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秘密爱好曝光后,母亲喝了农药

情感   2024-11-23 20:01   陕西  

2002年2月20日的凌晨,陆平川永远地躺在了那张让他感到踏实的床上。

陆平原靠坐在床边,他发抖的手里拿着陆平川的红皮日记本,泪水让他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抽动的心脏让他意识到活着好累,不如死了。


对于14岁的陆平原来说,三川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尽管看了无数次,可还是看不够。

早晨热闹的集市让他每次都缠着哥哥陆平川陪他去,他喜欢的东西五花八门,一会儿看上了可以拉近拉远的手电筒,一会儿又馋上了油锅里翻滚的炸果子。

陆平川总是跟不上弟弟的脚步,他的步伐迈的太小了,只能尽量快步紧跟着。

可陆平原不一样,他奔跑着,穿梭在人群中,像只猴子般上蹿下跳,他总是回头对着身后怎么都追不上他的陆平川喊道:“哥,快点儿,再快点儿!”

无论弟弟跑得多快,陆平川都会让他的身影停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有个地摊,摆放的都是些小玩意儿,这也是兄弟俩乃至镇上孩子最爱停留的地方。

陆平原对地摊上一把小弹弓生了兴趣,他只是露出渴望得到的眼神时,陆平川就将弹弓塞进了他的手里。

摊位老板身后支楞着一个由电线编织的简易架子,上面挂满了棉袄棉裤,陆平原拿着弹弓走了一半,发现哥哥还站在摊位前没挪动脚步,他又回到哥哥身边问道:“咋了哥?”

顺着陆平川出神的目光望去,一条醒目的红围巾映入眼帘,他打趣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走吧。”

前一晚的鹅毛大雪,让今早的气温骤然下降,脚下的冰雪被鞋子踩得“吱吱”作响。

人们缩着脖子,双手伸进袖筒里,肩并着肩往前慢慢挪动。

从早市出来再往东走五百米,就到了三川镇唯一的学校,校门口站着两个带红袖标的同学,他们昂首挺胸,俨然一副领导的模样。

陆平原挥手对陆平川说道:“哥,放学后我要去河边打水漂,晚点儿回家。”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王素云的母亲脑梗发作被邻居连夜送进了医院,陆国兴犹豫半天后决定请两天假陪她去上阳镇看看。

他在兄弟俩书桌的台灯下留了钱,简单写了事由,便和王素云去了上阳镇。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陆平原正和伙伴在河边打着水漂,不远处钓鱼的一个男人冲他们大叫道:“滚滚滚,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陆平原和伙伴面面相觑,最后扔下手中的石头依依不舍得往家走。

到院门口时,他像往常那样一把推开院门,朝里屋走去。

平日里,母亲王素云会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迎接,可今天院子里一片寂静。

他向里屋走去,客厅黑乎乎的,没有开一盏灯,他试探性叫了声:“哥?”

见无人应答,又叫了声:“哥,你在吗?”

还是无人应答,他继续往里走,看见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亮光。

陆平原心里笑道:“你这点小技俩还想吓我?”

他猛地推开卧室门,可闯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惊恐起来。

一个身穿红裙,赤裸着双脚,黑发及腰的女人背对着陆平原。

陆平原慢慢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他想起昨天同桌借给他的小说,小说里的女鬼就是穿着一袭红裙,光着脚站在树林中。

陆平原使劲儿眨了眨眼,他垂下的双手拧住自己的大腿,一阵疼痛从下身传到头顶,他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于是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见那人佝偻着身体迟迟不肯转过来,陆平原更是分不清此时是现实还是做梦,他鼓着勇气又向前跨了一步,伸出颤抖的手推了下她的肩膀:“你是人还是鬼?”

红裙女人慢慢挺直了腰背:“是我。”

她转身了,可她不是鬼,她是人,只不过这个人是陆平川。

台灯微弱的光打在这个“女人”的侧脸上,黑又长的假发掩盖了她三分之一的脸庞。

陆平原不敢相信,他伸手撩开假发,一张熟悉的脸突然显现,真的是哥哥!真的是陆平川!

