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行发现异常是在第二周,因为徐谟佳这边的工作陆续增多,朱颜偶尔会发给周衍行过目,出自同一人之手,加之周衍行本身是个过分细致的人,很容易察觉出异常。
姜唐照例把需要做的发到徐谟佳邮箱里,然后装模作样在办公室安稳两小时,有了第一次经验,她倒没之前那么难受,时不时起来活动会儿:“哎呀,好累呀,我休息一会再继续。”
周衍行没戳穿她,让朱颜给了徐谟佳同样的资料,并点明不要让徐谟佳知道是自己要求的。
朱颜给徐谟佳的说辞是:“你先做一份出来我看看,如果不错,之后我会把这部分工作交给你。”
徐谟佳没多想,看完资料发现和姜唐给的是一样的,于是把帮姜唐做好的统计表也发了一份一模一样的给朱颜,朱颜再转交给周衍行。
两份统计表几乎重合,除却几个错误数据。
猜想证实,等姜唐给周衍行看自己那份时,周衍行没着急看:“你过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姜唐并不知情,跑过去,才发现周衍行电脑里已经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统计表,心下一慌,想跑,被周衍行逮住:“还知道改几个数据?挺有自知之明。”
眼见事情败露,姜唐深知逃不过,索性就认了,想着大不了被骂一顿。
周衍行倒没着急,先问:“谁帮你做的?”
姜唐扯个谎:“我花钱在网上找的人。”
“订单给我看。”
姜唐顿挫几秒,改口:“我......让我朋友给我做的。”
“知道去找人帮忙,而不是摆烂,不算太差劲,不过我说了,我要知道具体是谁,你哪个朋友?那位远在德国的Lucky?还是你的三天男友?”
“别的朋友,你不认识。”
“聊天记录我看看。”周衍行揪着她的脖颈,劲儿不大不小,总之让人逃不了,“你的隐私我不窥探,我只看相关部分,只要能证明你们有关于这个事情的讨论即可。”
“你管不着。”
“你要这样耍赖,我们之间的约定可就作废了?”他笑,可威胁的实实在在:“老实说。”
“我答应过绝不出卖她的。”
“不说?好。”
周衍行揪姜唐的那只手没松,另一只按了秘书室电话:“过来一趟,叫上你手下那位。”
姜唐慌了。
朱颜三分钟后赶到,徐谟佳一同前来。
姜唐看见徐谟佳,先给她使个眼色。
徐谟佳没怕,反倒有几分庆幸,勾个笑回姜唐。
周衍行把统计表扔到桌上:“数据报表做的不错。”看向徐谟佳。
朱颜瞬间明了一切,也清楚了下午老板给她发来的那份报表的由头,现在无非是兴师问罪。
老板的脾气她清楚,于是想替徐谟佳说话,却被直接打断:“我在问她,你别插话。”
徐谟佳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人赃俱获,辩解多余,于是坦然承认:“是的,周总。”
“要不要我把我的工作也分点给你?”
徐谟佳“啊”了声,这才发现那张笑脸背后有多冷淡,心头一酸,咬着嘴:“对不起。”
姜唐看着徐谟佳这副样子有些不得劲儿,加之罪魁祸首又是自己,不想牵连别人,倒也坦荡:“是我让她做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周衍行吭笑一声,余光瞥了眼:“你以为你躲的了?”
姜唐不干了:“就为这点小事至于吗?我不想做,找个会做的人做了,没耽误你的事,也达到你的目的了,这就行了,至于中间的操作,只要不犯法,你管那么多干嘛?”
周衍行震惊于她的观点:“浪费我手里的资源,我无权过问?”
“什么叫浪费?你给她那么点工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做点怎么了?”
“不怎么,但是以她原本的精力本可以帮我完成更多的事,因为你耽误了,这笔损失怎么算?”
