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个地产从业者,每到一个城市,总是要到最古老、最有特色的历史建筑中寻找一点心理呼应,宫殿、寺庙、楼阁、民居、园林……等等, 站在一个古建筑前,浮想联翩:这个建筑曾经由谁设计、是谁修建?毁损过吗?住过谁?留下过什么人文作品?什么时候重建的?一连串的问号冒岀来。
尤其是月圆之夜,那句“今月曾经照古人,古月未曾照今人”,非常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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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规模成群的古建筑,每到一地,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花点时间去寻访古楼阁,就是那种最早从巢居向高台建筑发展而成的单体楼阁。这种古楼阁在历史上承担的功能多种多样,报时、报警、观赏、居住、防御、娱乐、祭祀……等等, 斗转星移,历经沧桑,现在的功能大概只有一个,就是供人观景。站在远处,观赏古楼阁本身就是一处风景, 如果能够登上其中,观赏四周的风景,人移物在,不念来处,不想去处,很是惬意。
多数人耳熟能详的,作为打卡必去之地的武汉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宁波天一阁、湖南岳阳楼等,不是我的目标,放之全国知名度的古楼阁,愈加商业化,而小众的,具有当地历史传承的地方,也被今人逐步重建、修缮、包装,但是,这并不失抚今追昔的情绪堆积、蔓延。
比如济南大明湖的超然楼。
超然楼 摄影/三千白果
公元1687年,也就是康熙17年,蒲松龄到济南参加乡试,心情失意的他作了七律一首,其中有一句:“四十年来人似旧,可怜险阻已全经”。
公元1684年, 即康熙23年, 蒲松龄在大明湖畔写下了《趵突泉赋》;
公元1718年,康熙48年,蒲松龄拖着七旬身躯,在大明湖边写下《风寒泛舟》 ;
最近,爆火的《罗刹海市》是不是蒲翁在大明湖边所写,谁也说不清楚, 但是名篇《公孙九娘》、《偷桃》有资料记载是他在大明湖里超然楼居住时所写。
明崇祯六年的地方志《历乘》记载,“超然楼,水面亭。楼头一望,十里湖光,尽在目中,真一大观也”。
超然楼原为元代学士李泂所建,后来,历经战火磨难,多次毁损,2008年,当地重建而成。
上一次去超然楼时,疫情还没有完全消散。那天下午, 在超然楼下广场上偶然结识一个给客人拍照为生计的中年人,闲聊几句,得知他在济南经营着一个照相馆,在我的印象中,早已经没有‘照相馆’的概念了,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上学的路上,有个国营的‘大华照相馆’,橱窗里摆着伟人的大幅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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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中, 这个中年人说他的照相馆还要坚持经营,那是父辈留给他的产业。
现在,他说他也在改变思路,白天在自己的照相馆里,晚上就来超然楼,从坐在店铺里等人上门,走出来,他说自己比那些兼职的人更有手艺,更能找到给客人拍照的感觉。
聊得投机,我好奇地问他,照相馆的生意还好吗?