他定睛看向面前的“女人”,是哥哥没错,可他竟然长出了一对儿挺拔又坚硬的胸脯,哥哥原本锋翘的眉毛现在变成了两根细细的线,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向下垂着,一层雾气笼罩着他的黑色眼球,还有那张紧闭颤抖着的红色嘴唇……

陆平原不敢再打量下去,他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栽倒在地。

他想说话,想问哥哥为什么穿成这样,可他控制不住生理上带来的不适,感觉喉咙有一股气,压着舌根往外顶。

“平原,我……”陆平川发出微弱的声音,可随即被陆平原打断。

“别,别叫我的名字,你不是我哥。”

陆平川从恐慌到坦然,他无数次梦到身边的亲人发现了他的秘密。

在梦里,他被殴打了无数回,他做好了被打的准备,可陆平原斜着眼上下打量他的神情,突然让他自卑起来。

“这是谁的衣服?又是谁的假发?”

陆平川垂着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他甚至能听见陆平原砰砰的心跳声。

“是我的。”

陆平川说完抬起头看向陆平原,那双幽怨悲伤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期待陆平原质问他,或者像在梦里那样殴打他,可陆平原低声骂道:“妖怪。”

然后,他“嗖”地一下跑了出去,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彻底把陆平川关在了里面。


陆平原从家跑出来,一口气跑了一里地,直到他看到灯光,灯光下四五人正在打牌,他们看见陆平原的身影,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热心地打起了招呼。

“哎?这不是平原么?这么晚了不回家睡觉,跑出来干嘛?”

陆平原趁着夜色,极力掩饰挂在脸上的惊恐,他故作轻松地看向天上的月亮,说道:“出来转转。”

“我看你爸妈今天上了大巴车,是不是去外地了?”

“是啊。”

“你哥呢?”

这时,一位带着布帽子,叼着旱烟袋的中年男人开口道:“你提起他哥我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具体什么事儿,我又给忘了。”

他直勾勾望了陆平川一阵,又笑道:“不过你哥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你爸见人就说你哥学习好,以后肯定是国家之栋梁,你说对吧,平原?”

周围的人低声笑作一团,黑暗下的陆平原懵懂地看着这群人,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笑,只能跟着一起傻笑。

这伙人看着陆平原傻笑,他们笑得更开心更肆无忌惮了。

陆平原向他们走的近了些,他透过树枝上挂着的简易电灯泡,看到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很是面熟。

男人摘下帽子对着陆平原说:“你小子记性真差,我是你哥哥同班同学的父亲啊,你哥的事儿我儿子都告诉我了。”

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陆平原吓坏了,他转身往更远处跑去,直到跑到他经常打水漂的河边,才停住脚步。

他弯着身猛劲儿咳嗽,喉咙处充斥着血腥味,肺部隐隐冒出疼痛感。

他挪了挪脚下,一颗又扁又圆的石头躺在河滩上,他没了之前打水漂的兴头,愤怒地一脚将石头踹飞。

陆平原坐在河边,月光一缕一缕浮在河面上,随着河水的波动一闪一闪发出亮光。

他盯着河面出了神,回想起每次坐公交车,陆平川都从挎包里掏出叠的很整齐的纸巾,然后将座位擦得干干净净;

又想起平日里碰到陆平川的同学,他们总是问他“你还敢跟陆平川睡一张床啊?”;

又想起了刚才那些打牌的人嘲弄他,他恨极了,捡起一块石头朝河里砸了过去,原本泛着光亮的河面,一下就散了。

镇上的路有一半都是黄土路,土路两侧立着几盏微弱的路灯。

这条路陆平原走了很多年,尽管没有光,他都能回到家。

进了院子时,他一直大喘气,想到寒冷的天,想到母亲缝的棉花褥子,想到温暖的被窝,他心一横直冲冲走向卧室。

窗外的月光印在卧室的水泥地上,此时没有红裙也没有长发,他看到陆平川被厚重棉被包裹住,可听不到陆平川平日里的喘息声。

陆平原脱了外套,悄悄爬上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

刚才的寒冷还未褪去,他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鼻腔口腔甚至胸腔都能感受到一股寒气。

就这样躺了一阵,他突然扒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旁边床上一动不动的陆平川说道:“哥,你是不是故意吓我的?”