“行。”姜唐甩甩手,“你说,损失多少钱我给你,你别为难别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损失啥了?”姜唐皱着眉,看向徐谟佳:“你有损失吗?有的话我给你补,精神损失费,劳务费,你说个数。”
徐谟佳苦涩一笑:“不用。”
姜唐摊摊手:“你看,人家不需要。”
周衍行气笑了,觉得跟她压根踩不到一个频道上,不再理会,告诫徐谟佳:“下不为例。”
徐谟佳敛头轻应一声。
周衍行又看向朱颜:“我不希望招来的人每天坐着吃闲饭。”
朱颜:“我的失职,下次不会了。”
两人离开后,姜唐气的牙根痒,不想再理周衍行。
周衍行把百叶窗拉上,这才进入正题:“你要知道我的重点是什么,让你工作不是让你打发时间的,你想了解这个行业,就必须从零做起,事无巨细,才能把控全局。”
“我不想了解。”姜唐气呼呼坐在椅子上。
“你必须了解。”周衍行倾身过来,“这公司有你一部分。”
“我不要了,都给你还不行?”
“你非要这么气我?”
“你非要生气我有什么办法?”姜唐冷着脸,“我真的不喜欢做这些,你总是强迫我,给我安排的全是我不喜欢的事,你说,如果别人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你会开心吗?”
“那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想到。”
“一辈子没想好,就混一辈子?”
“不行吗?”姜唐有点委屈,提高声音:“我就想活一天是一天,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我不希望你当个废人。”
“我想当废人,真的。”姜唐诚恳祈求:“大哥,我求求你了,别再管我了,就让我开开心心当个废人吧?”
周衍行轻叹口气,妥协一步:“这样吧,我可以等你到想出自己要做的事为止,但在这之前,你帮我做些简单的工作,这总可以?”
姜唐懒得跟他拉扯了,抿抿嘴:“你真爱多管闲事。”
“你的事不是闲事。”周衍行笑了,“不过下次做事考虑清楚,不要无端连累别人。”
“我不想连累别人,本来说好给她钱的,又不让她吃亏,但她不要。”姜唐耸耸肩,无奈道:“最后还被你骂一顿。”
周衍行没说话,只看着她。
姜唐:“你骂我就算了,外人也骂?不怕别人记恨你?”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周衍行这话里似乎还带点委屈。
“经常。”姜唐挪到沙发上,“不过你骂我的时候,好像跟骂别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就是感觉。”姜唐想到周衍行刚刚的样子,莫名有些胆怯,语气乖了点:“刚刚你对员工发火,我其实也有点怕了。”
周衍行过来拍拍姜唐的肩:“放心,大哥一向公私分明。”
“那我算公还是私?”
“自然是私。”
姜唐笑了,突觉心中涌出几分暖意,追上去,举着拳头在周衍行背上轻轻捶打,笑的赖皮。
周衍行捏住她的拳,裹在自己掌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笑几秒,才问:“说吧,想干什么?”
“露营那个事还算数吗?”
“你违约在先。”
“可是——”
“不过,作为惩罚要延后几天,正好最近有件事很棘手,等忙完我带你和姜叔去,当散心了。”周衍行松开她的手,“你可以先上网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姜唐乐滋滋的:“谢谢你,大哥。”
她的笑容恬淡又自然,毫无敷衍痕迹。
周衍行看着,大抵半分钟才有所反应:“这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管我叫哥。”
姜唐顿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那句“大哥”叫的过分亲切,不由吐吐舌头:“那你以后表现好点。”
晚饭后贺寒轻来家中一趟,主要是看望姜致远,带了一份昂贵的山参。
姜唐出去散步消食,回来时碰上客厅的人,正与姜致远闲谈,周衍行在一侧作陪。
几人姿态很放松,客厅气氛也欢悦。
姜唐喊了句:“爸爸。”坐到沙发上。
“这么快就回来了?”姜致远拉着女儿的手。
大抵是这些天习惯和父亲的亲密,姜唐没拒绝他搭来的手,回道:“今天有点冷。”
姜致远点头,帮女儿捂着手,顺便介绍:“这是你哥哥朋友。”
姜唐目光探过。
贺寒轻穿了件深灰色呢大衣,里面露出部分是棕色羊毛衫,头发三七分缝,整洁梳于脑后,打扮上中规中矩,只是恍惚间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周衍行的影子,气质如出一辙。
姜唐忍不住笑了声。
贺寒轻操纵轮椅过来,向她伸手:“你是杪杪吧?”
