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文丽,终于成为北京东三环的白领;
但当横祸不期而至时,她才发现——
所谓的幸福,只是自己心中幻象!
冬夜的十一点,北京大栅栏步行街,路人渐渐稀少。
在鲜鱼口的星巴克里,一身正装面色疲惫的文丽,从下午坐到了现在,直到服务员第三次来告知,“我们要打烊了”,她才站起身来。
走在小风嗖嗖的街上,她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报复。
她发誓的时候,如此用力,以至于手中的纸杯都被攥得扭曲一团。
今天一早起来,文丽的眼皮就开始跳,时快时慢,毫无规律。
出了门,她又发现,雾霾太大,只得就近找个停车场,停了车,去搭地铁。
她很久没坐过早高峰的地铁了,在充满韭菜盒子味的车里,人们都被挤成了馅饼。
她暗自庆幸,庆幸自己不必天天坐地铁,只是偶尔下基层体会民情而已。
谁知一进公司,前台的露丝冲她远远招手,“丽贝卡,托尼找你。”
说完,她还强调了一下,“托尼看上去今天有些焦虑呦。”
丽贝卡这个英文名,还是托尼赐她的。
当年,她面初通过这家港资公司后,穿着修身西装、长着梁家辉似的方下巴的托尼问她,“你的英文名字是什么?”
她红着脸,摇头。
托尼有备而来,头都不抬,便说,“那你就叫丽贝卡吧。我以前在中环公司的秘书,就叫这个名字。”
那天她离开时,托尼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唔该,文小姐,今日返工时,不要再穿波鞋了。”
她知道,对方是提醒自己明天上班时,不要穿运动鞋。
那时的她还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做项目运营。
小公司,什么活都要自己干,从做策划书PPT到搭舞台架易拉宝搬水卸货都是一人通,为了干活方便,她平时穿的都是牛仔裤和球鞋。
时过境迁,现在的托尼,已经是这家外资4A广告公司在北京的最高领导了;而文丽也已是公司的中层,媒介总监,妥妥的业务骨干。
但今天的托尼有点异样,一见她入来,托尼立刻关上门,拉下卷帘,举手投足间没有了往日的绅士风度。
“你知不知道,风火公司被警察全端了。这次大鑵了。”
文丽心头跟着一惊,看来今天的眼皮真的不白跳的。
风火公司是她们的下游公司,行话叫,供应商,俗话叫,干脏活的。
许多人以为广告公司,无非就是帮人想想推广点子,拍拍广告片,就可以收钱了。
这么想,就肤浅了。
今朝早就不同往日了。
现在的客户与广告公司签单时,都要附上一个要求,为客户管理舆情。如果网络上出现了我的负面消息,你要帮我搞定,让他消失。
一般来讲,负面舆情如果出现在传统媒体倒还好说,反正现在传统媒体死的也就剩那么几个了,大不了签了个广告单,封口费总还是要给的,大客户本来也有这块预算。
如果还较真,那就直接发律师函。
真正难办的是那些层出不穷的自媒体,以及竞争对手雇的网络喷子。
他们就像游击队,打一枪换个地方,不讲武德,这才叫人头痛。
要对付这些散兵游勇,靠正规军是行不通的,要么给钱,要么用魔法斗败魔法,开口要的太多,就找人直接上技术手段,让那些帖子永远地消失。
但这种事,不能由公司自己出面来做,自从刑法修订之后,有偿删帖被列入刑事犯罪,公司的法律顾问几次来培训,就是教大家建立防范意识,与供应商之间要有防火墙。
帮客户控制舆情,是文丽的工作范围。
文丽并不喜欢自己的差事,她多次向托尼暗示,某某公司这些活是客户服务部的工作范畴。
但托尼总是两手一摊,说我们的客户都是外企,客户服务部的同事至少英语要流利,起码有个海外留学或生活背景。
他每次这么一说,来自小镇,二本学校中文系毕业的文丽,就不得不收声。
在她们公司的供应商里,风火本来是她最信得过的,这家公司的老板姓方,少白头,戴副深度近视镜,少言寡语,办事靠谱。
她将风火列为供应商时,对托尼只是说这家公司在业内口碑好,人脉广。
但她隐瞒的是,当年她来北京打的第一份工就在风火。