陆平川没有说话,也许他睡着了,也许他无法回答。


陆国兴夫妇在上阳镇待了两天,刚进家门连杯热水都没来得及送到口中,陆平原就拉着王素云进了卧室。

他搓着手犹豫了很久,脑海里回想起陆平川对他的好,回想起自己被同学欺负,陆平川是如何以一敌五,头上起了大包,但还会第一时间先安抚他;

想起每次去早市,陆平川溺爱地给他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零零碎碎的钱币全都换成了陆平原最喜爱的小玩意儿。

王素云站了好一会儿,这些天让她身心疲惫,腰部疼痛的老毛病更是让她不耐烦起来:“平原,妈妈真的累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怎么满头是汗?”

见陆平原不做声,王素云叹着气朝门口走去,陆平原看着妈妈的背影,那晚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他慌乱地小声说道:“陆平川他……他是妖怪,他穿裙子,他戴假发。”

王素云定住了脚步,突然想起平日里收拾兄弟俩房间时,陆平川藏在床下最角落的那包衣服。她瞬间忘了这些天照顾老人家的疲惫,好像疲惫已经不再重要。

陆平原又大声说道:“你说他想干什么啊?当女人吗?”

王素云快步走向陆平原,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沉道:“小点声!你爸要是知道了,你哥就完了!”

陆平原使劲儿掰开王素云的手,吃惊地看着她:“你知道他那样?”

王素云没有作声,只是唤陆平原先出去。

陆平原走到门口犹豫片刻,问道:“你们会打他吗?”

见王素云还是没有回应,他又问道:“你们会说是我告的密吗?他变成这样,我们要帮他改过来啊!”

王素云慢慢抬起头,松弛的眼皮近乎遮住了她半个眼球,布满血丝的眼球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她咬着牙说道:“出去!”

陆平原轻轻打开门,猛地看到陆国兴正端着一个空茶杯站在门口望着他。

他吓得不自觉抖了起来,耳朵里隐约听到陆国兴的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眉间的川字纹被挤得变了形。

“去给我添杯茶。”

陆国兴把茶杯递给了陆平原后,朝着卧室里的王素云走去,狠狠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向不请假的陆平川请了假,从早晨太阳露头到晚间太阳下山,陆平川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住,可他的嘴巴是自由的,但他喊不出来,他不敢。

陆国兴说过:“你要是敢喊,我就杀了你!”

直到近夜,陆平原才敢回家,走到家门口时,他将左耳贴近铁门想听听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可院里连一句说话声都没有,他似乎放了心,推开了铁门。

门在彻底被打开的一瞬间,陆平原惊住了,院子中间躺着陆平川,陆平川的正前方摆着一张椅子,王素云站在椅子旁边,一双肿得如核桃般的眼睛一直看着躺在地上的儿子。

听到陆平原回了家,陆国兴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坐在板凳上,从王素云手里拿过茶杯,吹了吹浮在水上面的茶叶,撅着嘴吸了口杯中的茶水,他瞥了眼地上的陆平川,又看了眼院门口的陆平原。

“素云,去磨我的剃刀。”陆国兴侧头对身后的王素云说道。

王素云犹豫片刻,还是走向了厨房。

“平原,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不遵守自然规律,不遵守人伦道德,不遵守陆家规矩的人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陆国兴顿了顿,“哪怕,他是我儿子。”

王素云拿着把亮晃晃的剃刀走了出来,她颤抖着递给陆国兴,“剃了他的头发,就断了他的念想,孩子还小,下手不要太狠了。”

陆国兴两次从王素云手中拽剃刀,直到第三次,王素云才肯松手。

拿过剃刀后,他走到五花大绑的陆平川面前,慢慢蹲了下去,一把捏住陆平川的脸颊:“我看这根本问题不只是头发。”

他将剃刀立在陆平川的头顶,快速地向前推进,细腻的发丝汇拢在一起,如瀑布般划过陆平川的脸颊。

此时的陆平原坦坦荡荡看着一切,他甚至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父亲的做法。

没一会儿功夫,陆平川那一头黑而亮的短发变成了布满黑点的光头,尽管他看到万缕千丝从眼前划过,可面部依然平静。

这时,陆国兴对着院门口唤道:“平原,你过来。”

陆平原扔下身上的书包,抬头向父亲走去,陆国兴看着眼前的光头,说道:

“只要把他头皮刮破,就不会再长出新头发,你哥哥就永远是你哥哥,也永远是我儿子,他不会变成别人。”

陆国兴将剃刀递给陆平原:“你来!”