姜唐点头,发觉他比周衍行要温和许多,又是瘸子,便没为难,礼貌跟他握握手:“你叫什么?”
“贺寒轻。”
姜唐点头,眼睛始终落在贺寒轻身上,直到他的轮椅回到刚刚站位,依旧没停止自己的打探。
贺寒轻笑了:“杪杪,我身上有什么滑稽的地方吗?你盯着我已经足足——“抬腕看看表,“一分钟了,我想我好像并不具备什么搞笑的特征和天赋吧?”
姜唐挪开眼,“我只是觉得你跟周衍行很像,物以类聚,是这个意思吧?”
并不恰当。
贺寒轻却未在意,正经问道:“那你觉得我和你哥是怎么样的一类物?”
姜唐想想:“人模狗样?”
“杪杪。”姜致远抿着嘴,“这可不礼貌。”
“没关系,姜叔。”贺寒轻绅士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好在寒轻是自己人。”姜致远说,“不过以后见了外人可不许这样。”
姜唐扯下唇角,眼珠子滴溜一圈,才不听。
周衍行也出来解释:“她的中文学的还不太好,我的错。”
贺寒轻说:“放心,我会把帐记在你头上。”
寒暄不久,周衍行和贺寒轻离开,二人去了清源居,武安路上一个私房菜馆,院落叠置,花木扶疏,无市井烟火气,与家中请客差不多,适合熟人小酌。
两人叫了壶酒,伴酒小菜几碟,散落在矮桌上。
冬天温酒最好,暖人心脾。
贺寒轻嘬下一杯,坦言:“传统白酒的醇香确实是洋酒没法比的。”
周衍行举杯:“下次你再出差记得带一瓶。”
贺寒轻笑:“首先说句抱歉,你失恋的事我刚知道。”
周衍行苦涩拉扯嘴角肌肉:“我已经度过缓冲期了。”
“才多久?”
“需要更长吗?”
“我只能说你没用心。”
周衍行沉默,又斟满满一杯灌下去。
贺寒轻伸手过来:“约我出来就是打算喝醉,然后让我一个瘸子把你背回去?”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已经放下了,再提毫无意义。”
“我早说过你跟佳纯不合适,你们两个都太理智了,根本不像恋人,倒像合同里的甲方乙方。”
周衍行笑起来:“这个比喻挺好。”
“我看你现在这样子,估计也不需要我开导了吧?”
“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事找你。”
“那就祝你重回王老五行列。”贺寒轻举杯。
周衍行笑了,举杯与他相碰:“不过我只是暂时的,比起你,境界还差点。”
小酌几口,周衍行放下酒杯,想起姜唐,眉不由皱起来,“其实是杪杪,我有些猜测,但不敢确定。”
“怎么回事?”
“我发现她有自残倾向。”周衍行坦言,脑中再次浮现起她在那个无名网站上发布的照片,心里凉意四起。
“亲眼所见?”
“没有,是在一个社交网站上,我不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网站,国内能查到的信息不多,上面都是一些精神病患者的自虐视频,她在上面发布过自己的照片,我看见她腰上有烟头烫过的痕迹,很多。”
贺寒轻蹙眉:“她从回来还有哪些异常?”
“怕黑,怕人多的地方,喜欢躲在柜子里。”
贺寒轻点头,思索一阵:“她在德国的时候,有没有一些特殊经历?比如说被人虐待?”
“我不清楚。”周衍行捏着酒杯,“一开始我也这样想过,可能是唐琳阿姨虐待她,但是从她在那个网站上的互动来看,这些伤又像是她自己弄的,我拿不准,所以想来问问你。”
“躁郁症?抑郁症?都有可能?恰巧我最近在研究这些课题,不过我必须要知道她过去的生活环境才能给你更准确的判断,或者跟她本人聊聊?她自己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我试探过。”
“她的朋友那边呢?”