“风火具体出了什么事?”文丽很快冷静了下来,问托尼。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供应商出事不是什么稀罕事。
楼上的世纪俊杰公司,也是年营入好几个亿的本土广告公司,去年因为供应商出了事,结果连累他们的一个副总进去了,公司还被罚了好几百万。
不过本土的公司很讲江湖义气,那个副总人虽在蹲监狱,但每月工资照常发。
“据知情人说,最近高层要统一打击互联网上这种删帖行为,叫什么清朗行动,风火一直是你对接的,不要有手尾呀。”托尼说。
他的焦虑溢于言表。
文丽很快就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惹麻烦的人叫张燕北,江湖人称张胖子。
张胖子以前是一家传统媒体的汽车记者,眼见着报纸越来越没人看了,于是辞职出来做了自媒体,叫“胖子评车”。
张胖子是典型的东北人,能侃,能喝,一脸福相长得像个做吃播的,聊起车来头头是道。他的节目还算有流量,于是各个车企大小活动会叫上他。
虽然这几年车企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给的车马费越来越少,但总比以前苦哈哈写稿强多了。
张胖子最近也想学人家移民,于是下手黑了起来,做汽车测评故意找茬对人家的新车挑三拣四,好多挣点封口费,但他这次犯了大忌,搞到了一家惹不起的公司。
人家给他来了个引蛇出洞,说是请他吃饭,当面给钱,这个家伙还真去了,饭桌上谈笑风生相见恨晚,酒足饭饱后,他接过对方给的一个装着信封和礼品的袋子,一抹嘴,说回去就把那篇负面给删了。
结果一出包厢门,就被几个便衣按倒,刚才还称兄道弟的车企公关出来一看,脸色一变,说就是这小子敲诈我们。
袋子一搜,整十万。
张胖子也是个怂货,进了局子,见了警察什么话都往外掏。
警察一看,把他的微信和收款记录查个底掉,结合他的交代,抓了一堆人。其中就有风火公司的方老板。他以前受一家公司之托,给过张胖子五万元,让他删搞。
而那个委托他删稿的正是文丽。
与本土公司不同,文丽她们公司的总部在美国,是外资,客户也都以鬼佬为主,以前工作邮件大家用的都是英文,后来有了微信群,才开始中英混杂。
近几年,老外做生意的劲头不如本土公司,她们不得已把重心转向中国本土企业,但无论如何,如果公司真的惹上了这种事,母公司肯定是要追责的,风评不好,丢了客户事小,托尼被母公司那些人找茬炒掉,也是分分钟的事。
从托尼的紧张劲来看,风火的事似乎没他说那么简单,托尼在北京有自己的圈子,什么样的小道消息都有渠道获得。
托尼有个女友,叫苏珊,也搞不清她与托尼到底是男女朋友,还是普通朋友。
苏珊背景神秘,只知道是北大毕业斯坦福留学,她所在的公关公司是跨国的。
托尼说,苏珊的公司在美国的主要业务就是在华盛顿游说政客,影响政策。而每次有外国领导带商务代表团来华时,都是苏珊最忙的时候。
有了苏珊,托尼就像有了一棵消息树,小道消息不断,要命的是,还都挺准。
从托尼办公室出来,文丽在建外SOHO里瞎转,她不想回办公室,那里人多眼杂不利于思考。
商场里,一群小姑娘在给一个什么促销会布展,吵吵嚷嚷,充满活力。
这种场景,文丽很熟悉,当年她来北京求职,在汇通河边挨家找工作,最后是方老板收留了她,让她从最简单的发传单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转了几圈后,文丽进了一家安静的日料馆,打了个电话。
然后开始了默默地等待。
等到文丽喝光了一壶茶,她约的人才匆匆进来。
他是徐律师,文丽公司的法律顾问,他自己的事务所里也很忙,一年也去不了顾问公司几趟。
文丽连忙把风火的事一说,边说边看徐律师的表情。
徐律师蘸了块生鱼片,喝了口味增,边吃边听文丽讲完。
徐律师用纸巾擦了擦嘴,“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知道这事会不会牵扯到我,我该怎么办?”
“文总,你有没有私下转过款给风火的人,比如这个方总?”