陆平原接过剃刀惊恐地望向陆国兴,他又看向陆平川,可此时的陆平川还是面无表情。

那一刻,陆平原愤怒了,他无法想象一个犯了错的人,在接受惩罚时为什么能这么冷静。

陆平原举起剃刀,刀尖冲下,点在哥哥的头皮上,他渴望听到一声求饶,他心里告诉自己,只要陆平川认错,刀子就会被扔在地上。

见陆平原迟迟不肯下手,陆国兴抓着他的手,将刀尖刺入了陆平川的头皮里:“你想让三川镇的人嘲笑我们吗?你想让这个家养着一个妖怪吗?”

陆国兴的声音重重灌入陆平原的耳内,陆平原看到一条鲜红的口子绽开,黑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他吓坏了,他闭上眼睛小声求饶:“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如果你想跟他一起受到惩罚,那就停手吧。”陆国兴说道。

“平原,你划吧。”跪在地上的陆平川笑着看向瑟瑟发抖的陆平原,除了没有头发,他的眼神跟以前一样,满是宠爱。

陆平原快速划了一条伤口,哭着将刀子扔在了地上。

等他泪水干了,也看清了哥哥头皮上的血口,他吓坏了,向后退了好几步,嘴里喃喃道:“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伤害你。”

陆国兴不解气,捡起地上的刀子又划了一道,一道接着一道,直到王素云上前夺过了剃刀。

“老陆,他是你儿子啊!”王素云跪在地上,抱住陆平川满是血渍的头,痛哭起来。

“可这刀,是你磨的。”

陆平川的语气既淡定又悲伤,他红肿的鼻头控制不住地抽动,眼泪顺着面颊流了出来。

陆国兴抬脚踹倒跪在地上的王素云:

“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如果今天我不拔了他心里的根,那以后就会成为这个社会的祸害!去,把客厅那几件衣服拿出来!”

陆平川使劲儿抬起脖子朝客厅的方向看去,他发出抽泣的声音,前面的疼痛在此时都不再重要,直到王素云抱着衣服和假发出来,陆平川彻底死了心,开始痛哭起来。

陆国兴点了四次火都被风吹灭了,直到第五次,小火苗慢慢延伸扩大。

一缕缕黑烟顺着火堆直飘而上,这时的陆平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他拼命挣脱麻绳,在地上一扭一扭,嘴里哀求道:“爸,放过它们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陆国兴抬起脚对着陆平川的脸踢了过去:“闭嘴!”

他拿起剃刀,朝着陆平川的脸划了过去,王素云再也受不了了,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陆平川面前,将陆国兴推了出去。

陆国兴躺在地上,他突然感到惊讶,生活多年的妻子只知道顺从,怎么今天的力气却出奇的大!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土,一把拽住王素云的头发,她泪流满面的脸刚好对着陆平川的脸。

陆国兴一手提着王素云的头发,一手按着陆平川流着血的头,喘着粗气说道:“服从,才是在这个家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

说完便拖着王素云进了卧室。

那堆衣物变成了灰尘,伴着王素云一声声痛苦的尖叫,随着夜晚的风飘散而去。

陆平原想不到,陆国兴不愿想,王素云不敢想,那是陆平川存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心爱之物,哪怕他十分想要这些属于他的衣服,可他还是愿意拿出大部分钱给弟弟花。


剃头事发后的六个月里,陆平川一直戴着帽子,那顶帽子是弟弟陆平原唯一一次用自己零花钱给他买的,他不舍得戴,但这次有机会戴了。

陆平川的头皮虽然长好了,也不再流脓,但坑坑洼洼十分难看,王素云给他织了顶帽子,可送到他面前时,他却不肯接受。

王素云坐在陆平川对面,幽暗的灯光让上了年纪的她要眯着眼才能看清陆平川的表情。

“平川,换顶帽子吧。”

