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心动（七）

姜唐从床上骨碌起来：“不是说了没事吗？”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道歉。”

“行，那你道吧。”

周衍行无奈一笑：“刚进来不是道完了？”

姜唐翻起白眼：“道完了滚蛋。”

“对大哥就是这种态度？”周衍行走过来，心下不快，音重了点，“在别人面前倒装得挺乖？”

他这话带点阴阳怪气，但自己没发觉。

姜唐也没咂摸出这味儿，烦了：“我这几天给你好脸，你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周衍行笑着重复念了遍，“这个词用对了。”

姜唐无语极了，指着周衍行：“我告诉你，我把你当哥，你就是我哥，我不把你当哥，你屁都不是！”

“心情不好？”周衍行突然岔开话，不仅没动气，反倒与姜唐并排坐着，“可以告诉大哥为什么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姜唐没给好脸，“别老一句一个哥的，恶心死了。”

“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哥——算了，不谈这个话题。“周衍行嘴角勾着，“说说，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挺开心的吗？”

“可能开心过头了吧。”姜唐低头盯着脚丫子嘟哝起来：“也可能是要谈恋爱了，有点不适应。”

周衍行嘴角的笑意淡了点：“想好了吗？感情不是儿戏。”

“这不在想吗？”姜唐倒头躺在床上，低声念叨着：“主要是Ivan哥对我很好，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周衍行笑了：“所以你是心里想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他对你好而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姜唐被问住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跟宋谈添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就挺好，她好像——并不太想跟宋谈添有情人这层关系，但还是说：“我小时候就答应过要嫁给他的，二十年了，我们几乎没怎么分开过——他照顾我，陪着我，在我被我妈——”

说到这里，姜唐及时改口：“他一直照顾我，对我来说，他像我的爸爸一样。”

“像爸爸？”周衍行拧紧眉头，却在笑。

姜唐扭头看向周衍行，有些后知后觉这个称呼背后的深意，跳起来推他一把：“我说的是像爸爸，父亲——不是——就是像——”

越解释越乱，最后干脆举着拳头代替话语砸向周衍行。

“你急什么？”周衍行捏住她的拳头攥在手里，“我是想问为什么是他照顾你？唐琳阿姨呢？”

姜唐尴尬“哦”了声，从他温热的掌心抽回手：“我妈她很忙的，有时候一天要跑好几个国家。”

周衍行吭笑：“你以为我问的什么？”

姜唐脸一热，有些手足无措。

周衍行倒正经：“长兄如父，你那样想也没错。”

他这话，不知是给宋谈添正名，还是给自己正名，总之说完心里无端舒坦了点。

姜唐又急了：“去他妈的长兄如父，我爸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占他位置了？”

这话算是变相承认了他是她的兄长？周衍行想，心头那点无端的堵塞感释然不再，挤了下眉，去揉她的头发：“好话学不会，骂人的倒是一学一个准？”

姜唐抿抿嘴，提膝坐到床上。

周衍行继续：“你之所以烦心，是因为不适应他的身份从兄长到男友的过度？”

他的话一针见血。

姜唐拄着下巴：“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周衍行笑了，半蹲在地上与她保持平齐，伸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要随心，否则伤人伤己。”

“你一个感情loser，给我讲这些？”姜唐“哈哈”了几声，“好好笑哦。”

周衍行没跟她计较，搭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捏了捏，“或者是怕拒绝了他，他会失望？会生气？你因为不想面对那样的结果所以摇摆不定而烦心？”

姜唐沉默了，眉毛弯成两条毛毛虫。

周衍行却展颜：“如果需要，大哥可以出面帮你解决。”

姜唐盯他一阵，甚有几分想躲在他身后由他把事情摆平的冲动，可最后还是嘴坏：“我的事要你管？”

周衍行挑着嘴站起身：“我管你也是天经地义——长兄如父嘛。”

姜唐给了周衍行一脚，落在他小腿处，“我这几天要找Lucky玩，不一定会去公司了。”

