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心动（八）

王式安上车就骂，嫌这孙子当得憋屈。

林橙拍拍他肩膀：“又不白来，该问的这不也问到了。”

王式安捏着林橙的手笑了，随后回身，刚搭上方向盘，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我现在过去？”

定了几秒，又说：“那去哪儿等？”

那边说个地方，他回：“知道了。”

挂了电话，回头看林橙：“我得去趟临阳，等会到高速口下，你开车带她回去。”

“什么事这么急？”

“回来细说。”

汽车走了半晌，姜唐突然问：“这里拆了之后他们可以得到一笔补偿，又有住的地方，为什么还不同意？”

王式安扫了眼后视镜，“说简单点，嫌钱少。”

“那你们多给钱不就好了？”

“你钱多你给？”王式安冷吭了声，“这可不是一户两户，就是一平多一块钱，我们都得破产，再说了，这里面还有政府和投资方的事儿，也不是我们单方面能决定的。”

“那大家都同意多给钱就好了？”

“你知道像这样的城中村港城有多少？这次开个先例，之前拆过的，之后没拆的，都是事儿，万一闹开了，谁也担不起。”

姜唐觉得挺复杂，懒得想了，干脆扭头去看窗外。

林橙却问：“刚刚杨明军问的赔偿款变更这事是真的吗？”

王式安心里隐隐不安：“就怕有人想把它变成真的。”眉皱起来，“这事回头我跟行哥细说。”

“你也别急。”林橙安慰了句，想到什么，又说：“还有件事，就是李——”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王式安不由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林橙笑笑，想起王式安最近烦心事挺多，便没说，找了个托词：“刚刚突然想说什么来着，话到嘴边就忘了。”

王式安挑了下嘴，也没多想。

车开到去临阳的高速口附近，王式安下车，林橙也下来。

王式安抬手跟不远处打了个招呼。

林橙探目过去，见皮卡车窗降下一截，顾孟生胳膊搭在窗外，嘴里叼着半根烟空嘬，朝这边昂了个头。

“跟他一起去？”林橙问，不由流露几分担忧。在一起这几年，王式安什么人她了解，不是棘手的事一般不求人。

“把杪杪送回去。”王式安交代，“你妈那边雇个人吧，别老让她这么折腾，身体受不了——”他笑下，“钱我出。”

林橙心里暖暖的，温柔笑着：“她不舍得你花钱，说有心就行。”

两人亲昵一阵王式安才走。

林橙开车，姜唐在她右后方，两人对角而坐，方便搭话。

车子打着后，林橙回头：“杪杪，送你回家还是回公司？”

“去我朋友那里也可以。”姜唐说，可说完立马反悔了，想着要是去找Lucky，她又得问东问西，于是改口：“我打电话问一下。”

林橙：“嗯。”

姜唐打给周衍行，接通后问那边：“我回公司还是直接回家啊？”

那边：“随你。”

“还是你说吧。”姜唐眉毛囧囧耷拉，“我懒得想这些。”

“来公司。”

姜唐“嗯”一声，挂了电话，告诉林橙：“去公司。”

周衍行正看跟奥邦拟定的合同，姜唐一通电话恰好把他从工作状态拉出，挂断后，方才觉得有些疲惫，捏捏眉心，起身走到窗前站着。

彼时夜色已降，远处的天际线勾勒出城市轮廓，楼宇交织下的街道车流不息，霓虹交相辉映，大都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周衍行倒了杯水，斜靠在落地窗前，突然有些观赏夜景的闲心。

没一会儿姜唐又来电话，说什么“要晚点回去”。

那头背景嘈杂，周衍行没听太清，正要追问，办公室门敲响了，他拉开手机，喊了句：“进来。”

说完把手机贴回耳畔，问：“晚回来是什么意思？”

徐谟佳这时候进来了，捏着文件夹，看周衍行在打电话，便静静站着等待。

周衍行抬眸扫了眼，又低头静静听那边说，许久才应：“那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那边说了一阵，周衍行眉皱了皱：“那种地方卫生标准大都不合格——”