陆平川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他低着头不做声,这六个月里,他从来没在家里说过一句话。

“你那顶帽子太硬了,这顶是棉的,戴着舒服。”

陆平川低着头,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快要垂到了胸口。

王素云思考半晌,说道:“一个正常人面对一百个不正常的人,那这个正常的人就是异类。”

陆平川还是垂着头,只是这次他开口了:“所以我算正常人吗?”

王素云没有接陆平川的话,只是把帽子塞进他的手里,她佝偻着背走到门口。

这几个月里她无法入睡,一遍遍回想陆平川小时候的容貌,那时候她看着眼前的奶娃娃告诉所有人:“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

可这句誓言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了味,当自己的儿子饱受非议时,她无法为他辩解,当她自己经受暴力时,也没办法举起拳头改变这一切。

站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的王素云说道:“平川,这顶帽子配长发应该也很好看。”

看着那道木门吞噬了母亲的背影,陆平川第一次感到了无助。

他想跪下来乞求家人的原谅,他也想据理力争自己毫无过错,可在这小小的镇子上,有几人能听他诉说。

半年后的一天,王素云很早就起了床,天还是黑的,零零散散的雨滴落在地上,她走进羊圈,两只小羊正在酣睡,不远处的一只母羊正躺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哀叫。

这只母羊迟迟生产不出肚里的小羊,王素云找了兽医可人却不来,她拜托陆国兴去找,可陆国兴告诉她:

“人之常情的事儿还要请兽医花这个钱?活了就活了,死了就吃了。”

她看着那只痛苦的羊,慢慢凑了过去:“疼吗?”

她抚摸着羊的肚子:“我知道你疼,我当时也疼,但生出来就不疼了,同样都是母亲,我理解你。”

随后王素云从兜里掏出一包农药,她展开包装,一把一把放进嘴中,那种平静好像在做日常都会做的事。

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想起儿子时,会稍许难过,但想到母亲病危活不了多久,想到事发后丈夫动不动就对她和陆平川拳脚相加,想到镇上已经开始传出流言蜚语时,那种想死的坚定更加深了一层。

王素云死在了自家的羊圈里。

她生前只给陆平川写了信。

信中写到:

“平川,你的父亲和弟弟遵循社会规律,他们一定能顺利活下去,可你要怎么办?

“你作为我的孩子,百般孝顺,作为平原的哥哥,尽职尽责,你没有伤害他人,没有作恶多端,可这个社会就是容不下你。

“平川,我无能,我无法帮助你,我愿上天为你祈祷,我爱你。”

镇上的人将王素云的死描述的既恐怖又悲情,知道点内幕的人说是陆平川身体里的女妖精杀了王素云。

不知道内幕的人听了点风言风语,索性开始胡说八道——

陆平川是陆家捡来的孩子,原本就是女孩,陆国兴为了将她占为己有,隐瞒她是女孩的真相,王素云受不了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索性死了算了。

流言愈演愈烈,陆家瞬间跌入谷底。

陆国兴被厂里辞退,陆平原身边的伙伴都离他远去,只有陆平川,他还是一如既往,因为从未有人和他亲近,他没什么可失去的。


变故发生前,陆平原每次放学都会和伙伴在镇上闲逛,可变故发生后,陆平原放学只想抄近道赶紧回家。

他的头也开始垂了下去,像陆平川那样越垂越低,他不敢抬头,甚至害怕有人跟他搭话。

寒假的最后一天,陆平原快速收拾好书包,一步不敢停留的往家走,他选择了那条人少,但是离家很近的小道。

他走到小道的拐弯处,听到前方冒出一堆人嘻嘻哈哈的说话声,陆平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直到声音越来越近,他停了下来,隔着一堵墙,伸头越过墙壁偷偷望去。

四五个看似高年级的学生围成一个圈,他们又是哈哈大笑,又是肆无忌惮地谩骂。

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棒子,朝圈里那个不知是谁的人挥舞下去,等那人倒地时陆平原才看清,被围住的人是陆平川。

陆平原缩回身子,他满头是汗快步往回走,可没走几步,又返回了拐角处。

“陆平川,你高傲什么?别给脸不要脸,我让你脱了!”