“不准假。”周衍行严肃笑着走出卧室。

话虽如此，他还是提前做了周密的安排，让小秦跟着姜唐，恰好作为当地人带她们四处转转，毕竟姜唐对港城也不是太了解。

翌日八点，奥邦公司代表准时到达恒通。

领头人是亚裔面孔，年轻帅气的脸庞免不了迎来公司各个部门的热议和参观。

从一楼到会议室所在的十九楼，接待工作由朱颜带头，她的工作能力出众，精通外语的她应付代表团的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宋谈添主动与朱颜搭话，对她必然少不了一番夸赞，直言：“你们的安排非常周到，酒店的服务也是一流的，我住过不少五星级酒店，但你们的酒店基本可以取代我心中其他选择了。”

另一个英国人也附和：“我想我再来中国的时候，一定会再次光顾。”

朱颜谦虚道：“一切都是我们周总交代的，我只是个秘书，不过是按章程办事。”

那人回：“很期待见到你们周总。”

朱颜笑答：“周总已经在会客室等您了。”

朱颜将人带到地方，引荐双方领导见面。

周衍行不等朱颜介绍已经热情伸手过去：“再次见面很高兴，宋先生。”

宋谈添倒也沉着，亦是不再客气，直言：“周总很沉得住气？——叫我Ivan就可以。”

朱颜在一边却是一头雾水。

周衍行又发问：“不知昨晚的招待是否满意？”

提到昨晚，宋谈添冷冽的脸庞又有了笑意：“非常完美。”

朱颜也不再端着姿态，她看得出两人相熟，便直言发问：“您二位——已经见过了？”

“见过。”宋谈添笑了，看着周衍行说：“不过周总昨天好像不太愿意表露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是否是我想多了，您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气氛并不乐观，朱颜想，但她无从下手，她甚至不明白老板对这位Ivan宋的——敌意？何在？

周衍行坦然：“周某向来公私分明。”

宋谈添笑而不语。

周衍行继续解释道：“宋先生昨晚来我家是为了私事，周某也表明了私下的身份，不存在隐瞒之说。”

谈话至此，宋谈添显然败下阵来，但也无可厚非，在中文造诣方面，对方比他定然棋高一招。

宋谈添只道：“我喜欢您的公私分明。”

僵持的气氛在正式进入工作洽谈阶段得以缓解，朱颜也松了口气。好在双方在工作上的契合度异常高，第一天的见面愉快结束。

代表团回酒店后，朱颜没走，好奇心按捺不住的她还是决定向周衍行询问一二，至少探听点什么出来。她一贯对上司的私生活不感兴趣，这次也不过是为了方便后期的应酬。

这样一想，她拿着第二天的相关工作表敲门进去。

周衍行正在忙，对于白天的合同他需要再细致审查一番。

朱颜递上工作表。

周衍行看了眼，日期显示是明天，有些疑惑：“来向我告假？朱颜，你知道的，这时候我不会希望你请假。”

朱颜笑起来，直说：“您误会了，不过提前让您过目一下明天的工作内容，您不是一向喜欢未雨绸缪吗？”

周衍行放下手里的文件，朝旁边一摞资料拍了拍，笑：“今晚怕是没精力了。”

“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看今天那位Ivan宋，是个极其挑剔的人，不好应付。”

周衍行一眼便洞察出她的心思：“你是指他工作上不好应付，还是私下里？”

当然，朱颜也不想隐瞒，坦白：“工作我不担心，但如果您把私人恩怨牵扯进来，我们的合作估计要泡汤了。”

她强调了“私人恩怨”几个字。

周衍行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们有私人恩怨？”

“您不觉得今天一开始的见面您的语气不太友好？”朱颜说，“您一向公私分明，可今天似乎分得不是很明确，所以我必须来问问，好为后续的洽谈做准备。”

周衍行淡笑：“没有。”

朱颜也笑：“那就好，如果您这边没什么事我就下班了？”

“走之前叫一下王式安，让他带石桥村的安置协议上来。”