话没说完便被姜唐打断了，非要跟林橙去平安街吃小吃。

姜唐虽不在眼前，但周衍行也想得出她彼时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眉毛，弯下来时有几分囧态，就像方姐说的，跟两条毛毛虫似的，能打个好几个弯，不由笑了：“行，但十点之前必须回来。”

挂了电话，周衍行的笑容及时收住，去看徐谟佳：“怎么是你？”

“朱颜姐今天有事，说要早点走，她说已经跟您打过招呼了。”徐谟佳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是跟奥邦谈合同需要的一些数据分析表，“朱颜姐说让我做完直接给您送来，如果您在的话。”

徐谟佳全程小心翼翼的，不时去打探周衍行的神情，看他接过文件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多余的情绪，这才放松下来。

周衍行大致翻看一遍，合上文件后目光探过来：“做得不错。”

徐谟佳笑了，大大松了口气。

周衍行也笑了，整个人处于松弛状态。

徐谟佳见状又说：“周总，如果哪里有问题我马上改。”

“我晚点细看。”周衍行再次看向徐谟佳，“你来公司有段时间了吧？适应的怎么样？”

徐谟佳反应了一会儿，见周衍行盯着自己，且嘴角勾着笑意，心不免砰砰乱跳：“上周刚转正，我感觉很好，很喜欢公司的氛围。”

“嗯。”周衍行起身靠在落地窗前。他身形修长，单手插在裤兜里，酒红色暗纹领带被扯松了点，耷在深色衬衫上，连带眉间几绺碎发斜斜散落，慵懒又随意，回头看她时，因姿势原因声音沉了几分：“没事下班吧。”

办公室灯光略暗，高楼背景的映衬下，那个身影在徐谟佳心头彻底烙下，她没走，反而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步：“周总，上次的事真的抱歉。”

周衍行回头，带着微微疑惑，在脑中迅速查找出她所提到的事，客气笑了。

徐谟佳再次挪近一点，靠在办公桌前：“我当时只是想帮忙做点事，想要尽快适应这份工作。”

周衍行没说话，始终侧头看徐谟佳，默许她继续。

“我真的不知道您让您妹妹做这些只是为了锻炼她，我以为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想帮您，真的没有想太多。”

“所以你现在解释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想让我听听你的委屈？”

“不是，我只是希望您一定不要为此生气，我很需要这份工作，非常需要。”

“这点过错还不至于我揪着不放。”

“真的吗？”

周衍行“嗯”了下：“是否留下你，是否给你升职加薪，是通过你的工作能力进行评估的，这里面并不包含不允许你犯错误这一项。”

徐谟佳的重点放在最后一句话，因为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

周衍行并未多说什么，其实作为老板，他并不喜欢下属自作主张，那次她犯了忌讳，因此话说重了点。

徐谟佳勾着手，整个人柔软又可怜：“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周衍行笑应。

人走后，周衍行捏着杯子，盯着桌上的文件夹若有所思。

其实坐到他这个位置上，想要靠近的女人不在少数，商场上老板和下属的风月之事也不算稀奇，所以提防是常态，再者他本身是个分寸感很强的人，更不喜欢被人窥探，与下属保持距离也是他多年来给自己的忠告。

徐谟佳给他的感觉并不太好，她有意无意的靠近总让他有种隐形的不安。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觉得她或许是某个竞争对手——比如郑天明安插的眼线，但那次下班碰上，徐谟佳提及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是去年海城一次招标晚会上，他给她解过围。

这种小到根本不至于在他脑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事，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她当时的神情倒有几分真切，他的疑心方才消减一些，因此本打算调走她，但碍于她工作能力不错，本着用人不疑的原则，他并未有什么动作。

