公司,姜致远陪姜唐在家,方姐也被周衍行叫来,叮嘱她多做点可口饭菜备着。
吃完午饭,方姐在厨房忙活,姜唐一个人坐在门口石阶上发呆。
姜致远起初想让她一个人静静心,可时间久了又担心,干脆坐到石阶上陪着。
姜唐托腮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姜致远抬手抚在女儿背上,“杪杪,你要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点。”
“我不难受。”姜唐歪着头,“我就是觉得无聊,不知道该干什么。”
姜致远愣了一瞬,瞧她脸上确实没多少悲伤,想来是这么久了她心里兴许放下了,于是道:“那天的事,你哥哥跟我说过了,你是为了给他出头,他不该骂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爸爸回头说说他,谁让他是非不分的?”
“真的?”姜唐满眼惊喜,“你不偏向他了?”
“以后偏向你,行吗?”
“我不信。”姜唐扭头。
姜致远凑过来:“那你说,爸爸怎么做你才能信?”
“我跟你说不着。”姜唐抿着嘴,起身之际,方姐端着热乎点心上来,“杪杪,这是阿姨刚烤好的菠萝酥,你尝一块不?”
姜唐点头,同时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半晌,“好像有点茶味?”
“酥皮里我放了点龙井粉,怕里面的菠萝馅吃多了腻。”
姜唐嚼头不停,“挺好吃。”
三人陆续往客厅里走,姜唐嚼完嘴里的东西,想到什么,驻足去问姜致远:“你知道叶佳纯工作在什么地方吗?”
“听你哥哥提过一嘴,好像说开了个建筑设计工作室,具体在什么地方爸爸不知道。”姜致远思虑暂停,问:“你问这干什么?”
“我找她有点事。”
姜致远想了会儿,猛然想到在杭城那会儿,叶佳纯给自己寄过东西,于是说:“爸爸给你找找,之前佳纯给我买过一个按摩器,我来的时候带了,盒子上好像是有她公司地址,当时不知道是她买的,还问了你哥哥呢。”
说话间去了三楼杂物间,方姐也随上去,帮忙把按摩器的盒子找出来,在上面看到地址,是一家叫澜一设计的工作室。
姜唐把地址记下。
姜致远问:“你找佳纯有事?”
“找她聊聊天。”姜唐说,“闲着也是闲着。”
姜唐上楼换了件衣服,打车去找叶佳纯。
澜一设计在格致路上,姜唐远远在车里就瞧见招牌,招牌上仅有“澜一”二字,白底黑字,设计书体,简约又不失格调,足够抓人眼球。
进门有前台接待,是个年轻朝气的女孩,看见姜唐时笑盈盈问:“您好,请问您找谁?”
“叶佳纯在吗?”
女孩脸上笑意未断,追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预约没有,不过我是她——”想了想,凑近:“她男朋友你知道吧?我是她男朋友的妹妹。”
女孩“哦”了声,笑容更加灿烂:“叶总在办公室,您跟我来。”
女孩领姜唐进去,热情给她指路:“那儿就是我们叶总办公室。”
姜唐顺她手指方向看去,遥见叶佳纯低头在忙。
办公室门没关,前台女孩敲了下,“叶总,有人找您。”
叶佳纯抬头,看见姜唐,眼里惊讶一瞬,随即转为微笑:“杪杪?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对,有点事。”
叶佳纯走过来,交代前台:“帮我泡两杯咖啡。”
前台女孩应声去办。
姜唐倒不客气,自己找个椅子坐下。
叶佳纯站在一边看着姜唐。
姜唐也回过头打量她。
叶佳纯穿了件白色衬衫裙,腰间掐了条皮质细腰带,腰带扣银色质感,设计独特,线条简约时尚。她的头发松松盘在脑后,领口微敞,颈间坠了颗钻石项链,不时折出点光,与她眸光交相呼应。
姜唐笑了:“嫂子,你这裙子真好看。”
叶佳纯也笑,没等回她问题,前台女孩端来两杯咖啡:“叶总,您慢用,我先出去了。”
叶佳纯微笑颔首,陪姜唐坐着,把咖啡给她推过去:“你这称呼得改改了,叫我嫂子可不合适。”
姜唐无所谓她这话,扫了眼咖啡,闻着味有点腻,便把杯子推开,“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你说。”叶佳纯端着咖啡抿了口,又放下,动作自然随性,笑看过来。
“你要不要跟周衍行分手啊?”姜唐直言,“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叶佳纯眸光惊讶,笑问:“什么意思?”