“好的。”

石桥村是城中村，这两年政府大力发展经济，不少城中村拆迁改换成楼盘，但因石桥村的特殊地理位置，拆迁的事已经拖沓了大半年，工期耽误不起。

这事最开始在郭平手上，他找了村长几次，软硬兼施，但事情始终没什么进展，他又是个急性子，最后一次差点跟对方动手。

郭平和王式安是周衍行的左膀右臂，外加一个财务部的李显，三个人从周衍行接管公司进行内部大换血后一直跟到现在，且都身处要职。

王式安为人要圆滑很多，打交道这事基本是他善后，但这次也被难住了，否则不会事情到他手上几天了仍没动静。

办公室静了会儿，周衍行交代：“你在村里找几个人，从他们下手谈，谈妥了让他们帮忙去游说。”说完好一会儿才补充：“条件好说。”

“就是人不好找。”王式安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外套大敞，浑身燥气。

“这样吧。”周衍行身体前倾几分，看向王式安：“你把每户的具体情况和人员组成给我，我来选人。给你一天时间。”

“近千户呢。”王式安无奈笑了：“行哥，你干脆把我命拿去吧。”

“我只要名单，不要你的命。”周衍行倒正经，“最多两天。”

王式安生无可恋：“塘坪那边也不能耽误，估摸要动工了。”

“我让郭平去了，你先办这事。”

“好吧。”王式安耸耸肩，看姜唐的位置空空，嘴贱一问：“你小情人没跟着来？”

周衍行反应了一会儿才笑：“小情人？”

“成天跟个小蜜似的带在身边。”王式安笑的赖皮，“行哥，你就真没点别的心思吗？”

“尽兄长的义务而已。”周衍行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王式安往门口走，看周衍行眸光冷了，倒先把自己撇干净：“这话是郭平说的，要算账找他。”

此时此刻的郭平正开车往塘坪走，一路喷嚏不少。

姜唐这边，下午和Lucky一起跟着小秦在长宝街一带逛，往东走不了多少就是万源商场，还有港城最大的五金批发市场，夜市，城中村等等，老城区一带，虽没金融中心这边的大都市风情，可烟火气是最足的。

姜唐喜欢热闹，Lucky也喜欢，晚饭三人在万源商场附近解决。万源底商大都是港城老字号招牌饭馆，小秦挨家介绍，最终选了家私房菜馆，点了几样地道菜。

Lucky挺喜欢小秦，说他外形帅气，又练过拳击，还想跟他谈谈看。

可小秦不来电，姜唐又说他有老婆，倒成了借口，小秦便没解释了。不过他也挺欣赏Lucky的爽快个性，两人称兄道弟，彻底混熟了，以至于到后半段，Lucky有什么问题也不问姜唐了，改问小秦这个本地通。

玩到九点多，小秦把人送回宋谈添的公寓，在新港的东尚金座。

一路上有小秦在，Lucky不好多问姜唐的事，等回到公寓，这才谈起旧事。

Lucky从吧台拿了瓶红酒，两个高脚杯：“其实我想跟刚刚那个人混熟，只是想打听关于你哥哥的事。”

“我以为你真喜欢他。”姜唐撑着下巴，有些累。

Lucky盘腿坐在地毯上，倒了杯红酒，“我是挺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那就算了吧。”

“他没眼光。”

“这世上没眼光的人可真多。” Lucky也给姜唐倒了一杯，“Ivan哥哥回来之前特地去波尔多买的，你喜欢的口味。”

姜唐心中梗的那根刺被她这话拨了下，有点不舒服，赶紧转了话茬：“你想打听我哥的事干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Lucky一板一眼说道，不过从她语气中便能听出她实际并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估计是原话照搬。

“你真有文化。”姜唐笑了。

“跟Ivan哥哥学的。” Lucky说，“昨天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跟他休战了？”

“没意思。”

“你这么快就要认输了？” Lucky抓着姜唐的手，“你别忘了是谁让你生活这么悲惨的？”