不是眼线，那么靠近他，原因就简单很多。

姜唐跟着林橙到了平安街，点了一份蒜香青蛤。

林橙在酸辣凉粉摊位前排队，姜唐在旁边跟着，正吃塑料碗里的青蛤。

排到她们，林橙点了两份，老板给了个手写的纸，上面是取号单，示意她们在旁边小桌上坐。

凉粉上来，姜唐吃了一阵被辣到嘶哈，林橙便去旁边的甜水摊买喝的。

吃了没几口，林橙妈妈来电话，那头是隔壁邻居周桂瑶，开口急道：“橙子，你快点回来，你妈摔了一跤。”

林橙简单应了，挂断电话，去看姜唐：“杪杪，我家里出点事，今天不能陪你了，我先送你回去。”

姜唐舀了口凉粉塞进嘴里，跟着站起来：“咋啦？”

“我妈摔了一跤，我得马上回去。”

“那还等啥，赶紧走。”姜唐推着林橙，好像比她还急，“送我干嘛，我不着急回去。”

两人往停车地走，林橙说：“你给周总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我等你走了我再回去。”

“我正好闲着，跟你回去看看。”姜唐兀自坐上副驾驶，见林橙还站着，表情似有为难，催她：“赶紧走啊。”

林橙只好作罢，上车不忘叮嘱姜唐：“你还是给周总打个电话说一下，我晚点送你。”

姜唐摆摆手，潇洒一句：“不急。”看了眼车上的表，“这不才九点半？”

林橙挤出个笑算是感谢，踩实油门往家里赶。

林橙妈妈在亘山路的批发市场上开了家内衣店，有十几年了，靠这小本生意供林橙上了大学，好在她也争气。

车开不进批发市场，但旁边有货车临时停放点，林橙把车停在那地方，给市场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带着姜唐往里走。

亘山路这一带还没怎么拆迁，全是老房子，路也坑坑洼洼不好走，但人不少，尤其是这个批发市场，几乎从早到晚都是人挤人。

林橙妈妈的摊位盘踞在东侧十字路口一带，十几平大小，带个小卧室能住人。

她们到的时候，店里亮着灯，五颜六色的挂满两侧墙壁，款式多样，什么年龄段适合的都有。

头顶招牌不是霓虹灯制，但围了一圈彩色灯条，隐约映出几个大字：艳红店。

姜唐站着没动。

林橙从侧边小门进去，里头空无一人，又跑出来，到隔壁卖围巾帽子的周桂瑶家里去。

周桂瑶听见隔壁动静正好出来了，见林橙着急过来，不等她开口，先给她交代：“老秦把你妈送去医院了。”

“那我去看看。”

林橙说话要走，周桂瑶把她拦住：“你先别急，你又不知道地方，再说老秦跟着去了......你妈真没啥大事，就是摔了一下，说是左腿有点疼，但能动弹，本来不想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想着你反正要回来，顺便说一下。”

林橙捂着眼，很无奈：“我都跟她说了货等我回来理，她就是不听。”

周桂瑶只能搭腔：“也是心疼你，上了一天班回来就累了。”

林橙理理情绪，笑看周桂瑶：“桂姨，谢谢您了。”

“谢什么。”周桂瑶捏着林橙的手，“我跟艳红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林橙笑里浮起一丝安慰。

周桂瑶拍着她的手：“别急，他们走了有一会儿了，估计快回来了。”

林橙点头。

周桂瑶在这边待了没多久，店里来了几个女孩子买帽子，她便回去招待了。

大约等了半小时，老秦扶着林橙妈妈回来了。

林橙一见母亲林艳红，眼睛就红了，但嘴上还是埋怨她：“不是说我回来再理货嘛～”

林艳红笑着：“我闲着也是闲着，又没什么客人。”

老秦说：“下回你吱个声，我帮你来弄。”

“你那边也离不了人。”林艳红看了眼老秦。

老秦笑了，把人扶到里头房间。

姜唐跟进去，在逼仄的小屋里找了个落脚地，乖乖站着。

林艳红这时才注意到姜唐，以为是买东西的，忙说：“要什么自己到外面挑。”