姜唐凑过来:“他这人不干净。”挑挑眉,“你懂我意思哦?”
叶佳纯摇头。
姜唐啧了声,“你知道郑天明吗?”
“知道。”
“前几天,郑天明请周衍行吃饭,我跟着去了。”话茬到这儿停了一瞬,解释:“但是你别误会,我跟着去纯粹想给他添堵。”
叶佳纯忍不住笑了:“我不会误会的。”
“结果堵没添成——算了先不说这个。”姜唐咂嘴,继而又道:“我继续跟你说,就是这个郑天明,他去的时候带了个特别漂亮的女人,说是他秘书,结果,周衍行一眼就看上人家了,要不是我发现及时,他俩已经勾搭上了。”
叶佳纯只当玩笑话听听,端着咖啡杯,时不时抿一口。
“真的,我不骗你。”姜唐却一脸严肃,“我当时进去,就看见那女的摸他裤裆,他也没反抗,我说他,他还嫌我多管闲事,你说,我要是进去晚一点,他们是不是都做上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叶佳纯神色平淡,眉眼含笑,“还有别的事吗?”
姜唐愣了下,追问:“你不生气吗?”
“我没有资格生气。”叶佳纯坦言,“我已经跟他分手了,他的事与我无关。”
“真的?”姜唐大喜,追上去:“分了好,你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就是能提前知道这事,事先做了准备——怎么说的?”
“先见之明。”叶佳纯道。
“对,你真有先见之明。”姜唐凑上去,“跟他分了好,他不是啥好人。”
叶佳纯笑笑,觉得她有些滑稽,又不失可爱,和印象中那个冷漠顽劣的女孩完全不同,于是又问:“你特地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对呀。”姜唐摊摊手,“咱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好女人,我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
“那我得谢谢你。”叶佳纯笑了,“不过我今天有点忙,估计没时间陪你,你的话我记住了,改天请你吃饭?”
“你俩啥时候分手的?是在这事之前吗?”姜唐又问。
叶佳纯只说:“这是我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
“对,在这之前已经分了。”叶佳纯绕到工位继续看设计稿。
姜唐追上来:“为什么分手呀?你看上不他哪儿了?”
叶佳纯无奈:“杪杪,这是我的私事,我想你没有必要知道吧?”
“我就是好奇。”
“你可以去问你哥。”
姜唐抿着嘴,想了会儿,又凑过去:“是不是上次你们没做成,你生气了?他是不是不行?”
叶佳纯无奈:“杪杪,这事和你没关系。”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姜唐趴在桌子上,耷拉脑袋盯着叶佳纯:“那是谁甩的谁?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叶佳纯握着铅笔,哭笑不得:“杪杪,这是我的隐私,我真的不想说,请你尊重我的心意好吗?”
“我就是想帮你,要是他甩的你,我跟我爸爸说说,让他跟你和好,你再甩他一次,我爸爸的话他能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叶佳纯把设计稿端起来,一边看,一边应姜唐:“但是真的不需要。”
“你可别太吃亏。”
“我知道了。”叶佳纯邀她出去,“但我还要工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前台休息区等,我忙完请你去吃饭,算是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可以吗?”
“好吧。”姜唐摊摊手,“那你先忙,我在外面等着你,不用送,我自己转一会儿,随便看看,应该没事吧?”
“没事,你随意参观。”
姜唐乖乖出去,一个人在外面闲转。
叶佳纯继续勾画那副未完的设计图,时不时朝玻璃门外看看,见姜唐一个人在外厅闲步,左转右看,无所事事,索性给周衍行打了电话。
那边没有第一时间接听,反而回了条短信:在忙,晚点回你。
叶佳纯也回了条短信:杪杪在我这里。
刚放下手机,很快叮铃一声:我半小时后过来,麻烦帮我看住她。
周衍行到的时候,姜唐正在叶佳纯办公室,里头聊的正热。
叶佳纯手里工作没停,时不时应和姜唐的话,周衍行进来的时候,听到姜唐说了一句:“真的,她当时就是这样摸的。”
人站在叶佳纯身边,手停在她胸前。
看见周衍行,姜唐不爽拧紧眉:“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做好事。”姜唐回瞪一眼,手从叶佳纯身上拿开。
周衍行的脸色并不太好,姜唐却也毫不在乎。
气氛冷场,叶佳纯适时插话:“她确实是做好事。”
周衍行把人拉过来,“你又胡说什么了?”