说话间撩开姜唐的毛衣，看着她腰上的疤眼睛立时酸了：“那时候你才六岁，如果当时有你爸爸在——”

“我知道。”姜唐打断话，从前被唐琳虐待的种种情形历历在目，不由后背一凉，摆摆手：“好吧——其实是我打不过他。”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帮你的。” Lucky突然笑的意味深长。

姜唐倒有些慌：“帮我什么？”

“你一个人肯定打不赢，有我和Ivan哥哥在，三个人还打不过他吗？”

姜唐撇开头：“不用了吧，我觉得一个人可以。”

Lucky不依不饶。

姜唐只好说：“我都把他的感情搅黄了，他被他的女朋友甩了，就是我干的！”

“真的？” Lucky惊喜，“你真厉害，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这个惩罚太轻了。” Lucky摇着食指，“你可以让他的公司破产——”

“不行！”姜唐急了，面对Lucky质疑的眼神，心虚解释：“这个公司有我爸爸的心血，不可以的。”

Lucky点头：“那这样确实不好——你让我再想想。”

姜唐其实没心思对付周衍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他们的战争了。

以前唐琳只要喝醉酒就打她，从她六岁那年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父亲开始，唐琳就像变了一个人，阴晴不定。正常的时候她会尽一个母亲的责任，可不正常的时候会对姜唐动手，喝醉了就拿烟头烫她发泄。姜唐身上的疤换了一批又一批，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所以每天唐琳回来时，她会先小心翼翼去试探她，如果她心情好，那么那天她会好过一点，如果她心情不好，她则需要去躲，去找个避风港保护自己，而阁楼恰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呢，姜致远陪着她，对她永远是慈爱的，说话也是温柔的。周衍行会帮她规划未来，告诉她每天需要做什么，她不需要去试探，甚至担忧什么，她的生活变得充实而快乐。保姆方姐虽然是外人，可对她也很关心。

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从前的事，她似乎不想再揪着不放了。

其实多一个人照顾自己挺好，她甚至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以至于周衍行提出要帮她解决感情之事时，她心里在那一瞬间竟松了口气。

可她不敢拒绝Lucky，只好说：“那最后一次吧。”

说完赶紧找补一句：“我也觉得很累，现在我只想要我爸爸陪着我，我就很开心。”

Lucky直说“好”。

两人敲定好，本着大事优先的原则，姜唐没陪Lucky几天就回公司了，因心里有事，整个人心不在焉，以至于周衍行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应。

最后一次，周衍行走过来，在她头上拍了下：“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对付你。”姜唐脱口，说完猛的抻直身子。

周衍行气笑了，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下：“又皮紧了？不是答应我休战了吗？”

姜唐心烦气躁，一边有宋谈添这事绊着，一边又要应付Lucky，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衍行靠在办公桌上低头盯着她，浅浅笑着：“援兵到了，现在打算继续跟我开战了？”

“才没有。”姜唐撇开头。

周衍行沉默，只盯着她。

姜唐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不耐烦了：“真的没有！我就是——太无聊了。”

“那你想干什么？”周衍行问，“我给你找事做你说不喜欢，让你自己想你又说没想好。”

“你上次不是说带我去露营吗？什么时候可以去？”

周衍行眉头皱了下，为难道：“最近没时间，奥邦的事忙完，还有石桥村拆迁的事，办妥再说。”

姜唐这会儿其实无心露营之事，也是赶鸭子上架随口提的。

周衍行看她有些失落，笑道：“你体谅一下，大哥最近真的很忙，总归会带你去。”

姜唐“哦”了声，正要坐下，突然想起周衍行提的什么拆迁的事，似乎王式安虽近也为这事在烦，要不就拿这事搪塞下Lucky，反正她也掀不起什么狂风大浪。

于是问：“拆迁的事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你好像为了这件事烦恼很久了？”

“这不是儿戏，别拿这件事做文章。”周衍行严肃很多，“听见没？”

姜唐心一虚：“我没有，真的。”