看到文丽没有说话却一脸沮丧,徐律师就知道了答案,
“如果您认真听了我每次的培训,应该知道,如果你与风火之间的财务往来,都是公对公,那么这事就是单位行为,该操心的是托尼,但如果您用了自己的私人账户给对方转过款,那就是您的个人行为。”
是的,公司有规定与供应商之间必须是公对公,但在方老板这里,她是破过例的。因为有些急茬处理时,对方往往要求见钱才撤稿。
如果是其他供应商,她会逼对方垫款,但对于老方,她下不了手,因为她知道,方老板的经济实力,根本就支撑不了几次垫付。
一般这种情况下,她就是先私人转款给方老板,之后等他报销后,再还给她。
如果真查,这来来往往也有十几笔,大几十万,细究起来还真的说不清楚。
徐律师草草吃完,就找借口匆匆告辞了。
文丽对着一桌子料理,发了一会儿呆,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和于姐约了明天探望的时间后,她的焦虑稍稍舒缓了一下。喝了杯清酒,文丽又用微信打了一个视频通话。
嘟嘟了很久,对面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失望地挂断了呼叫。
电话那头是张大伟,文丽的男朋友,此刻他远在日本。
文丽虽然在东三环上班,可她找男朋友时,目标却在西二旗,她知道尽管国贸的男女衣冠楚楚,彼此叫着英文名,但兜里的钱比不上穿着格子衬衫背着双肩包戴卡西欧没事就买房的码农。
她为自己定的目标是,男友最好是一个北京土著,最好是理工男。
否则,她永远只能是一个北漂,以她的背景,永远不可能被这座城市真正地认可。
结果,天上真的掉下来一个张大伟。
那次是一家游戏公司推出一款新游戏,她们负责发布会现场。
她那时正在节食,中午只吃了一个苹果,下午就犯了低血糖,指挥灯光师时,一个踉跄,差点昏倒,于是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扶起了她,搭讪后,还递给她一把巧克力。
巧克力还是心形的,她还以如丝媚眼,她相信,缘分从来就是天注定。
在日料馆盘桓徐久,出来后,文丽有些醉意,毕竟喝光了一瓶清酒。
仿佛是早上的一幕重现,前台的露丝一见她,又是一脸急促,“快,托尼说你一回来,速去他那儿。”
一进托尼的办公室,她傻眼了,因为托尼旁边还坐了一人,竟是两小时前和她道别的徐律师。
托尼表情严肃,指了指面前的一支录音笔,说,“文小姐,今天我们的对话全程录音。”
没等文丽醒过来味来,托尼接着说。
“文小姐,据了解,您经常违规与供应商之间有私下的财务往来,听说有供应商往您的账户里转钱。
“我不敢说这一定就是非公职人员受贿,因为这需要司法机构来判决。
“但为了避免彼此难堪,我建议您还是辞职吧。”
他说这话时,尽管气定神闲,但还是用余光瞟向端坐一旁的徐律师。
而那个长着扑克脸的徐律师,沉着的像一尊卧佛。
文丽的脑子电光石火般被击开。
她想起了一句话,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毕竟,徐律师跟她没那么熟,与公司一年几百万顾问费相比,牺牲她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愤怒地盯向徐律师,他不紧不慢地说,
“文小姐,您的个人行为引起的全部后果,由您自己承担,你们公司与所有供应商的资金来往,都是依据合同约定,合法合规。你们的法务此前刚才和我确认过了。”
地铁里,她满脑子都是托尼在她出门时的话,“今天是周五,下周一早上我希望收到你的辞职报告。唔该你啊!”