“我可没胡说。”姜唐昂头挺胸,别提多理直气壮了:“你那天是不是跟林之妍这么摸了?”
言语间抬手在自己胸前示范一遍,“她还摸你裤裆呢,你还搂着她,我都看见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诶?”姜唐急了,“跟我是没关系,但跟她有关系。”拉着叶佳纯,“她有权利知道。”
“她没有。”周衍行严肃又无奈,拉着姜唐胳膊:“你别没事找事。”
姜唐哼了声,想起刚刚叶佳纯提过那事之前两人已经分手,没理再纠缠,嘟囔句:“你也没说你们分手了,我又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姜唐懒懒一句,往门外走。
周衍行叹口气,回头去看叶佳纯:“今天真的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叶佳纯神色平淡,自然带着笑意:“有空谈谈吗?上次的事,结束太过仓促。”
周衍行点头,也笑:“确实仓促。”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叶佳纯拿起外套,“附近新开了家日料,我正好没吃午饭,不介意的话去尝尝吗?”
“可以。”
日料店私密性强,三人去了包间,点了一份刺身,一份海胆,一份寿司。
海胆需要现开现蒸,刺身师傅进来邀请几人去选食材,周衍行趁机把姜唐支走。
姜唐识趣,知道两人谈话,也没什么兴趣,挑好海胆后在大厅找个地方坐。
时间半上不下,日料店清净无人。
叶佳纯夹了块寿司塞进嘴里,“你不尝尝吗?”
周衍行笑笑,为不扫兴,也夹了块塞进嘴里,觉得没滋没味,于是放下筷子:“我还是更喜欢中餐。”
“难得有这么清闲的一个下午。”叶佳纯也放下筷子,“以前约会都在晚上,我都差点以为,约会只能在晚上。”
“这一点我很抱歉,但请你体谅,我时间有限,一开始交往时就提过,我记得你当时说不介意。”
“当时确实不介意。”叶佳纯盯着对面平淡的面孔,“你最近过的好吗?”
“老样子。”
叶佳纯笑了,“看来你的失恋后遗症并没有很严重,或者说根本没有?”
周衍行怔了下,笑:“情绪在心。”
“你心里也没有多少异样吧?”叶佳纯释然舒气,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原本那点忧伤反倒不剩多少。
“呃——你把我说的未免也太冷漠了吧。”周衍行拧着眉,却在笑。
“不是冷漠,而是你的每一段感情都是用头脑在谈,而不是心。”叶佳纯说,“你的每一段感情都是过分理智的,包括我们这一段,跟你相处的这些时间里,我甚至觉得你可能就是这样的人,慢热,理智,不骄不躁,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平静的,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你的情绪有过大的起伏。你在感情中收放自如,选择恋人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甚至准则,你只会照着你的准则做事,但是当你发现这段感情有悖于你的准则时,你就会主动收手,全身而退,甚至于分手都不会对你的情绪造成过大的影响。”
周衍行嘴角勾了勾,有几分后知后觉的尴尬和无措。
叶佳纯叹口气,“我想世上没有一个动了感情的人还能够完好无损的。但你的每一段感情结束后,似乎对你的影响都不大,你的感情就像工作一样,看似必须,实则可有可无。”
“没法让你满意,是我的遗憾。”周衍行笑笑。
叶佳纯却无谓道:“阿行,感情的事无所谓遗憾,这不是生意,更不是合同,你没必要每次约会都像应酬一样,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必须达到最完美的效果,感情是随心所欲的,是心灵契合的美好,对于约会而言,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思念的碰撞和倾诉,可我们的每次约会,我都在你身上感受不到这些情绪,你每次来见我,都好像在完成任务,我不知你内心是否是这样的想法,但你给我的信息确实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提分手,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毕竟跟你做不成恋人,我很遗憾,但我的心要求我必须这样做。”
“理解。”周衍行捏着酒杯喝了口,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失恋的苦涩所致,还是被她那番话搅扰的缘故,总之,是一种让他难以拿捏的情绪,可他心底却又不排斥这样的情绪存在,甚至有点想去深入了解。
“言尽于此。”叶佳纯起身,豁达又洒脱,送上一句祝福:“真心希望你找到一位跟你心灵契合的女人。”
“但愿吧。”周衍行也起身。
“不过这顿饭你请。”叶佳纯道。
“那是自然。”
本文为《不可以心动》第4篇,作者 徐知知
#言情 #年上恋 #微虐
周衍行也没想到,
冷静三十二年的他,
有天会介意姜岁杪那个小疯子
管别人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