“这件事牵扯比较多，你别动歪心思，否则出了事我不保证能不能护住你。”

姜唐不由紧张了，乖巧不少：“我真的没有，请你相信我。”

周衍行“嗯”了声。

姜唐追上去：“我只是看你为这件事烦恼很久了，我又很无聊，所以想帮你。”

“你还是安安分分做好数据统计的工作。”周衍行扭头，“徐谟佳工作能力不错，你有问题可以问她。”

“我不喜欢干这个。”姜唐抿着嘴，“还有，上次徐谟佳被你骂了之后，见了我像见了仇人一样，我还没想好怎么补偿她呢，不敢去问。”

周衍行定神片刻，“补偿她什么？”

“我害她被你骂了，她记恨我也是应该的。”姜唐说。

“你有逼迫她去做这件事？”周衍行问。

“我没有。”

“既然没有，最终的选择权在她，后果也该她自己承担。”周衍行笑了，眉却紧皱，但想着只要她开心就好，便说：“拆迁的事你感兴趣，可以去找王式安，但别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跟着跑跑倒无妨。”

“那你帮我跟他说？”姜唐眼眸亮晶晶的，“行吗？哥哥？”

周衍行被她这一声“哥哥”叫的心花怒放，沉沉应一声：“好。”

王式安没多久上来了，周衍行简单给他交代了几句，王式安说：“我这可是苦差事。”朝姜唐昂下头，“你确定这能行？”

“你关照点。”周衍行拍下王式安，后半句声音低了：“她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让她跟着就行，或者随便给她找点什么事做，随你安排。”

周衍行之所以这样，也是考虑到之前贺寒轻的话，照姜唐现在的情况，无所事事反而对她不好。

王式安只好带人回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路过朱颜那边，正好碰上徐谟佳出来，客气跟王式安招呼了声：“王总。”

王式安随口“嗯”了下，其实都不怎么认识。

倒是姜唐，自从上次找徐谟佳道歉被她冷了一眼，每回见她心里都刺刺的，说不出的别扭。

徐谟佳漠视了姜唐，也因姜唐不是公司正式员工，没什么职位，不招呼其实也无关紧要。

姜唐追上王式安：“她刚刚跟你打招呼了，但是不理我。”

王式安驻足，回头扫了眼徐谟佳的背影：“那人谁啊？”

“新来的，朱颜的助理，上回我让她帮我做数据统计被周衍行发现了，周衍行把她骂了一顿，她就不理我了。”

王式安切了声，“你这么无赖还怕她？”想想又说：“那你也别理她不就行了？”

“毕竟是我害她被骂，她怪我也是应该的，但我就是不明白，我都给她道歉了，她还这样？”

“要是看她不爽让你哥把她开了。”

电梯叮呤一声，王式安走进去，姜唐还愣在原地。

王式安喊她：“上来呀。”

姜唐想了想，问：“真的能把她开了吗？”

王式安抿抿嘴：“别说开她了，就是开我，也是你哥一句话的事情。”

姜唐一听似乎有了点底气，摆摆手：“你先去，我等会来。”

“十八楼。”王式安说，“快点。”

姜唐招招手，去秘书室找徐谟佳。

朱颜看到姜唐时，笑问：“杪杪？有事吗？”

“我找她。”姜唐直指徐谟佳，“你过来。”

“谟佳，你去一下。”朱颜示意一眼。

徐谟佳只好出去，跟姜唐到了休息区：“找我有事？”

“你为什么刚刚不跟我打招呼？”

徐谟佳顿了一秒，大抵没料到她这么直白，于是侧开头：“我们好像不是很熟。”

“上次的事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徐谟佳皱着眉，语气冷到极点。

姜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虽说不是熟悉的人，可这样冷眼相待，她心里有些堵，加之那事罪魁祸首是自己，于是态度软了：“我再跟你道歉一次，你下次见了我也要打招呼，行吗？”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徐谟佳委屈起来，“也许你不觉得什么，因为你想要什么工作随时可以得到什么工作，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对我而言可能需要很多努力。”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工作？我跟我哥说，让他给你安排，就算是补偿了，行吗？”