或许是气糊涂了,在国贸站,文丽竟然上错了车,等她恢复理智,发现已经坐到了前门。
她索性走进大栅栏,找了咖啡馆坐下来,强打精神,梳理如此戏剧性的半天。
她越想越恨自己没出息,刚才面对托尼弃之如敝屣的轻慢,竟连一句狠话都没敢说,只是不言不语地低头离开,甚至还顺手替人家关上了房门。
星巴克就在鲜鱼口对面,再往南就是成片的胡同群,这里是她初来北京时栖息的地方。
游客在这里看到的,是所谓的老北京风情胡同游,但真正住过这里的人才知道,冬夜披着军大衣去上公厕的窘迫。
她就是从这里起步,现在在立水桥买了公寓,成了东三环的白领,这些是她用自己的努力赢得的,她不能就这样任由命运开这样的玩笑。
她感到委屈的是,为什么她为之卖命的老板,仅仅因为尚不能确认一定存在的风险,急匆匆地一脚将她踹开,生怕连累了自己。而她一直自诩为托尼的铁杆亲信。
她更憎恨徐律师,刚刚吃完她请的日料,转头就去邀功。
她承认自己胆很小,她甚至叫外卖或网购时,用的名字都是文先生,生怕外卖或快递小哥,发现为他开门的是一个女性,而萌生歹意。
但这都不能成为自己活该被欺负的理由。
这时,她的微信响了。
终于盼来了张大伟迟来的信息。
“白天一直在上课,过几天要考试了,就不聊了。爱你!”
许多人说爱情是盲目的,文丽不信这个邪,因为她认为凡事总有例外。
和其他北京大男孩一样,张大伟很单纯,嘴比脑子快,凡事都往好处想,长着一张没有挨过欺负的脸。
张大伟的父母都是大学里的日语教授,也像日本人一样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客气,当文丽第一次上门时,对文丽的称呼全程都是“您”,却连一顿饭都没有招待。
而张大伟像个没事人一样,全程埋头对着手机打吃鸡游戏。丝毫没在意她的不自在。
毕竟都是知识分子,他们对张大伟与文丽在外面同居,也没有表达任何意见,他们不催婚,也不打听文丽的父母,甚至他们连文丽的工作也没有兴趣知道。
但他们的斯文气度,也让文丽放心了,狗血剧里未来的婆媳大战,多半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边际清晰也好,以后谁也别打扰谁。
她隐隐担心的是,张大伟阳光大男孩的背后,暴露出的过分的孩子气。
他是一个程序员,他同时还是一个游戏迷。
他似乎无法适应面前没有电脑或手机屏幕的生活,无论是联机还是单机,他都玩得不可自拔。
起初,文丽还觉得这种乐天性格,是对自己如影相随的不安全感的互补,但后来发现那不过就是一种病态的瘾。
郊区一座冷清的中医院住院部,文丽提着一袋水果和营养品匆匆而来。
今天是周六,医院里人并不多,甚至可以用冷清来形容。
住院部里的护士们多与她认识,所以时不时有人冲她打招呼,她也一路点头,直到走进了9号病房。
一进门,她就看到那个熟悉的笑脸。
这个卧在病床上就是于姐,方老板的妻子,也是她当年的老板娘。
两人东拉西扯,强颜欢笑半天,终于,她实在装不下去,想如何找个借口,问问方老板近况,这时,于姐却突然冒出来一句。
“老方的律师已经见过他了,老方代话,说让外面的朋友别为他担心。他的为人大家应该都清楚。”
一句话,如满天的云彩彻底散开,文丽长舒一口气。但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五年前,她和于姐一起为一场活动搭舞台,她看到一块木板翘起,埋头去敲,突然于姐将她一把推出。
天花板上一盏灯重重砸下。
她只是受了惊吓。于姐却从此不仅站不起来,还因各种并发症成了医院的常客。
每想到此,她都寝食难安。
告别于姐,她向外快步流星,在医院门口,与一个女子擦肩而过。
瞬间,她停止了步伐,回过头,快步跟上那个面颊上有疤痕的女子。
宋英站在医院门口,点了根中南海,心情沮丧。
她发了一会呆,任由烟自生自灭后。准备去坐公交,这时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拍她,“请问,您是宋英宋女士吗?”
宋英点点头,随机疑惑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那女人说,“以前见过。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吗?”
看到宋英警惕的表情,这个女人补充道,“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您现在陷于困境,我可以帮你拿到你应得的赔偿。”
宋英怔怔地跟女人去了医院门口的一家门可罗雀的小饭馆。
女人随便点了些吃食,便又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
“我叫文丽,是一家公关公司的员工。两个月前在广州车展上,指挥保安和工作人员把你请出现场的就是我。”
一听此言,宋英脸色大变,面部的疤痕涨得通红,想立刻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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