“我知道的,她仅有的两个朋友都在德国,鞭长莫及。”
“那就不太好办了。”贺寒轻说,“你知道心理疾病的定义过于宽泛,在每个个体身上的差异也尤为严重,有些时候看起来正常的人,反倒比那些成天悲观寻死的人心里问题更严重,所以任何一个病人,想要完全推测他心理问题的严重程度,需要结合这个人的生活经历来看,还要跟进他的生活模式,接触的人,他的喜好,兴趣等等,在此之前,我没办法给你出具一份标准的诊断书。”
“我德国那边有个朋友,我让他帮忙打听唐琳阿姨的事,但还没有音信,这种事情,查起来总会慢一点。”
周衍行的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敲击,敲不成曲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到他耳朵里,他原本压制在心里的烦躁也随之荡起,迫使他不得不皱起眉。
贺寒轻打断了他的敲击:“我记得上次姜叔做手术,你也是这样。”
他操控轮椅过去,抬手在周衍行胳膊上拍了拍以作安抚,轻言:“你也没必要每次都把情况想到最坏。”
“原本以为她回来了,姜叔的心愿就可以了了,我的罪孽也能轻点,但现在看来,我欠她的,有点还不起了。”
“与你无关。”贺寒轻拍拍周衍行胳膊,“阿行,这个心结纠缠你太久了,你该放下了。事实上,这些都与你无关,是上一辈的事了,姜叔从来没怪过你,唐琳阿姨离开,也不是你造成的。”
“我也是这样劝自己的。”周衍行苦涩一笑,“但你也知道,事请讲因果报应,当初不是为了收养我,他们不会闹到要离婚这一步,唐琳阿姨也不会刚生完孩子才两个月就离开,二十年没音信——多米诺骨牌效应——我虽不是推倒她的那张牌,但是我推倒了第一张牌,连带造成她空缺二十年的父爱,以及她可能的精神病,和她经历的我目前并不确定的悲惨人生,她原本可以有个幸福健全的家。”
“是吗?”贺寒轻捏着他的肩膀,微微欠身:“照你这么说,姜叔当初不该爱你母亲,也不该跟你父亲一块办公司,更不该得罪盛宣地产以至于他们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源头无尽,你只是其中一环。”
“但我欠了杪杪,实实在在霸占了她父亲二十年。”周衍行笑了,眸底有点红,“当初姜叔提出收养我的时候我可以反对的,这样一来我跟他们就再无瓜葛,可是我没有反对,而且我心里很庆幸,这些年我每次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都觉得庆幸,直到现在。”
他的声音颤抖,情绪难得失控:“因为我不想当个孤儿。”
小秦送周衍行回来,人醉的重心不稳。
老话说喝酒与心情有关,心情好了千杯不醉,心情不好一杯就倒,这话其实有几分可信度。
这份罪恶的心思藏在周衍行心底很多年,今日借着酒意托出,心里似乎坦然不少,一下子就醉了。
小秦扶着人往家里走,边喊人。
方姐闻声出来,还没见人先闻到浓烈的酒气,跑来帮忙:“小周怎么喝了这么多?”
“不知道。”小秦说,也不想打听太多。
姜唐还没睡,隐约听到楼下有动静,下楼去看,碰上小秦扶人进来,方姐在一边帮忙,嘴里念叨:“慢点,看着路。”
姜唐上去:“这是咋啦?”
“喝多了。”小秦无奈,“以前应酬也没喝成这样。”
姜唐叹口气:“估计是失恋了难受,也正常。”
想帮忙搭手,可又帮不上,见小秦费力不小,干脆说:“要不拖着走。”
小秦笑笑:“我还想多干两年呢。”
几番折腾,终于把人送到卧室床上。
小秦虽说练家子,力气也不小,但周衍行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板硬,加上自己根本没多少意识,完全靠小秦出力,累得够呛。
安置好人后,方姐下去煮醒酒汤。
姜唐瞥了一眼床上人,跟小秦说:“算了,你走吧,我跟阿姨能照顾他。”
“要不我还是留下吧,有个男人在也方便,别打扰姜叔了。”小秦想,毕竟要脱个衣服擦个身子的,姜唐和方姐都不合适。
谁知姜唐急了:“你不是说你老婆怀孕了吗?孕妇需要陪伴,你走就行,我管他——难不成你还怕我占他便宜?”