“不需要。”徐谟佳抽抽鼻子。

这可难办了，姜唐想，咬着嘴，站着不知所措。

身后这时响起脚步声，伴随一声问询：“不是让你跟式安下去吗？怎么在这儿？”

徐谟佳扭头时看见周衍行，慌忙理理情绪，恭敬招呼：“周总好。”

“去工作吧。”周衍行说。

徐谟佳点点头，快速离开。

姜唐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有些郁闷，眉毛挤成两条毛毛虫，几分窘态，逗笑了周衍行：“这点小事就让你愁成这样？”

姜唐没说话，情绪有些低落。

周衍行躬身凑过来逗她：“要不我把她开了？”

姜唐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她说她得到这份工作很不容易。”

周衍行挑了下唇，“调走也行。”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会儿她只跟王式安打招呼，不跟我打招呼，我心里——”姜唐抿抿嘴，看着周衍行，有些茫然：“特别难受。”

“这很正常。”周衍行提着姜唐的脖子把人领进办公室，关上门，才说：“你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这不可能。再者，她不认同你，也不代表你就有错。”

“可就是我的错呀？”姜唐歪着脑袋，“不是我让她做，她也不会被你骂，也不会记恨我了。”

“不是你的错，杪杪。”周衍行正色强调，“她是个成年人，具备一定的判断能力，她明知道做了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可还是做了，就代表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可能带来的所有后果，不论好坏。”

姜唐啧了声，有些烦。

其实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外人，似乎她对女性有一种天生的怜悯之情，也许是受母亲唐琳的影响。虽说唐琳总虐待她，但在她心底，实际上是心疼她的。

“好，那我换种说法。”周衍行扭过她的头对着自己，“我现在给你一把刀，让你帮我杀个人，杀人后我会重金酬谢，你去吗？”

姜唐摇头：“我不去。”

“对。”周衍行笑了，“你不去，因为你知道做了这件事是什么后果，所以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当然，也有人会抵不住诱惑选择去杀人，去获得这笔酬劳，结局就是自食恶果。”

“可是——”

“可是你觉得你是这个源头？你觉得如果你不去找她，也不会有后面一些列的事？你觉得如果没有人递刀，就不会有人去杀人？”

姜唐点头，看着周衍行的眼里有几分敬佩：“你说的很准，我就是这种感觉。”

周衍行会心一笑，为她解答：“那你是否想过，那个递刀的人为什么会迈出这一步？也许他是最初的受害者，只是想以暴制暴，这样一来，他算有错吗？或者，有人造成了他们如今相互残杀的局面，A牵连了B，B不得已去伤害C，C又反过来报复A，你说说，他们谁的错？”

姜唐琢磨起来。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因果循环，而世上的事，有时候复杂到不是简单的ABC就能解释清楚的。”

姜唐不禁点头，眸底有了点亮光。

周衍行笑了：“所以，追溯下去，源头是无穷无尽的，一环扣一环，最终该怪谁？”

姜唐摇头，很快又点头，顶认真：“这么说的话就怪你，你要是不招她进来，也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了。”

周衍行哈哈笑起来，声音低沉又爽朗：“对呀，脑子转得挺快嘛，怪我就行了。”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姜唐拍拍心口，笑容自然又恬淡，盯着周衍行，突然说了句：“哥，有你真好。”

周衍行眉毛微微动了下，回味她这句话，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待稳住心神，才问：“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姜唐抬手拨他：“你过来。”

周衍行倾身过去，姜唐贴唇在他耳边，声音柔柔懒懒：“哥，有你真好。”

姜唐走后许久，周衍行靠着办公椅，依旧失神。

办公室的落地窗开了一扇，冷风在午后阳光的浸渡下有了些许温度，扫在耳畔柔柔懒懒的，如同她刚刚的声音一样，回绕在他耳边，又到心头。

其实，那些话他何尝不是说给自己的。

贺寒轻说的对，那时候他自己也才十一岁，他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环而已，又是谁造成他痛失双亲的局面？所以，他又何必把自己拘限在这个泥潭里？

