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个朋友在西四附近的医院住院，当天距离约定探视的时间还早，我便在正阳书局附近下车，估摸着时间足够，腿着溜达。正阳书局旁边的塔院胡同鼎鼎大名，鲁迅、张恨水各自在这里居住了很长时间。塔院胡同的逼仄，是鲁迅《祝福》中的原生态生活；著作等身的张恨水也在塔院胡同写出了《孔雀东南飞》等耳熟能详的作品。
正阳书局 摄影/三千白果
正阳书局是个陈旧的四合院，院中是万松老人塔。迈进院门，院落里摆放了很多收集来的老北京物件，门墩、旧门板、老花盆随处堆放，小红书里说的那只“猫老板”安静地卧在一堆古旧的书籍上，也许是摸它的人太多，我摩挲它的脊背，也毫无反应。
拥挤的厢房里三三两两的读者，我正翻阅一张手绘北京地图，轻声走进来一对年轻人。有些人，搭眼一瞧，就让人眼前一亮。女生素雅清淡，男生书生意气，两人慢声软语，不像刚才几位旁若无人地大声打着电话，聊着天。
时尽夕阳渐落，屋里的灯光昏黄，那女生手一抬，手腕处一道绿光划过，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观察了下，应该是几缕狗尾巴草编织的草戒指。女生拿起一本书，把一只手抚在封面上，低声说：“瞧，你编的这个戒指和这本绿皮书很搭配。 ”男生回答：“嗯，小的时候，我就会编呢。”也许是担心影响旁人， 尤其是不远处的我张望了下，两人肢体上互相提醒了下，轻轻地走出了小小的书屋。
年轻真好！他们的行为举止和这屋里的书香竟如此和谐美好 。
夕阳真好！临近秋末的北京，洒金的光线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暖意生烟。
正阳书局 摄影/三千白果
踱步出书局，回头再看，小院柴扉，暮色深沉，夹杂着尘世间的嘈杂，大音希声，四处流淌。
到医院探望友人虽然表达了关心和友情，但却不是件心情愉悦的事情，朋友的状况按下不表，单是那混合着各种味道的走廊，表情焦急的陌生人，还有匆匆忙忙后边跟着一群家属毫无耐心的医生，让人的心情异常复杂。
和朋友言别，过了马路，即是妙应寺白塔所在，在北京居住这么多年，还没有在这附近溜达过。查阅了刚才买的手绘地图，和司机通电话，这附近不好停车，我索性让他把车停在阜成门外二环边上，我从白塔寺东边的胡同里穿过去 ，用不了多久，就能汇合。
妙应寺白塔 摄影/三千白果
老舍曾经这样写过北京的胡同：“胡同是狭而长的。两旁都是用碎砖砌的墙。南墙少见日光，薄薄的长着一层绿苔，高处有隐隐的几条蜗牛爬过的银轨。往里走略觉宽敞一些，可是两旁的墙更破碎一些。”
这里也是一样，胡同里寸土寸金，虽是狭窄，倒也干净。这个点，自住的人家已经闭门，开门迎客的是咖啡店、小药店、百姓超市，走走停停，经过了前抄手胡同、苏萝卜胡同，几次还走进虚掩着院门的大杂院，退回来，再去寻路，中间停在东西岔胡同的一家羊汤小馆。此时，肚中咕噜咕噜作响，恰是大快朵颐时。
妙应寺白塔 摄影/三千白果
其实写到这里，才是本文的重点。
我点了一碗上好的羊杂和两个煎饼，等着上餐的时候，另外一桌边，陆续走进几位老北京，其中一位显然是脑梗的后遗症，说话和动作都不利索，还需要家人的搀扶，寒暄片刻，互相推让着点餐，小瓶二锅头要了10瓶。
我也埋头喝汤，饥肠辘辘时，羊汤美味无比。
让我非常意外的是，脑梗的老爷子用含混不清的吐字大声地说：“咱哥几个……见面……不容易，这第一杯酒……先敬给前天去世的……”，说完，把酒撒到了地上，大伙楞了一下，唏嘘了一阵。男人们，无论是膀大腰圆的，还是刚才嬉皮笑脸的，都沉默地把酒洒在地上。
那小饭馆，地面是吸水砖铺成，酒撒在地上，并不显得失礼。
其中一位很想说点什么，刚开口：“还年轻呢，才68岁……”。为逝者讳，那位老爷子阻拦了他，说：“公众场合……咱们叙旧。”
后边，他们再谈论什么，我都没有在关注了，无非是家长里短，退休工资、隔壁老王买房了等等。
是啊。他们说的是他啊。
让人敬仰的他，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大人物，我们在这个平行时代而在不同的空间中共同度过了那多年， 这个大人物早早逝去了，老百姓用最朴素的方式纪念他、怀念他。
那一页，在时空的维度上，永远翻篇了。
那一页，在时间的维度上，永远被记录下来。
图片来自网络
连续这几年，我们很多的喜怒哀乐主动封闭和被更紧急的事情屏蔽了。屏蔽了北京杨柳青烟的春，屏蔽了北京酣畅淋漓的夏，屏蔽了北京层林尽染的秋，屏蔽了北京白霜吟啸的冬。
而就这个将冬未冬时，草木皆悲，直击人心。
这段时间，一种莫名的哀伤一直萦绕在心头，从官媒上听到消息，到各地老百姓自发的纪念，一直到从电视上看到和他做最后告别的新闻。
有些话是留在以后才说的，所以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入口，那就索性不说。也恰恰是几位老北京的举动，让人对这个时代有了更贴切的认知， 连他都隐入尘烟，更何况我们。
大家很容易在互联网上找到他在世的时候出席的各种活动、讲了什么话，其实那些完整包含了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的新闻背后，是他的价值观，他尊重法律、尊重常识、尊重百姓、简政放权。
但是，这远远不能表达对他的纪念。
他是一个守护者，一个看似中庸而实则有立场的守护者，在他的任内，放管服的比重很大很大。
他是一个本色出演者，扮演着扛起千斤之鼎而举重若轻的角色，多少宏大叙事在他这里轻轻落下。
他是一个共情者，多少亿人年收入不到多少，从他的嘴里说出。
他是一个国家的创业者，当年推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日夜的豪情让我们相信劳动创造价值。
我们和这样一个秉持大道至简的大人物曾经生活在一个时空里是幸福的。
送别他，也同样是送别自己奋斗的十年，作为一个创业者，这几年一直在想，来时的路，是要走的路吗？站在历史的轨迹上，这又是我们走向哪里的起点。
图片来自网络
他已归去，我只希望我迟到的思绪，表达了一个时代创业者的基本感知和真切纪念。
我想，他一定乐于看到老百姓们安居乐业，百业井然的气象。
他也一定欣慰，百姓心里有他。
从小饭馆里走出来，夜色已浓，还有着淡淡的迷雾，生活总是要继续， 而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迟滞了很多天，往窗外望去，天空湛蓝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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