姜唐摇摇头。

林橙才想起介绍：“妈，这是我同事。”

姜唐眼睛一瞪，拉着林橙：“我们不算朋友吗？”

林橙顿了下，抽抽鼻子笑了：“算。”

“那你重新介绍。”

因母亲无碍，林橙整个人放松下来，笑着：“行，妈，这是我朋友，姜岁杪。”

姜唐破天荒懂了回事：“阿姨好。”转头去看老秦：“叔叔好。”

打完招呼，琢磨半晌，又去问林橙：“你怎么不跟你爸姓？”

林橙知她说的是老秦，便解释：“秦叔是我妈的朋友。”

老秦却呵呵笑着，好像默认了这层关系。

“不是你爸？”姜唐瞪着眼睛。

林橙摇摇头。

老秦不便多留，跟林艳红招呼了声，这会儿往出走，林橙跟着去送，姜唐也凑热闹跟着。

“今天多亏您了，秦叔。”

老秦眼角挤出褶子：“谢啥，应该的。”热络问了句：“橙子，最近工作怎么样？”

林橙也客气：“挺好的。”

林橙与老秦说话时始终带点疏离感，老秦听得出来，于是两人没说几句老秦就走了，林橙带着姜唐又进里头。

林艳红这会儿站起来了，正往外走，想着把今天的货再盘一盘。林橙不让她动，拎着门口的大包裹蹲着开始忙活。

姜唐在一边靠着。

林艳红邀她坐下，姜唐说：“我不累，你坐吧。”

林艳红看姜唐年纪不大，长的也乖巧标志，又是女儿朋友，不免客套几句：“你跟橙子一个公司？”

姜唐点头：“算吧。”

林艳红笑着：“阿姨看你年纪不大，上班应该没几年吧？”

姜唐想了想：“有半年差不多。”

“恒通是大公司，待遇也好，你们好好干，以后肯定有出头之日。”林艳红说着看向林橙，眸光微亮，黑白参半的头发在灯下折出银光。

“也就那样吧，盖房子的，没啥意思。”姜唐啧了声。

林艳红笑声更重了些，见她虽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的，便道：“眼光倒还挺高？不过呀，人家确实是大公司，就说咱们这港城，多少房子都是人家盖的～”

姜唐横着嘴，见林橙把一打东西放进货架下，好奇：“你这是干什么？”

林橙回头笑了：“理货。”

林艳红在一边解释：“按照尺码盘好放着，客人来了找起来也方便。”说着又看姜唐，“你叫姜岁什么？”

“姜岁杪。”姜唐说，蹲在林橙身边：“我帮你拿着。”兀自接下林橙手里一摞卡通内裤。

林艳红看两人挺和睦，也不见外了，闲聊问起：“你跟我们橙子认识多久了？以前没听她说过你？”

姜唐倒是坦白：“一天。”

林艳红讶声，再次笑起来。

林橙也笑，接过姜唐手里的内裤往货架上摆，觉得她挺好玩，便说：“你可以说我们一见如故。”

姜唐撅着嘴：“我的文化水平现在只有——”她拉开拇指和食指比划下，“这么高，最近我哥也不监督我背成语了，又忘了好多。”

她的话逗笑了林橙，林艳红也在一边笑。

兜里手机这时又震动了，姜唐却没注意，继续蹲在林橙身边帮她拿东西：“你爸怎么不在？”

林艳红听完这话脸上笑容霎时淡了。

林橙也没多少表情，只说：“他死了。”

恰好这时货理完了，林橙站起来：“死了很多年了。”

“那咱俩差不多，我妈也死了。”姜唐叹了口气，“我以前没爸，现在没妈，我们这种人也挺可怜的。”

“我不觉得。”林橙说，弯腰捡起地上的空塑料袋团起来扔在一边，“我跟我妈俩人就挺好，多一个——”想了想笑了，“还得伺候他，麻烦。”