归根结底，源头无尽。

周衍行捏着眉心，待冷风再次扫来一阵，猛然发觉心头开阔，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是时候该放下了，他想，也许就在这么一个平淡的午后。

王式安办公室里，林橙和李阳都在。

姜唐到的时候，林橙和王式安站在办公桌内侧，李阳站在外侧，三人就名单的事进行讨论，声音不高不低，你说一句，我补一句，整个过程张弛有度。

姜唐敲敲门，王式安抬头：“进来啊。”

姜唐走进去，反倒规矩起来，静静站着。

王式安头一次看她收起獠牙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怕她拘束，便问了句：“事情解决了？”

姜唐点头。

王式安挎着腰，笑的痞里痞气：“你哥把她开了？”

姜唐摇头，心里挺愉快，偏要瞪王式安一眼：“要你管。”

李阳这时候回头，认出姜唐，没多话。

王式安把林橙推出来：“你陪她待会儿。”使个眼色。

林橙会意，笑盈盈走来。

姜唐看着她。她没穿职业装，只是简单的毛衣配牛仔裤，微卷波浪长发，三七分刘海散漫搭捶在眉角。比起朱颜来，她身上要少几分干练，多几分柔和。她的五官单看平平无奇，可拼凑到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走过来时嘴角弯出柔柔的弧线，笑意直达眼底。

“杪杪？”林橙说，“我带你参观一下。”

姜唐嘴巴横成一条线，拉个假笑出来：“哦。”

临出门前王式安说：“别走太远，等会出去一趟，你跟着。”

林橙笑应，带着姜唐出去。

项目部占地一层，员工来来往往，比不上二十三楼清净，姜唐走了几步就没兴趣了。

恰好这时有人路过与林橙搭话，闲谈之中看见姜唐，多嘴一问：“新来的员工？还要你亲自带？”

“总经办的特助？”林橙笑笑，“王总特地把她借调过来的～”

待人走后，姜唐咂摸着“特助”俩字，拉住林橙的胳膊：“你刚刚说我是啥？”

林橙笑了：“找个托词而已，免得她们口舌太多。”

姜唐点头，脚下跟着林橙走，走了没几步，又问：“你是王式安的手下？”

“我是他秘书。”林橙笑答，“刚刚办公室和我同在的那个是李阳。”

姜唐随口应了下，继续跟着走。

王式安没多久过来找林橙，说去趟石桥村。

林橙问：“人定了？不需要周总亲自挑吗？”

王式安叹口气，眉心那儿拧出个疙瘩：“有几家情况不明，郭平说是带头闹事的，我去看看吧，顺便会会杨明军那老东西。”

杨明军是石桥村村长，那地方和普通小区的管理模式不一样，保留了村长这一套领导班子。

三人同行到地下车库，李阳这时候追来了，送安置协议：“王总，东西没带。”

王式安瞟了眼，语气不太好：“脑子抽了？今天又不谈，先去会会。”

李阳笑嘻嘻的：“我跟着去吗？”

“不了。”王式安说，看李阳有些失落，拍拍他肩：“晚点我跟你橙姐还有事，你跟着干嘛？”

李阳会意，嬉皮笑脸打开副驾驶门：“橙姐，你坐。”

王式安抛一句：“行了，你赶紧上去吧，昨晚熬了一通宵，今天早点下班。”

“好嘞。”李阳说完后走了。

姜唐这时候已经上了车。

王式安绕过来，手很自然捏在林橙的腰窝那儿：“你陪她坐后面？”

林橙点头，正要拉车门，王式安的胳膊突然收拢，迫使两人贴合更紧后，笑的得意：“晚上我有点事，办完回来，在我公寓等我。”

“今天不行。”林橙有些为难，“得帮我妈理货。”

“还生气呢？”

林橙眼角虽有笑意，可眼底却是落寞的：“没有。”