陆平原探着身子往里看,他看到陆平川额角处流了血,他又听到那几个人在互相打赌。

“你猜他今天穿的是不是红色内衣?”

“我猜是黄色,他上次穿的黄色!”

这时,手里拿着棒子的人插话:“你们都错了,这次他肯定连内裤都没穿!”

陆平原再次缩回身体,可他这次没离开,只是蹲下身捂住了耳朵,感觉心脏像被人揪住般疼痛。

他掐住自己的大腿,在心里咒骂道:“是他自己活该!他是妖怪,他就该被惩罚!”

巷子里的嘲笑声越来越大,直到有人说出:“陆平川,你该不会穿着你妈的内衣吧?”

几秒后,突然传出一声巨吼,紧接着就是嘈杂混乱的声音。

陆平原看向巷子里,看到陆平川和那四五个人打成一团,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墙根处捡了块砖头,举着砖头,嘴里喊着“啊!”,朝人群跑去。

这次陆平原瞅准了目标,穿过人群趴在陆平川身上,嘴里喊着:“有本事打我!”他手里的砖头没落在任何人身上,静静地躺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拳脚相加。

等那些人打的没劲儿了,纷纷散去后,陆平原才慢慢从陆平川身上挪开。

陆平川趴在地上,双手护在胸前,他慌乱地捂住胸前被撕碎的衣服。

“起来吧。”陆平原擦着嘴角的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土地上,愤愤说道,“要是再来个帮手,我肯定能打得过!”

“谢谢。”陆平川将书包护在胸前,他看着弟弟的嘴角一直出血,从兜里掏出纸巾想给他擦拭。

陆平原惊恐地躲避开,他颤抖着问:“你要干嘛?”

陆平川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擦血。”

这是他时隔一年第一次主动靠近弟弟。

陆平原平复了心情,他认真地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的陆平川,母亲织的帽子被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陆平川的眼皮处,脸上长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到嘴角。

“他们天天欺负你?”

陆平川点头。

“我天天走这条道,我怎么没遇到?”

“以前在东街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陆平原想到陆平川偶尔会回来很晚,陆国兴并不关心他,他回来都是直接进卧室,然后钻进被窝。

“怎……怎么欺负你?”

陆平川愣了神,他直勾勾看着前方,看着看着突然流出了眼泪,哽咽道:“我不想让你知道。”

陆平原看着哥哥的样子,也忍不住想哭,可在想哭之前,他起身离开了。

出了小巷,陆平原低着头一直朝前走,走了很久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早市。

早上热闹的市场到了下午冷冷清清,只有卖弹弓的商贩还在兢兢业业摆摊。

陆平原凑了上去,他一眼就看到了挂在电线网上的红围巾,这次他没有犹豫,指着红围巾对老板说:“我想要那条红色的围巾。”


陆国兴的弟弟陆国强曾是上阳镇棉纺厂的厂长,在他出国前,辞了厂长的工作,将自己原先的房子给了陆国兴一家住。

陆家本就受够了在三川镇背负的流言蜚语,在陆国强的邀请下,没有一丝犹豫就去了上阳镇。

陆平原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高中,在小叔的推荐下,他去了技校,陆国强答应他,上完技校可以直接进棉纺厂。

陆平川则在高中毕业后去了城里,他带走了那堆被人瞧不起的衣物,带走了母亲的信件,带走了陆平原送给他的围巾。

没人认识的地方就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流言蜚语陆国兴和陆平原都恢复了往日明朗的心情,陆国兴庆幸道:“平原,我们这个家可以重新开始了,以后我就靠你了。”

陆平原听到父亲的话,自己口中的牙齿开始咬得“吱吱”作响,他想到了惨死在羊圈里的母亲。

那天,他和哥哥抱着母亲的尸体放声大哭,而陆国兴却冷冷地站在旁边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