小秦摆摆手,其实自己根本没老婆,单身汉一个,当时那番说辞也只是为了敷衍姜唐,却不想她还记得,怕被拆穿,只好先走一步。
方姐煮了醒酒汤端上来,给周衍行喂,但是人有些昏沉,半晌喂不进去。
姜唐在一边看得着急:“要不还是我来吧。”
方姐觉得她没照顾过人,肯定没经验,一开始没同意。姜唐不依不饶,方姐只好让她试。
姜唐让方姐帮忙把人垫高一点,拿勺子舀了一点汤喂他喝进去,帮他抬抬下巴,就见他喉结滚了滚,把汤咽下去了。
方姐一惊:“你还挺会?”
“我妈妈经常喝酒,我七岁就会照顾她了。”
“啊?”方姐惊讶。
姜唐不耐烦了:“你先睡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
方姐为难,主要还是担心姜唐应付不了。
姜唐推她往外走:“睡吧睡吧,我一个人能行。”
“要是吐了你别脏手,我上来打扫。”
“知道了。”
“那阿姨先回房,有事你吱声。”
送走方姐,姜唐又喂了点醒酒汤,怕他太撑,没敢多喂,只喝了三分之一。
好在周衍行酒品不错,除了意识有点模糊,其他还好。
姜唐帮忙脱了外套,继而解领带,可领带打结方式复杂,姜唐搞了半天也没解开,最后没耐心了干脆生拽,差点没把人勒死。
周衍行咳了几声,清醒了点:“你在干嘛?”
“你这领带也太难解了。”姜唐抱怨句,抬手:“你自己弄一下。”
醒酒汤发挥了点作用,周衍行有了意识,轻松扯掉领带扔到一边,捏着眉心躺下。
“你就这么睡?”姜唐问。
周衍行眼没睁,“睡衣在椅子里,帮我拿一下。”
“哦。”姜唐找出他之前穿的那套,过来帮忙换。
周衍行由着她,主要也是脑袋里太过昏沉了。
换好上衣,姜唐没再动作:“裤子你自己脱,我看了也不好。”
周衍行“嗯”了声,“去睡吧。”
姜唐扭头走。
周衍行艰难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清理一下,结果眼前突然发晕,重心不稳,东倒西歪走了两步撞到柜子上。
姜唐还没出去,听动静又跑进来,拦腰扶着周衍行:“你不睡觉起来干嘛?跳舞啊?”
周衍行借力靠在她身上,鼻息酒气浓烈:“想洗一下。”
“你可别吵着我爸爸了。”姜唐嘟哝,“差不多就行了,不就是失恋吗?大不了再找一个,也不至于这样吧?”
周衍行笑了,半阖眼睨着她:“知道孝顺了?”
姜唐看他难受,也不计较:“算了,我帮你吧。”
扶着人到卫生间,安排坐在马桶上:“你这样子怎么洗?擦擦行吗?”
周衍行勾着唇,笑里有几分痞气:“你总算懂事了,知道照顾人了。”
“我一直都很懂事,本来就是故意装的。”
“欺负大哥?”
姜唐哼一声,拿了块毛巾,在热水里浸湿,拧成半干状态,“你把睡衣脱了,我帮你擦擦。”
周衍行笑着摊开胳膊:“你帮帮大哥。”
许是酒气浸润嗓音的缘故,他的声音意外低醇,整个人慵懒松散,虽没平时那个正经劲儿了,可却有种说不明的魅力。
姜唐放下毛巾,帮他把扣子解开,脱掉衣服扔到一边,拿毛巾在他身上轻轻擦,声音不觉温柔乖巧:“这样行吗?”
“可以。”周衍行反撑着胳膊看她。
姜唐细心帮他擦拭,从脖颈到胸前,最后再到小腹,一寸肌肤不落。
他的身材不错,穿衣修长板正,脱了肌肉线条优美硬朗。
姜唐手里动作缓了,抬头看见周衍行盯着自己,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气氛似乎不对,姜唐察觉,只好瞪周衍行一眼:“看什么看?”
“乖的时候像个小猫,坏的时候也挺坏?”