“我就见了她一面，什么也没干。”王式安说，看着林橙的模样有些心疼，“我爸那儿我总得应付一下，不会太久了，你再忍忍，行吗？”

林橙也知道他心里苦，笑着把人推开：“有人在呢。”

“谁让你不理我？”王式安撒娇似的，瞟了眼后座，见姜唐低着头没往这边看，凑到林橙嘴上碰了下，得逞后才撒手。

四十多分钟后，王式安的X7停在村委会门口。

三人下车往里走，临近门前王式安还不忘嘱咐姜唐：“你可别乱说话。”

“我知道。”姜唐横着嘴，回瞪了他一眼。

一进门，刚刚还愁眉苦脸的王世安立马换了副面貌，笑呵呵开口就叫：“哟，老村长，忙着呢～”

被王世安称呼为村长的人就是杨明军，五十六了，穿了件黑呢衣，打扮朴素，手里握着保温杯，正品里面的胖大海，看见王世安一行人，不冷不热一句：“哟，这刚走了个郭总，又来个王总？”

王世安自嘲：“您可别叫我王总，我算哪门子总呀～”

杨明军站起来，绕着王世安闲转了几圈，转而回到椅子上坐下，反问王世安：“你们老板给开多少钱？这么卖命？净往我这儿跑？”

王世安也不客气，坐在椅子上套近乎：“我也不想呀，老村长，您以为我想到这儿来？可没办法，您不配合，这一大帮人也不配合，我们开不了工，耽误一天损失我也担不起，只能厚脸皮来找您～”

他一口一个您，可把杨明军叫舒坦了，来了句：“你们老板这次倒是挺会选人，之前来的那个郭总，哎哟，你不知道，横的狠呢，就差把我们绑起来强拆了。”

王世安立马接招：“他这人净惹事，这不刚把他撸了，派我来给您赔礼来了？”

杨明军听他句句马屁，自然不愿多为难，便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事我记着呢，说到底是政府要拆，你们不过是个办事的。”

王式安连连应和。

“这不今天上午还替你游说去了，嘴皮子都说破了～”指着保温杯，“全靠这东西续命～”

王世安心领神会：“您的恩情我可记下了，等事儿成了一定还好孝敬您～不过话说回来，咱这事现在到底怎么说的？是成还是不成？”

“小王啊，我跟你说实话吧——”杨明军又说起套话，“真不是我要闹事，说到底我好歹也是个村主任，也不想惹事，恨不得今天就拆，可你也知道，我们这村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光东区就五百多户，我挨家挨户跑，今儿说动了这个，明儿那个又变卦了，你说我怎么办？我这村长也难当啊～”

王式安挤了下眉，笑答：“我知道，今天也不为难您，就是跟您打听几户，这总没问题？”

杨明军松了口气：“没问题，你说，是哪几户？”

王式安没让林橙递名单，先随口诹了几户，抛砖引玉，再去打听真正想了解的几家，时不时穿插个无关紧要的问问，以防杨明军起疑。

杨明军倒也不藏着掖着，挺痛快，等情况介绍清楚后，还是多个心眼一问：“你打听这些是？”

王式安呵呵几声：“这不打算跟他们好好谈谈？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吧？”

杨明军点头，倒也爽快：“这村里人的情况我都清楚，你再有问题随时来问。”

王式安笑笑，心里早已明朗，起身理衣服：“行，那今天我就不打扰您了，晚点我那边还有事，过几天请您吃饭，您到时候一定赏脸？”

杨明军呵呵应着送人出去，到门口时拉住王式安，低声问：“小王，我最近听到点风声，也不知真假。”

“什么风声？”

杨明军眼睛眯成一条：“我听有人说赔偿金额要涨，到这个数。”他比划个手势，“有这事吗？”

“我可没收到这命令。”

“行，那我心里有数了。”杨明军笑意依旧，“今天你来也算给我吃了个定心丸。”

本文为《不可以心动》第7篇，作者 徐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