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之死:士,可杀不可辱

健康   2024-11-09 00:00   北京  


📩 傅聪手捧骨灰盒,傅敏手捧遗像前往公墓 | 1979年4月30号


1979年4月,由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和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办「傅雷、朱梅馥追悼会」,柯灵致悼词,宣布1958年划为右派分子错误,应予改正,文化大革命中所受诬陷迫害,一律平反昭雪,彻底恢复政治名誉,骨灰移葬上海革命烈士公墓。


✉️ 记得我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念过三年法文……从十六岁到二十岁在大同念英文,二十岁出国时,对法文的知识比现在的俄文程度差……半年以后,我在法国的知识分子家庭中过生活,已经一切无问题。【傅雷致傅聪19540407】


🐅 傅雷(前排左一)与同学 | 1927年,上海


傅雷,字怒安,号怒庵,松江府人。著名翻译家,《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约翰·克里斯朵夫》等,次子傅敏整理的《傅雷家书》,流传甚广。

✉️ 我四岁丧父,二十五岁丧母,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给我指点(在学识与文化方面亦如此)。


傅雷家是松江府的大户,父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因冤狱病故,母亲持家,没钱了就卖地,卖到最后只剩下400亩……所以还是那句话,若是穷人家的孩子,傅雷不可能上大学前就已经学了英文和法文。

1949年以后,战争没有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文人愿意投身革命,对毛泽东对党也是有感情的,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领导,去做一些事情。

1958年4月30日,傅雷被宣告为右派分子。原本上海作协和市委宣传部想保住他,后来中央示意上海右派太少,为了填充名额,市委书记柯庆施还是把傅雷加了进去。那时候,傅雷就起过自杀的念头。

傅雷建国后从香港回到大陆,据说带着毒药,意思是如果局面好,就给国家干,如果不好,宁可死。所以他很早就有这个打算。

他内心还是一个‘士’,‘士可杀,不可辱’,要死就死,老派文人这个底线还是有的。

1966年,文革爆发。傅雷在6月3日写给傅聪的信中说到:

国内‘文化大革命’闹得轰轰烈烈,反党集团事谅你在英亦有所闻。我们在家也为之惊心动魄,万万想不到建国十七年,还有残余资产阶级混进党内的分子敢如此猖狂向党进攻。大概我们这般从旧社会来的人对阶级斗争太麻痹了。

言辞间可以看出,一开始傅雷并不排斥,而且多少还有些激动。


📩 傅聪与傅敏在骨灰堂 | 1974年4月30号


傅雷的自杀和他自由撰稿人的身份也有关系,1949年以后,傅雷只挂过一个上海作协书记处书记的虚职,傅雷档案里的‘闲散劳动力登记表’,是傅雷亲笔填的。

反右以后,傅雷的译著因为不愿化名而无法出版,虽然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于照顾为他预支稿费,但这仅有的收入来源实在难以支撑,后来朱梅馥不得不写信让傅聪寄些食物回来。

1966年8月30日下午,区房管局先来搜家,晚上7点多离开。

11点多,上海音乐学院的红卫兵来了,领头人是钢琴系教师后升副院长的李名强,他曾是傅聪的琴友,50年代时他还是傅家的座上宾,常去他家听傅聪从波兰寄回来的音乐会唱片。

抄家持续了四天三夜,也让义无再辱的傅雷走上绝路。多年后,李名强曾在香港告诉媒体,红卫兵把袖章给他戴上,“我能不去吗?谁会愿当反革命?”

9月3日凌晨,在被上音红卫兵连续批斗四天三夜后,傅雷夫妇在“疾风迅雨楼”自缢而亡,傅雷享年58岁。

当时,傅聪、傅敏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北京,保姆周菊娣因此成为傅雷夫妇之死唯一的目击者。



傅雷遗书


📩 傅雷遗书 | 1966年9月2号



人秀:
尽管所谓反党罪证(一面小镜子和一张褪色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里搜出的,百口莫辩的,可是我们至死也不承认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无至亲骨肉,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如你以立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级或法院请示后再行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
二、武康大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请交还。
三、故老母余剩遗款,由人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一只,旧小女表一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单一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生活费。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一纸六百元,请交还。
七、姑母傅仪寄存之联义山庄墓地收据一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自有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又小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一并充公,请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十、旧自用奥米茄自动男手表一只,又旧男手表一只,本拟给敏儿与×××,但恐妨碍他们的政治立场,故请人秀自由处理。
十一、现钞53.30元,作为我们火葬费。
十二、楼上宋家借用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十三、自有家具,由你处理。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但也别无他人可托,谅之谅之!
傅雷 梅馥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夜


傅敏:所谓的罪证小镜子后有蔣介石的头像,画报上登有宋美龄的照片,是我姨妈在解放前寄存于我家箱子里的东西。他人寄存的东西,我们家是从来不动的。
叶永烈:遗书那么长,没有改过一个字,一口气写下来。
陈丹青:老舍、傅雷的自杀,跟上一代的王国维、梁济、还有陈天华的那种殉传统、殉文化不太一样。古代中国文人面临杀身之祸,从容赴死,史不绝书。但文革这种侮辱没有过,所以刚烈的人立刻选择自己死。他们当时的所谓罪名不至于死,但不肯受辱。古人受死的罪名通常来自朝廷,文革的侮辱直接来自单位、同事、朋友、亲属……甚至来自大马路上。

老舍比傅雷大九岁,在二人的各自的书信集里没有看到有过来往,但是二人却有很多共同之处:都留学伦敦,都有过外遇,都对毛主席有崇拜,都非常脆弱,一旦风雨来袭,自杀。

1966年8月24日,老舍自沉太平湖,一周后的9月2号,傅雷在家上吊。


2013年,傅雷骨灰正式入葬上海福寿园海港陵园,墓志铭上刻的是他在家书中的原话: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

📩 傅雷墓 | 2013年,上海


新谈虎斋
余生也晚,余脑子也不够使,四书五经囫囵吞枣一知半解,见了有字的石头走不动道。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