他好像明白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区别了,他渴望变成男人,摆脱被掌控的那双手,或者狠狠一拳将掌控他的人打倒在地,让他无法翻身。

三年的时间里,性格开朗的陆平原收获了无数朋友,从技校毕业后,小叔也实现了当初的承诺,陆平原成功进了棉纺厂。

而陆国兴因为酗酒,早早坐上了轮椅,尽管生活不能自理,口水都来不及擦拭,但他还要时不时喝一口酒,然后陷入幻想。

幻想曾经的他多么风光无限,农场的男女工都以他为榜样,身边围着一群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都在羡慕王素云,接着想起陆平川,又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这个家不会沦陷。

陆平原进厂的那天,除了有十四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还有一名叫付双红的女孩。

从她走进棉纺厂的大门时,她身边游荡的目光就没停下来过,这个女孩的到来让平日里沉闷的厂子瞬间沸腾起来。

而她的目光却紧紧跟着陆平原的身影,这个看上去既文气又痞气的男孩让她瞬间觉得棉纺厂没白来。

陆平原幽默讲义气的性格在工人堆里颇受好评。

谁家里遇到事儿了,有陆平原的身影;谁迟到早退惹了祸,有陆平原的身影;谁缺钱缺生活用品,还有陆平原的身影。

他把能做的一切都给了身边围着他的朋友们,尤其是侯磊。

侯磊一年四季穿着厂服,鼻梁上挂着一副缠着白胶带的近视镜。

他孤僻的性格吸引不到什么朋友,直到遇见了陆平原,他的生活变得有了色彩。

平日里瞧不上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没人叫他“狗腿子”,因为陆平原给了他绝对的尊重和体面。

慢慢地,他变得自信起来,在以陆平原为中心的小团体内,他也有了话语权。


陆平原第一次跟付双红说话是在他二十二岁的生日聚会上,他订了镇上唯一一家舞厅,叫了十几个工友来为他庆祝。

那天付双红也在,她一直在舞池中跳舞,一袭长裙随着她身体的转动也飘扬起来,一头秀发如绸缎般划过脸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发丝一缕缕黏在脸颊两侧,热气围绕着她的全身,让她的体香随着热气释放了出来。

全场的男士几乎都被她的身姿吸引,而她却偷偷寻找陆平原的身影。

陆平原看到了,五光十色的舞池里有一双眼睛在找自己,但他并不在乎,

他从未对这个厂花产生过好奇。

三巡酒下肚,陆平原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舞厅里浑浊的空气让他头脑发胀。

他走出舞厅门口,一阵清风袭面而来,本来三分醉变成了七分。

陆平原走到舞厅隔壁的巷道里,靠在墙壁上想着后半月可能要啃馒头了,忽然一阵香味飘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付双红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站在他面前。

“你在这啊,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陆平原看着她有点儿重影,他没有回答,继续靠着墙站着。

付双红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模样靠着墙站着:“生日快乐,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想要吗?”

“你想给吗?”

“想。”

付双红转身,踮起脚亲了上去,她的唇贴住了陆平原的嘴角,陆平原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吓了一跳。

他踉跄地后退几步,借着微弱的路灯,他看到付双红穿着一身红裙,留着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那长发像极了假发。

“你没接过吻啊?”见陆平原惊慌失措的样子,付双红笑出了声,“我教你啊。”

忽地一阵风吹过,付双红散落在腰间的长发被吹得飘了起来,透过发丝看到一张红唇正向陆平原发起进攻,陆平原猛地推开了她。

不算热的天气让他出了一身汗,他想起了一个一直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别靠近我。”

陆平原晃着身体,朝舞厅走去,身后响起付双红的抱怨:“陆平原!你以为你是谁啊,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才不会倒贴你!”


随着一批老员工退休,棉纺厂的宿舍空出了近三分之一,没住上宿舍的员工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可贵的床位。

厂里领导让员工们自己写推荐信,每封信只能写两个名额。

消息一传开,棉纺厂炸了锅,大家都开始探讨除了自己外,还要写谁。

侯凯拿着一踏信纸走到陆平原身边,抽了一张递给他:“你想好写谁了吗?”