姜唐点点头，若有所思。

林橙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又看她面色无恙，便没多嘴。

不过想来，两人一见如故，也许跟都是单亲家庭长大有点关系。

周衍行这边联系不上人，辗转打给王式安，要了林橙的电话，打过去询问情况。

姜唐一看表，已经十点四十了，掏出手机才发现有几十个未接来电，皆是周衍行打来的，心下慌了，让林橙赶紧送自己回去。

到了清水湾，姜唐拉着林橙没让她走：“你给我哥解释一下，不然他又骂我了。”最终把林橙拽进家里。

周衍行和姜致远都在客厅等人。

姜唐躲在林橙身后，非要她替自己解释。

林橙无奈，把情况一一说明后，方才脱身离开。

姜唐洗完澡静静躺在床上，想起林橙妈妈，心里觉出点异样，于是翻箱倒柜开始找唐琳的照片。

从唐琳下葬，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了，可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就想见见她。

姜唐盯着照片上那张美丽又熟悉的面孔，半晌，突然发觉心口那地方有东西压着堵着，喘不上气，于是跑出去，想敲姜致远的房门，可刚敲一下又改了主意，辗转到三楼去找周衍行。

周衍行还没睡，正靠在窗口抽烟。

姜唐没敲门就进：“我想去看看我妈。”

周衍行掐了烟，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于是回头问姜唐：“现在？”

姜唐点点头，没问周衍行是否可以，反而命令似的：“你赶紧穿衣服。”

周衍行这才发觉她情绪不太对，于是顺她心意，几分钟后换好衣服下楼，带她去了港郊。

大半夜的，墓园冷风飕飕。

姜唐静静坐在墓碑旁，心里安定了不少，也不知想什么，神色安静又淡然。

周衍行站在她身边，没说什么。他想，此时此刻，安慰多余，反而陪伴正好。

姜唐坐了半个多小时，突然仰头去看周衍行：“林橙也没爸，你知道吗？”

周衍行被她问个措手不及，正考虑怎么答，姜唐又压下头，声音低了：“但她妈对她可好了。”

周衍行心里咯噔一下，有种想问些什么的冲动。

姜唐这时站起来：“你妈对你好吗？”

周衍行沉默，皱着眉。

姜唐却点头：“应该也很好。”抬头再次看向周衍行，强调似的：“我妈也对我特别好。”

她说这话时眼神空洞，底音没什么感情色彩，好似在那一瞬间，她的灵魂抽离身体，而她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在陈述，在强调，在强行告诉自己这个事实。

“哎，早知道当时就不烧她了。”姜唐回头看着墓碑，“放在停尸房，我还能去看看。”

这话令周衍行一阵悚然，也不知是否是身处墓园的缘故，那一刻他心里极度不安，拉着姜唐：“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姜唐抿着嘴：“本来我是不想烧她的，可以花钱把她的尸体留存下来，可我妈死前专门叮嘱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去给我爸看看，只好烧了。”

周衍行嘴角扯了扯：“以后你想看她随时来。”

回程姜唐睡着了，到家后周衍行把她抱回房里，又到书房把她今天的反常情况记录下来发给贺寒轻才睡。

王式安在临阳耽误了一天，第三天下午才回来。

周衍行这边人员敲定后，谈判的事就落在王式安肩上，但他没出面，让李阳找了几个人，大概一周左右才跟那边谈妥，签了安置协议。

工期定了，王式安这边总算松了口气。

Lucky打电话催过姜唐几次，说就拿这事做文章。

姜唐实际上不想这样，可耐不住Lucky一片好心，只好说自己还没什么主意，再想想。

Lucky说她找朋友问问，总之不会让周衍行好过。

午饭姜唐跟着林橙在员工餐厅吃，吃完饭下来时，王式安办公室关着门，里头有人声。

林橙本想趁午间休息这会儿问问他去临阳的事，结果到门口，听到里头一个女人说话：“我爸让我来请你，他的面子你总不能不给吧？”

