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红楼梦》是53°酱香型,浓得化不开的香,那马老的《背影》充其量只能算是农夫山泉,没啥可咂摸的,一眼到底。
《红楼梦》在某个历史时期是被当成毒草对待的,理由就是书里面的几乎每个人都是对社会没用的寄生虫,他们骄奢淫逸,他们饱食终日,他们无所事事,他们不劳而获,还整天无事生非。
稍微深入一点,就会发现,在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女背后,作者试图解构当时的整个社会:官商佛道、五行八作、主仆男女、家庭内外,无所不包,无所不剖。可以看到社会、阶级、伦理以及对人世和人性的悲悯。
第一代红学家有胡适、林语堂、鲁迅、吴宓、刘文典、俞平伯、顾颉刚、张爱玲等(周汝昌算小字辈,林语堂说他是俞平伯的应声虫)。在这些红学家里,写过与《红楼梦》体量相当作品的只有林语堂。
🏮 红楼梦 |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谈虎斋藏书
第一次看《红楼梦》应该是十岁,家里有一套人民文学1973版,印象很浅,就记得太虚幻境宝玉湿了裤子一节,要说繁体难看吧,那个暑假里把同样繁体字的《林海雪原》倒是看完了,杨子荣咋样记不清了,就是对“小白鸽”白茹念念不忘了很久。后来学校流行那种小作坊印的“好词好句大全”,里面一段女生笑魇如花的例句,我一看,不就是少剑波第一次见白茹的描写吗!
🏮 红楼梦 | 香港明亮书局,1966年版,谈虎斋藏书
说远了,第二次看《红楼梦》应该是二十岁的时候,在广州,每周末雷打不动去北京路的旧书店逛,里面有一套港版四大名著,就摆在收银台后边的书架上,每次去都不好意思的请人家拿给我摩挲一遍,十二本卖120元,要说不算贵,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属于天价了。每次离开时都会再看几眼,下次再去的时候都要装作不经意的扫一眼,看到红红黄黄的十二本还在,心就跳的没那么厉害。
当我摩挲过第五六次后,心一横,牙一咬,双脚一点飞虎颤,小肚子一碰铁过梁,拿下!
激动的我蹬着自行车飞速回到逼仄的出租屋,把《红楼梦》用几天的时间过了一遍,幸亏当时已经有在扉页上写读后感的习惯,可以大概回忆当时的感受:
今日国庆。上午天气绝好,朵朵白云衬着湛蓝的天,于是天愈加的蓝了,而云也愈白了。阳光投射在院子里,十分纯净。下午在院里坐着看书,抬头看天,白云依然白,而蓝蓝的天却似乎加上了一点白色,所以也不是那么的蓝了。过了一会儿,白云又染上了蓝色,就这样,白的染了蓝,蓝的染了白,没了纯白,也没了纯蓝,于是天也就昏暗下来,最后连月亮也看不到了。
1999年10月1号
想那日雪芹海难,后40回底稿遗失水中,实在可惜。但今日读毕此书,也是一气呵成,并不为高鹗之续而觉察丝毫填补痕迹,倒是后40回看起来更加过瘾,高鹗之功力虽不在雪芹之上,但至少也能持平。不管谁写的,谁续的,我只管看,只管感动。
1999年10月2日
——当时我是哪儿看来的小道消息?曹雪芹怎么就海难了?难道不是在香山贫病交加而死的吗?
🏮 甲戌脂本 |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谈虎斋藏书
第三次看就是结婚后了,楠在2010年我的生日时给我在卓越网上买了一函「脂评胡适收藏版」,只有十八回,细细的看了一过。因为书太珍贵,没好意思在胡适的手迹边上写我的烂字,所以这一遍最贵的读后感居然就没有留下。
接下来的这些年里《红楼梦》虽然没有再看,但是看了林语堂的《平心论高鹗》,张爱玲的《红楼梦魇》,俞平伯的《红楼梦辩》,高阳的《红楼一家言》,周汝昌的《曹雪芹新传》,还有胡适、鲁迅、周作人、沈从文他们的散碎的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文章。
哦哦哦,不得不提端木蕻良未完成的《曹雪芹》,跑了几年潘家园只搜集到上中册,看完那个难受啊。《红楼梦》起码有人续啊,孬好算是完结版,上天咋就不能让端木老师多活几年呢?
假如当年他和萧红不分手,那么萧红可能就不会得病,那么他死了以后萧红大概就能靠他的残稿给把《曹雪芹》的下册给续出来,不说了,说多了熬淘的慌!
还有,高阳一直瞧不起那些只会评论而不会写作的“红学家”,因为人家高阳写的《红楼梦断》厚厚十大本,比红楼梦都长。
我还用一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听了几百个小时的“蒋勋细说红楼梦”,他比较赞同张爱玲的看法,就是后四十回太差,文学、美学水平都远远不如曹雪芹。所以一开始蒋勋在东海大学讲的时候只讲前八十回,后来很久终于讲后四十回了,讲的也是前后对比,讲高鹗究竟差在哪里!
第四次看就是今年了,自从春节去了一次廊坊的「只有红楼梦」,全家掀起了一阵“读红楼书、看红楼剧、争当红楼第一人”的活动,我趁着脑子热,又精心为自己挑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脂评汇校版,给桃子买了一套人民文学小字120回版,给嫌书沉手疼的孩儿她妈买了一套人民文学1973版。
这回看的仔细又认真,加上蒋勋的引导,加上此前看的那些“红学”研究,收获果然就多。
前八十回是真看出好来了,像53°的茅台,酱香浓厚,到第八十一回,明显的变成了38°浓香了,寡淡,经不住咂摸。
白先勇站高鹗,说前边描写“盛”,文笔所以华丽,后边描写“衰”,所以萧疏。那怎么着“病来如山倒”所以每回都要死个人,一段几百字甚至几十字就把一个人写死了,我觉得首先没必要每个人都要明明白白写出结局,其次可以再抻长,说不定曹雪芹计划写二百回也未可知。因为如果定要每个人都有个结局,那可不就得二百回吗?
今天放学桃子去图书大厦买学习用品,我在一旁等着,顺手翻了一本马未都的《背影》,那感觉像喝农夫山泉,简直就是白开水了。
虽然都是字,但是曹雪芹把字安排的明明白白,看了一层,想想,还有一层,最后经高人指点再看再想,还有好几层,越看越有滋味,越咂摸越香。别人的字,码那里也一大厚本,但是看完,就完了,没咂摸头儿。
🏮 红楼人物笔筒 | 2002年,谈虎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