姜唐不答,咬着唇继续。
一通下来,被她伺候的那人没怎样,她自己反倒羞赧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微乱。
两人近在咫尺,姜唐尽量避开周衍行,埋头捏着毛巾,擦完一遍后,回头去洗毛巾,全程没说话。
第二遍熟悉很多,姜唐很快擦完,准备走,周衍行拽着她胳膊:“今天辛苦你了,大哥都记得,算是欠你的。”
“我怎么可能忘。”姜唐甩开他的手,警告:“别在我身上耍流氓。”
周衍行哈哈笑起来,因仰头缘故,喉结线条异常明显,在光晕下来回滚动,笑一阵,才说:“脑容量就这么点,别想些有的没的。”
姜唐把手里毛巾扔进洗手池,水花四溅,心也莫名不爽:“我告诉你,喜欢我的人可多了去了,你看不上,那是你没眼光。”
周衍行笑声停了,但笑意依旧勾在嘴角,沉默许久,眼神落在姜唐身上:“没说看不上你。”
姜唐心漏一拍,摆摆手:“赶紧洗洗睡吧。”
卫生间笑声又起。
周衍行睡到次日八点多才醒。
姜致远一早起来不见人下楼,问了方姐才知道人昨晚喝醉了,估摸是失恋闹的,跟好友喝酒倾诉,也是好事,便没多想。
姜唐从周衍行房里回去,辗转难眠,硬是折腾到凌晨三点多才迷糊过去。
第二天港城大幅降温,一大早太阳便藏在云里透不出光,天地间尽是朦胧的灰白色。
姜唐缩进被窝,这会儿睡意正浓。
周衍行下楼时已经接近九点,便没等姜唐,先行了去公司。
姜唐睡到中午才起。
午饭方姐做了几样冬日暖胃小菜,姜唐简单吃了几口,饭后没休息多久,周衍行的电话就来了,让她来公司。
姜唐磨磨蹭蹭耽误到两点,直到小秦来接人,这才乖乖跟去。
办公室有人在,姜唐进门之前,听见王式安的声音:“这孙子我去当还不行?”
她没敲门,直接进去。
王式安挎腰站着,脸上没多少表情。
倒是另一边的郭平,终于甩开这烫手山芋,嘴角翘着,编排王式安几句:“没办法,我这钢筋混凝土的嘴,比不上你。”
王式安刺了个白眼给郭平,没多余话。
姜唐进来,也不惧生,直接往自己的办公椅上坐。
郭平是早闻其人不见其庐山真面目,盯了姜唐一会儿,没敢贸然搭话,反倒笑呵呵看向周衍行:“行哥,不给介绍?”
姜唐打个哈欠:“介绍啥?”耷拉头看郭平,有几分憨态。
郭平见她自来熟,也没拘着,直言:“听说你耍起无赖来连行哥都拿你没办法?”
“那是他做贼心虚。”姜唐又打个哈欠,困意连天。
周衍行起身:“睡到中午了还困?”
“还不是被你害的?”姜唐翻个白眼,哈欠又起,比个手势,叫屈似的:“我四点才睡的。”
周衍行只笑,依稀记起昨晚的事,因此笑里不乏几分欣慰。
倒是王式安和郭平,互看一眼,竟破天荒没多嘴。
郭平先出去。
王式安多待了一会儿,因为石桥村拆迁的事转到他这里,周衍行多余交代几句,王式安才走。
周衍行看姜唐困意不减,没给她安排事,只让她安分到下班即可。
姜唐乐见其成,趴在桌子上睡了。
不久,Lucky那边来了视频电话,正巧朱颜跟周衍行谈工作,姜唐便去休息区接。
休息区有吧台,姜唐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Lucky那边说要回国,也就一周内的事,比较突然,姜唐本想问问原因,可Lucky不说,因为宋谈添交代她不要提前告诉姜唐回国的事,想给她惊喜,可Lucky憋了几天最终还是没忍住。
草草几句就挂了视频,姜唐只好端着电脑回办公室,但心里还是期待的。
办公室内朱颜还在,姜唐进来时,周衍行正翻看手里的工作资料,顺道向朱颜确认:“代表公司出席的各部分负责人挑好了?”
朱颜从一沓工作表中精准找出答案:“已经安排好了,这是名单,您看看,后面备注栏里有备用人选。”
“他们什么时候到?”
