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二十八的上午,忽然用剃刀把自己颈子划破,两腕脉管也割伤,又喝了一些煤油,幸好在白天,伤势也不太严重,即刻送到医院急救,现在住在一个精神病院疗养……他平常喜读《变态心理学》,写文章联想又太丰富,前两年写东西遭受人家不公平的误解,心里不痛快。【19490402 张兆和致田真逸、沈岳琨】
别看他没上过大学,但是玩的哩个啷一点不比大学生差,这也就难怪他和徐志摩、郁达夫交好——大家都是先天性的神经质。
《从文家书》里这些信是经过筛选的,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能够传达很多的信息了,俗话说的“可见一斑”,何止一斑!
🕋 湘行散记 | 1943年.开明书店.小虎画的封面
第一部分信是1934年,行文风格浪漫至极,湘行舟中的是一位缠绵的少年诗人,喊爱人叫做“三三”,自称则是“二哥”、“你二哥”或“你的二哥”,或干脆“你的心”。这一批信后来改头换面出版,叫《湘行书简》。俯仰皆是诗,摘抄几句完全就是歌词了。
✉️ 我的急与你们的盼望,同样是不能把这路程缩短的。路太长了。 【19340115 十一点十五分】
✉️ 实在应当带些饼干,方能把这日子一部分用牙齿嚼掉。 【19340115 十二点】
✉️ 三三,想起我们那么好,我真得轻轻的叹息,我幸福得很,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缺少了【19340116 十一点廿分】
✉️ 我不知怎么的,心这时特别柔和。我悲伤得很……爱我,因为只有你使我能够快乐【19340116下八点五十】
✉️ 我抓我自己的头发,想不出个安慰自己的方法。【19340116下十点十分】
✉️ 希望梦到你,但同时还希望梦中的你比本来的你更温柔些。可是我成天上滩,在深山长潭里过日子,梦得你也不同了。也许是鲤鱼精来做梦,假充你到我面前吧。倘若你这时见到我,你就会明白我如何温柔!……我还要说的话不想让烛光听到,我将吹熄了这支蜡烛,在暗中向空虚去说。【19340117六点十分「鸭窠围的梦」】
✉️ 我越找寻你坏处,就越觉得你对我的好处。【19340117下十时一刻「潭中夜渔」】
✉️ 说句公平话,我实在是比某些时下所谓作家高一筹的。我的工作行将超越一切而上。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更传得久、播得远。…这书我估计应当有购者,同时有十万读者。【19340118十二时卅分「横石和九溪」】
✉️ 动人的黄昏!唉,好一个圣境!每夜这一粒星子,必有一时同你眼睛一样,这星子也将成为我的眼睛的!【19340119下午七时】
✉️ 我叹息了,我感到生存或生命了。三三。【19340123过新田湾】
🕋 沈从文和张兆和 | 1934年,北平达园
里面的内容除了甜的化不开的浓情蜜意,也还兼顾了沅溪、泸溪等湘水的景色描写,当然,沿途的风土人情更是写得有声有色,此外像船工的生活都也有顾及。
✉️ 河鱼的味道我还缺少力量来描写它。【19340202。再到柳林岔】
🕋 护照 | 1938年夏,北平,张兆和携沈龙朱、沈虎雏经香港、越南去昆明时所用的护照照片
第二部分是1937年——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年份,沈从文与张兆和母子南北分离,他的焦虑和神经质开始充分展现。这边着急喊她们娘仨过来,那边则一拖再拖,导致沈从文浮想联翩,怪话频出。直到西南联大成立,一家人才在云南聚首 。
✉️ 你想来,就上路,不愿意来,就说“不来”(不必说什么理由,我明白理由)…凡是我对你们应尽的责任,永远不会推解。…不生气,不失望。我依然爱你和孩子,虽然你们对于我即或可有可无,我也不在意。…斜阳在窗间划出一条长线,想起自己的命运,转觉好笑。【19380819昆明】
✉️ 不过由我看来,两人的幸福,还是同在处,力能得到。…即或是因为北平有个关心你,你也问情他L商限,(的人,只因为这种事不来,故意留在北京,我也不妒忌,不生气。…不是说笑话,不物谁爱你或你爱谁,只要是使你得到幸福,我不滥用任何名分妨碍你的幸福。我觉得爱你,但不必需因此拘来你。…我这人原来就是悲剧性格的人物,近人情时极近人情,天真时透底天真,糊涂时无可救药的糊涂,悲观时莫明其妙的悲观。…同我分裂是必然的,同别人要好是自然的。…你面前就什么都转好了,一切颜色,气味,声音,都感觉很满意。【19371106】