王式安没回。

里头又响起一阵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咯噔咯噔，如同林橙此刻的心一般。

百叶窗半阖，透过缝隙能看到那双全钻高跟鞋，林橙知道那人是谁，于是不打算进去。

可谁知姜唐手快把门推开了。

王式安看到门口的人，有一瞬惊慌，出口时语气不好：“你怎么来了？没看见我在忙？”

林橙捏着手里的文件，大大方方走进去：“之前郭总要的，塘坪度假村的企划书。”

王式安“嗯”了声：“放着吧。”

林橙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陶萱，淡然一笑：“那你们聊。”转身出去，顺手带上门。

姜唐没看明白，出来就问：“那人是谁？”

林橙攥着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不觉疼痛，淡道：“他女朋友。”

“他女朋友不是你吗？”姜唐跟到林橙工位上，“你俩都是他女朋友？”

“我不是。”林橙说，“顶多算——”她抿抿嘴，并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但是事实：“情妇。”

陶萱没一会儿也过来了，笑盈盈看向林橙：“林秘书，麻烦帮我和式安泡两杯咖啡。”

林橙清楚，陶萱并不想喝咖啡，只是来摆正主姿态。

陶萱爸爸和王式安爸爸做过几天邻居，后来去国外搞矿业，这些年发展挺好，两家一直有联系。陶萱与王式安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却门当户对，王式安爸爸很满意这个儿媳妇，两家家长口头上已经定亲。

王式安并不喜欢陶萱，跟林橙在一起这几年，心里装的全是她。

可林橙也知道，很多时候，身份也是一种奢求，说到底，她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于是起身笑道：“好的，您坐一会，我泡好后送进去。”

陶萱满意笑了。

姜唐不干了，一拍桌子，把林橙按在座位上没让她动：“不给她泡。”

瞪了陶萱一眼。

陶萱大小姐当惯了，受不了这份气，指着姜唐要骂。

姜唐拍开她的手：“别拿你的蹄子指我！”

陶萱眼睛气红了，还没等说话，姜唐又一句话塞住她：“别问我是谁，反正比他官大。”朝王式安办公室昂了下头。

林橙把姜唐拉开，示意她不要惹事。

姜唐看不惯她这窝囊劲儿，警告林橙：“我是替你骂她的，你别不领情。”

林橙正左右为难。

王式安这时听见动静过来了，看架势也知是姜唐闹事，训她一句：“有你什么事儿？”

姜唐气的牙根发痒，可想想这事确实跟她无关，因而半晌没动作。

一旁的陶萱心里倒是舒坦不少。

眼看局势失控，林橙强行拉走姜唐，到楼梯间，才把人放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闹开了，我就没法在公司待了。”

姜唐刚刚也算出了口气，又想着林橙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抿下嘴：“好吧，这次原谅你了。”

林橙笑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姜唐也笑了，两人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坐着，王式安送走陶萱后找到楼梯间。

因这事影响，姜唐看见王式安时没给好脸。

王式安也没工夫搭理她，兀自拉走林橙：“谈谈吧。”

姜唐追上去，拽着林橙的胳膊不放，说什么：“她说不想给你当情妇了。”

一句话惹毛王式安，看林橙时眼神当即变冷了：“呵，原来你这几年都在给我当情妇？”

林橙撇开头，说了句违心的：“难道不是吗？”

“行。”王式安咬肌紧绷，险些把林橙手腕捏碎，“既然是情妇，总得金主说了算？”说罢强行拉林橙走。

姜唐这边却不放手，两人开始拉锯战，林橙夹在中间，胳膊被扯的生疼，不由哼出声，眼睛红了一圈。

王式安见状心一软，慌忙撒手：“谈谈，行吗？”

林橙撇开头，抹掉眼泪。其实谈来谈去不过是那些话，没什么好说的，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也不想为难他。

“你没看她不想跟你谈吗？”姜唐怒目瞪着王式安，轰人似的：“赶紧走。”