“三天后,大致安排是先参观港岛的项目地,然后与设计公司进行方案对接,最后才谈合同,顺利的话两周左右可以结束。”
周衍行翻看了一遍材料,确认朱颜的汇报内容。
“他们的下榻的酒店已经安排好,具体材料我交给公关部了,他们负责接人。”
“每个人都要研究到位。”
“您放心。”朱颜笑答,“一共五位,三个德国人,两个英国人,翻译由我们找人担任。”
“用我们的翻译?不怕我们从中作梗?”周衍行玩笑。
“他们这次的负责人是德籍华裔,懂中文,您骗不了。”
朱颜将资料递上去。
周衍行审视起资料,等审视完毕,又问:“安排他们住哪个酒店?”
朱颜回:“环贸大厦,我们公司上个月刚发售的精装酒店式公寓,正好让他们真实感受一下我们在酒店这一块的服务和质量。”
“嗯,可以的话那天约个饭局,我应该有时间。”
“可惜对方没有。”朱颜面露遗憾,收回办公桌后递来的资料,“我早想到了,不过那位Ivan宋不在我们酒店下榻,说有私事处理。”
“私事?什么私事?”
“这就不是我的工作范畴了。”朱颜无奈地耸耸肩,玩笑间拿着资料离开了。
姜唐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倒没留意朱颜口中的Ivan宋是谁,更没多想,无聊摆弄起鼠标。
两天后的下午,姜唐收到宋谈添的短信留言,是临上飞机前发的,说他们第二天中午到港城,附带航班号,而且要姜唐亲自接机。
这事她本不打算告诉周衍行的,毕竟是自己的私事,可又想到之前答应过他要认真工作,不好食言,于是晚饭后上楼去找他。
书房门半掩着,姜唐敲了敲门,得到里面应许后走进去。
周衍行头抬了下,见是她,笑了笑,低头继续工作,边说:“今天这么懂礼貌?”
顿了会儿,又问:“有事相求?”同时抬头。
姜唐清清嗓子,摆个高姿态出来:“我没事,就是来通知你一声,我明天不跟你去公司了。”
周衍行眉头微微蹙起,发完手上的邮件才合上电脑,叠起胳膊靠在椅子上看她:“才坚持了几天又想偷懒?”
“不是偷懒,是我明天真的有事。”
“这样的借口你用过不止一次了。”周衍行起身过来,笑睨着她:“这次连理由都懒得找了?”
“我真的有事。”
“具体点。”
“去机场接人。”
“什么人?”
“我朋友回来。”
“哪个朋友?”
姜唐昂着下巴:“Lucky。我不能去接吗?”
周衍行半信半疑:“这么突然?”
姜唐“啧”了声,索性从兜里掏出手机举到周衍行面前:“不信你看。”
周衍行抓着她的胳膊,定睛在短信首栏,将内容快速浏览一遍,最终落在留言的那个名字上:Ivan。
突然想起两天前朱颜给自己的那叠资料里,关于奥邦代表的那位德籍华裔Ivan宋,似乎同名?
不会这么巧吧?他想,挪开视线去看姜唐:“你那位三天男友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姜唐收起手机,“我走之前Ivan哥好像去了一家什么公司——”姜唐想了会儿,懒得浪费脑细胞,不耐烦了:“关你什么事?”
周衍行笑起来:“你们的关系好像挺亲密的,他不至于连这些都不告诉你?”