陆平原接过信纸,拔开笔帽,当着他的面写下:“侯磊。”

“完了?”侯磊有些吃惊,“可以写两个人。”

“那我就再写一遍你的名字!”

公布结果时,陆平原以票数最高成了第一位住进宿舍的员工,虽然侯磊票数不高,但也挤进了入住名单。

他搂住侯磊的肩膀激动地说道:“走,看看宿舍去,挑个好床位。”

侯磊似乎还没从兴奋中脱离出来,他的身体已被陆平原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他们穿过设备区,穿过篮球场,穿过食堂,走进宿舍楼,走进房间,陆平原指着靠近窗户的下铺说道:“我睡这。”

他又立马指着上铺说道:“你睡我上面。”

侯磊点点头,“听你的,这下好了,我不用再跟我哥嫂住一个屋檐下了,也不会再让我爸妈为难了。”

陆平原走到侯磊面前,用手快速拨弄着他凌乱的头发:

“你放心,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让他们投你票,他们肯定投!”

接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副崭新的眼镜:“把这副换上,我知道你一直舍不得买新眼镜。”

侯磊接过那副金丝边的眼镜,他透过鼻梁上的旧眼镜看去,:新的就是新的,它真亮啊!”

俩人坐在床铺上开始嘻笑起来,憧憬着棉纺厂带给他们的未来。

侯磊说等挣了钱要去城里看看,争取在三十岁之前有自己的房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人生的最终追求。

他问陆平原:“你有啥愿望吗?”

陆平原摇摇头:“没想那么多,现在这样挺好的,咱们兄弟一直在一起就够了。”

有了固定床位后,陆平原似乎很少再回家,家里只剩下陆国兴一人。

陆国兴行动不便,他埋怨痛恨陆平原,想狠狠责骂他时却找不到他人,只有每周的周末才会见到他。

陆国兴坐在轮椅上,憋红了脸,使出浑身的劲,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口水一茬接着一茬往下流。

陆平原会递给他毛巾,然后安抚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了,想怎么骂我们就怎么骂,省省力气吧,你不能总把我拴在身边吧,你把我妈栓了一辈子,她自杀了,你不会也想我自杀吧?”

陆国兴用尽力气,拿起手中沾满口水的毛巾朝陆平原甩了过去。

陆平原直愣愣站在原地,捡起地上的毛巾,又重新放回陆国兴的手中:“照顾好自己,我要开始我的人生了。”


中秋的晚上,陆平原喝得醉醺醺回到了家。

他原本是不想回家的,可看着身边的工友都回了家,他一个人在宿舍实在无趣。

他走到楼院里,看着三楼一片漆黑,他想陆国兴应该是睡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经常感应不到声音,借着酒劲儿陆平原使劲地跺着脚。

他骂骂咧咧摸黑掏出钥匙,还没等钥匙插进锁孔,铁门自己开了条缝。

陆平原一把推开门,嘴里嘟囔着:“你这老头,大晚上连门都不锁,我看你是真老糊涂了!”

说着,他伸手摸到了开关,灯亮的瞬间,他看到陆国兴没有睡觉,而是睁着眼睛坐在轮椅上,而他身后的木质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陆平原呼着酒气,指着沙发上的人问道:“你谁啊?你跑我家干嘛?”

轮椅上的陆国兴不知是太害怕还是太生气,他浑身发抖,口水顺着下巴滴在裤子上,手中的毛巾也掉在了地上。

他使劲儿将头转向陆平原,脖子却僵硬得动不了。

沙发上的人站起身,他按住陆国兴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爸,你还是这么容易激动。”

听到那人叫陆国兴“爸”,陆平原的酒劲儿瞬间醒了,一股凉气从脚底迅速蹿到头顶。

他伸着脑袋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却不敢向前多迈一步。

“是他吧,应该是吧。”陆平原心里想着,他打量着他。

眼前的人身穿一袭褐色羊绒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瀑布般的黑发从帽子里垂向腰间,手上的皮手套和脚上的皮质高跟鞋相互呼应,他转身面对陆平原,头顶上的白炽灯直直打在了他脸上。

..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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