“这他妈有你什么事儿？”王式安骂了句。

姜唐原本心就堵，这话一出彻底毛了，上去朝王式安小腿狠踹了一脚，王式安重心没稳住，打个趔趄，险些栽下楼梯。

姜唐嘴一撅，理直气壮得好似被欺负的那人是她。

王式安没办法，还手又不敢，只好给周衍行打电话，等那边接了，尽量压着火：“行哥，我不管你在忙什么，请你现在立刻下来把你妹妹带走，我这儿庙太小，供不起她这尊大佛。”

周衍行一听出事了第一时间下来找人，到的时候姜唐还拽着林橙的胳膊。

王式安在一边踱步，双手跨着腰，气急败坏的，一见周衍行，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气的一句话没有，直甩手，示意周衍行把人带走。

周衍行无奈笑了，把姜唐拉到身边：“你又干嘛呢？”

姜唐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周衍行看向王式安要解释，王式安只说了句：“太他妈无赖了。”

周衍行没办法，只好上去劝，可好说歹说，半天没效果，最后横是林橙主动提出要跟王式安谈，才把人劝动。

周衍行把人带走后，林橙也打算走，王式安没让，抓着她胳膊拦着，但力道不重。

林橙挣开他的手：“我还有工作要忙。”

“刚刚我态度不好。”王式安声软了，“你听我解释。”

林橙扭头苦笑：“我知道，毕竟陶萱在，你总得顾及她。”

“她今天来没别的事，只是两家打算吃个饭，她来通知一声。”王式安凑近一点，牵起林橙的手轻轻搓弄，“没别的事。”

林橙点头：“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也相信你。”

当初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想好了，陪他多久算多久，不奢望什么。可人心往往是这般变化莫测的，时间越久，感情积淀越深，就越想贪恋些什么，等得不到的时候，原先的洒脱竟在一念之间化成怨念。

想着想着，心里的苦倒进眼里，成了泪。

王式安心疼了，上来搂着人：“说那话是故意气我吧？还情妇？”

“不是吗？”林橙看着王式安，抽吸了几声，待情绪稳定后，推开王式安，“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背着这样的身份。”

“小橙，再给我点时间。”王式安苦涩看着她。

两人这几年感情之路颠簸坎坷，分分合合多次，原因却简单如一。家庭背景悬殊，王式安家里看不上她，也正常，林橙想，其实怪不到他头上，他一直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她心疼他，尝试过多次放手，王式安也妥协过多次，可两人耐不住思念，分开没多久，总有一个主动点燃爱火。

“你说过太多次了，我也给过你太多时间了。”林橙觉得心口那地方很累，轻轻叹气，“式安，五年了，还不长吗？这五年我们怎么过的，双方都清楚，我很累，你也很累。”

王式安心底发凉，生怕听她说那两字，于是把人拥在怀里，“这次两家吃饭我会把话说清楚，你再忍忍——”

“我不想等了，我妈她......”林橙低头勾着手指，再三犹豫下，还是出口：“她希望我快点结婚，我也想找个安稳的能够托付终身的人就够了。”

“托付终身？”王式安念叨一声，笑了，“我不算吗？”

林橙沉默。

王式安冷吭了声，舔舔唇，蓦然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人了？”

林橙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瞪着他。

“上回你妈说要给你相亲，说对方是什么工程师，跟你挺配，你还去见了一面。”王式安动动下颌，冷了声：“是不是早跟那男的好上了？”

“我不是你！”林橙低吼，“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你都忘了是吗？公司里别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想靠你上位，我认了，亲戚邻居背地里说我被人包养，给别人当小三，我认了，在你这里，我没个身份，你有时间了，打个电话我就得去你公寓伺候你，从床上伺候到饭桌上，我也认了，因为我爱你，我为我的爱努力，我不认为有什么可丢人的，但你现在这么想我，我觉得很委屈——”她的眼泪铺满整张脸，但还是紧紧攥着手去压抑心中的颤抖，“谁都可以这么说我，就你不行！”