“是很亲密。”姜唐大方承认,皱着眉:“不过不是他不告诉我,是我自己没兴趣。”
周衍行面上客气笑了下:“嗯,明天我让小秦跟你一起去。”
姜唐摇头,嫌弃似的:“不用了。”
周衍行兀自往办公桌后走,拿起手机拨给小秦,在电话接通之前告诉姜唐:“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姜唐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蒙了,等反应过来,周衍行那边已经给小秦交代完毕,姜唐懒得跟他掰扯,反正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得听他的,于是往外走,懒散摆摆手:“随便吧。”
次日十二点多,从德国飞来的航班顺利抵达港城机场。
姜唐早早在接机口候着了,小秦没跟上来,按姜唐交代在地下车库等人。
飞机落地十几分钟后,陆续有旅客出来。
姜唐在人群中一眼认出Lucky那五颜六色的鹦鹉头,冲他们招手。
Lucky飞奔过去,将人抱起来就是一阵狂吻,引得周围热议非非。
姜唐回国久了,对她这热情的礼仪早也不适应了,草草应付亲了下。
宋谈添作为异性自然矜持一些,只是行了简单的吻手礼。
他穿了件深色薄绒衫,黑色休闲西裤,外套是一件手工缝制的羊绒大衣,袖口处是西装款式,几近完美的裁剪将他的身材优势放大无疑。他的头发一贯是留长的,微屈,散着淡淡香气,松散地扎了个小髻在脑后。
他比周衍行要高出一些,姜唐不觉用眼睛丈量起来,或许是有几分外国血统的影响——听说Lucky父亲的父亲有四分之一北欧血统。
姜唐无意识将两人做比较,等心中有了定论,这才后知后觉,不由晃晃脑袋,暗骂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周衍行?
宋谈添倾身下来行拥抱礼,在她耳边低吻:“没送你回国,是我的遗憾,好久不见,很想你,My little princess,my little Polly~”
她也热情回应:“我也很想你,Ivan哥。”
不免夸他:“你今天很帅。”
她知道他一贯有品位,细致到袖口这种不常暴漏的地方都极其讲究。
Lucky在一旁起哄:“他是为了见你专门打扮过的,你看这头发。”
姜唐脸蛋红扑扑的,看着宋谈添,乖巧十分:“Ivan哥一直都这样,我知道。”
Lucky不干了,说什么:“他为做这款头发跑遍了德国,还有——”
端起宋谈添的袖子,“这是你送给他的袖扣,他非要戴着来见你,我说跟这件西装不搭配,他竟然告诉我who care?Polly,他上次为了一个袖扣能搭配他那件致爱的手工西装,把欧洲古董市场都跑遍了,你记得吗?这次就为了戴上你送的袖扣,他试了一晚上衣服,最后没找到合适的,我让他换一个戴,可他这次竟然告诉我who care?Polly,你才是他亲妹妹!”
姜唐眼睛定格在宋谈添的大衣袖口处,那里嵌了一枚黑底白花的釉面袖扣,是Montblanc的经典款式,倒也百搭,可总归差点意思。
印象中这副袖扣是前两年宋谈添生日时她送的,但似乎跟他本人的风格不甚搭配,于是笑嘻嘻道:“我的品味比不上Ivan哥,我下次买东西一定挑Ivan哥喜欢的。”
宋谈添笑了,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挑的我都喜欢。”
姜唐挽着两个人,一边一个,幸福的翘着嘴:“先回我家去,我要介绍我爸爸给你们认识!”
“你见到uncle了?你跟他生活在一起吗?他对你好吗?”
“当然——”她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告诉两人:“他很爱我,而且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不是我妈妈说的那样不要我了。”
“那个抢走你爸爸的人呢?他欺负你吗?”Lucky又问。
姜唐摇摇头:“不想说他。”
Lucky耸耸肩:“好吧,反正我回来就是帮你的。”甜蜜地白了一眼身边的女孩。
三人继续走。
姜唐又说:“我爸爸要请你们吃饭,还说要你们晚上住在家里。”
“那是必须,难道你原本想让我们住酒店?”Lucky反问。
“当然不是!”
Lucky满意她的回答,搂着姜唐继续走,撇下宋谈添不管,任他在一边跟着,说:“不过我跟你住就好了,他有人接待。”
姜唐侧目看向一旁的人:“Ivan哥不跟我们住?”
他点头:“我这次是为工作回来。”
“那要呆多久?”
“短期内不打算回去,公司在港城有长期合作的项目,给我买了一套公寓,而且Lucky也马上毕业了,我们打算在国内陪陪你。”
姜唐被这话暖到心坎里,激动地挽着两人回了家。
姜致远也提早在家里候客。
周衍行作为主人礼节上自然不会缺失,虽然人未出席,但也让小秦买了茶和礼物。
本文为《不可以心动》第6篇,作者 徐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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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行也没想到,
冷静三十二年的他,
有天会介意姜岁杪那个小疯子
管别人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