🕋 颐和园 | 1948年夏,前排左起:梁思成、林徽因、杨景仁、张奚若,后排:沈从文、张兆和
1948年,和一帮同事住在郊区颐和园里,心情放松而惬意,书信写得也有意思。
✉️ 写这个信时,完全是像情书那么高兴中充满了慈爱而琐琐碎碎的来写的。你可不明白,我一定要单独时,才会把你一切加以消化,成为一种信仰,一种人格,一种力量!【19480729颐和园】
✉️ 如果有机会两人同坐那么一回小船,你一定也会终生不忘记,且保留下无数动人豁目印象,尤其是背景,有色有声的背景,那才真是画,是诗,是梦!我得重写一本书。【19480731】
🕋 全家 | 1947年夏,颐和园
1948年末,沈从文意识到自己的文学创作事业已不得不结束,心情日渐抑郁;北平围城期间,他没有接受陈雪屏代表南京政府提出的乘飞机南下的邀请,决定留下;不久,外界对他的政治压力骤然升级,因而预感到即使停笔,也将难免政治清算……在内外因素交互作用下,1949年1月逐渐精神失常。
✉️ 我过去对于文学观点完全摧毁了。无保留的摧毁了。搁笔是必然的,必须的。唉,可惜这么一个新的国家,新的时代,我竞无从参预。多少比我坏过十分的人;还可从种种情形下得到新生,我却出于环境上性格上的客观的限制,终必牺牲于时代过程中。二十年写文章得罪人多矣。【日记19490406】
🕋 沈从文与张家姐弟 | 1949年
到了1949年,也是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的年份,沈从文的疯病第一次剧烈爆发,在罗念生的劝导陪伴下,于1月28日早上前往清华园,受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金岳霖、程应铨等朋友的精心照拂,休息调养了一个多星期。在林徽因家搭伙吃饭,住在金岳霖的宿舍。
✉️ 生命不过如此。一切和我都已游离。这里大家招待我,如活祭……金隄、曾祺、王逊都完全如女性,不能商量大事,要他设法也不肯……完全在孤立中。孤立而绝望。【19490130清华】
✉️ 很奇怪,为什么夜中那么静。我想喊一声,想哭一哭,想不出我是谁,原来那个我在什么地方去了呢?就是我手中的笔,为什么一下子会光彩全失,每个字都若冻结到纸上,完全失去相互间关系,失去意义?【19490530北平宿舍】
🕋 家中 | 1954年夏.北京.沈从文、张兆和、沈龙朱
两年后病愈,入川、下乡,文笔直接变得又红又专,让人不忍卒读。
✉️ 这里也有另外一种曲子在进行,即甲板上的种种谈话,玩乐笑语,和江面小船上的人声嘈杂,江边货船上的装货呼唤,弄船人的桨橹咿呀声,船板撞磕声。。。天浙入暮,山一一转成浅黛蓝,有些部分又如透明,有些部分却紫白机互映照,如有生命,离奇得很。更离奇处即活在这个环境中人都如自然一部分,毫不惊讶,毫不离奇,各自在本分上尽其性命之理。船又来了,蓬蓬蓬蓬的由远而近。【19511101巫山】
到1951年,老干部在记录自己的游记:
✉️ 跟着为我扛枪的农会主席身后,我就那么单纯的打着鼓,跟随他们一道去没收地主土地。。。我曾试翻翻看这些书,有画得极坏的。有各种不易设想的故事,也有许多旧小说故事。总之,这是最有读者的著作,将来读者还要加多,销数如处置得法,销数不止是一百万,起码应当是五百万。不过写它的人也需要大勇气!因为会写文章的人,如不迁就习惯写法,是得不到成功的。【19561012济南】
到最后,1957年,再去外地,胆量又大了起来,路见不平一声吼,不能当面吼,背地里写信的时候也要指责一番。这时候张兆和已经开始提醒他不要说话露骨,因为身边已经有人被打倒了。
✉️ 这里就有些人,都是从文化部系统来的,好像对书都兴趣不大,对写作简直更不会有什么兴趣,那么好天气,却四个人十分兴奋紧张的坐在麻将牌边玩了又玩,……奇怪,许多人尽管读书,书中提到的好处,可从来不起作用,起作用的却是一些最平常的生活习惯。习惯真怕人。【19570813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