“对不起，小橙。”王式安从背后把人搂着，心疼的紧，“我实在太怕了，怕你不要我，我——”他的头无力伏在她肩上：“我爱你，爱得要死。”

一句话，把林橙吃的死死的。

林橙浑身绷得笔直，眼泪如同开了闸，可终归是狠了心：“爱有什么用？”

另一边，姜唐从上了楼，嘴巴喋喋不休个没完。

周衍行这会儿有份要紧的文件批示，低头在忙，一边应她。

姜唐敲敲桌子：“你听没听我说？”

周衍行桀桀笑起来，快速浏览完最后几行字，签上名字后把文件递给朱颜，朱颜拿着文件离开。

周衍行这才去看姜唐，给她个手势：“继续。”

姜唐滞了几秒：“哦......我说到哪儿了？”

“陶萱让林橙泡咖啡。”周衍行提示，随后起身绕过来，叠起胳膊，随意靠着桌沿。

姜唐穿的平底鞋，因而踮起脚，模仿陶萱当时的神态：“麻烦泡两杯咖啡给我和式安——去他妈的咖啡吧。”

“林橙是这么说的？”周衍行问。其实他对这些毫无兴趣，可听她讲倒觉得有点意思。

姜唐甩甩手：“后面那句‘去他妈的’是我说的。”

周衍行抿嘴，表示不满。

姜唐没理会，继续：“换了我，我就打她。”叹了口气：“林橙脾气真好。”恨铁不成钢似的直摇头。

“这么爱替别人出头？”周衍行问，“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怕惹祸上身？”

“我就是觉得她可怜。”姜唐皱着眉，“没爸管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我身边很多的。再说我们是朋友，我得罩着她。”

“你也经常被欺负？”周衍行顺着她的话问了这么句，实则也是试探。

“没有。”姜唐神色平淡。

“也是。”周衍行换了个姿势，左手揣进兜里，右手反撑在桌上，舒服站着：“连郑天明都敢打。”

姜唐默认，笑了下，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提溜打转斜睨着周衍行：“你不会也是这种人吧？”

“哪种？”

“吃锅望盆的。”

“从哪儿学的这些词？”周衍行笑拧起眉心，“好的学不会，坏的倒记得挺牢固？”

最近方姐在看一档家庭伦理剧，姜唐偶尔跟着看看打发时间，剧情没记住，光记住一些家长里短的糙话。

姜唐翻个白眼：“不是最好。”转而警告：“你可别当这种人。”

“你就这么爱管闲事？”

“你的事又不是闲事。”姜唐下意识道，手一扬，带起一串不屑的小音调，整个人塌到沙发里，又警告一句：“听见没？”

周衍行还在回味她那句话，不管有心无意，这话都说到他心坎里了。印象中，除了养父姜致远，他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过诸如此类关心他私事的话，语气不好，但足够动听。

他走过来：“行，哥听你的。”

姜唐得意皱下鼻子，有些娇憨的小女儿姿态：“这还差不多。”

晚些时候，Lucky打电话给姜唐，为免事情败漏，姜唐特地找个借口去休息区接。

Lucky那边想了个招，说是做个负面新闻出来，还说什么在国内这种事情影响很大，问姜唐的意思。

姜唐端着手机犹豫起来，可经不住Lucky撺掇，最终只好同意了，但挂电话前还是跟她强调：“最后一次了，这次打赢他，以后休战——我真的累了。”

石桥村动工前一晚，王式安有个饭局，散场后觉得喝的不过瘾，打电话给顾孟生要他来家里陪。

这几年闹分手也不是一次两次，每回都是旧事重演，好像连说的话都没什么新意。可过不了几天，他说句软话，林橙心就软了，干柴烈火一晚，又和好如初。

可这次，她是铁了心了。

本文为《不可以心动》第8篇，作者 徐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