他说,勉强维持。
我又问,那为什么不转让?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我:“您看过韩国电影《八月照相馆》吗?“
真是问对人了,我看过那部韩国文艺片。
影片演绎了一个得了绝症的中年人永元,虽然对生活充满热爱,但也在每日落寞、无助地等着死亡的来临。偶然和一个街角的巡警德琳认识,他和她之间保持着一种含蓄、持久但是热烈、短暂的爱慕。永元的含蓄,不想让喜欢的人受伤害, 随着走向生命终点的现实,爽朗的笑声掩盖他内心的渴望。而德琳的直爽、热烈,让他们的生活看上去充满希望和温暖,日子有点不紧不慢。结局是德琳找不到已经去世的永元,却在那个无人的照相馆中看到她自己的笑容灿烂的照片。
其实,我知道,我在这里叙述这个影片,和超然楼毫无关系,我也没有和中年人讨论这部影片本身,但是他却说:“您看过这部影片,就应该能够体会我对自己家小铺子的感情。”
我并不清楚在这个中年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行走在城市中,遇到了有故事、有趣的人,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和他们故事始终互为镜像,构成了一个生动的人生。 我想,超然楼承载了在地很多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在历史的变迁中越来越模糊,而在时空的重叠折射中却越来越清晰。
后来,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中年人忙着做生意,几组游人,踩着中年人提供的小板凳, 用夸张的姿势,证明自己到此一游。没再打扰,我踱步到了超然楼的另外一边。
再后来,超然楼的点灯仪式开始, 从一层,到二层、三层……层层点亮,最终整个楼体通体光亮,形成一个巨大的光源。有几秒钟,会有那种压抑了许久,不吐不快的冲动,也有内心暗淡,瞬间奔放自由的畅快,生活就是这样,有声有色地流淌着,同样,也无声无息地流逝着。
清风楼 摄影/三千白果
那年,出差邢台,路过旧城中心的清风楼时,是下午。府前南街北端,破旧的路砖凹凸不平,车轧过去的时候,路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清风楼原来是历史上当地府衙的组成部分,始建年约不详,和大部分古建筑的命运一样,几经毁坏后,在明朝宪宗成化三年,由顺德知府黎光享再次修建。楼上的牌匾“顺德府”中的“德”字少一横,查阅资料得知唐代颜真卿这些书法大家,书写“德”字时,都是少一横,可见,清风楼的历史悠久。
同事把车停在路边,我们慢慢挨近清风楼, 一层拱形圆门口,几个老人围坐一圈纳凉,都在五十岁往上,其中一个沧桑老头,衣衫破旧,岁月的痕迹镌刻在脸上,他用当地话和其他人说:“我在这清风楼边上住了多少年……得给我解决……不解决我还得找领导……”不远处,一个穿着坎肩的老太太说:“对,就得解决,我们都在……”
我离他们不远,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发泄着对生活的不满,觉得自己不小心闯进来一个真实的生活片段。对于他们来讲, 可能这是无数个乏味日子中最普通的一天,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昨天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明天大概率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他们肯定不会知道, 一个路人无意中闯入了他们此时的生活,他们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看我们这几个陌生人为什么靠近了他们,依然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平常地生活,就是由这些反反复复甚至不值得一提的细节组成。
邢台当地的同事说,清风楼如今也做了亮化,逢年过节,这里也成了老百姓聚会、玩乐的地方,由于时间有限,没有看到晚上清风楼的夜景,略有遗憾。
要说第三个是正定的阳和楼。
早就听说正定的“九楼四塔八大寺”,公司在石家庄有项目开发,但是每次在石家庄出差,都没有到过滹沱河边的正定。终于有一次机会, 和当地的合作伙伴约的是下午到正定,入住酒店后,先去参观了石家庄城市馆正定新馆,这是我去过的最亲民的城市规划馆之一,这里先不过多赘述,以后有机会再来详细写一下。后来,到了晚上,先吃了一盆当地的羊头涮锅,小斟几杯后,和朋友道别,不再麻烦他们。其实,是想晚间自行探访下正定古城,落得自在。
晚上进去一个城市或者区域,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境,白天看到的建筑直白,有时还显得很莽撞,你想象的东西和看到的总是差别不大。而晚上,一个拐弯,一个掉头,可能你印象中的某个建筑扑面就在眼前,看得不真切,反而留下了很多再来的夙愿。
同事驾车,在外围参观了天宁寺凌霄塔,开元寺须弥塔,临济寺澄灵塔以及广惠寺华塔,正定近些年夜景亮化工程让我们一解白天没有时间近距离赏玩的苦恼。
天宁寺凌霄塔 摄影/三千白果
车最后落脚到正定城内燕赵南大街中段。可惜的是,做为正定九楼之首的“阳和楼”原迹,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全部被拆毁,专家考证,原楼始于金元,明朝修葺。目前复建的阳和楼面阔七间,进深两间,单檐歇山顶,两侧各有碑亭一座,厚重的城门左右各一,晚上也人流如织。
1933年4月16日,古建筑专家梁思成先生来正定考察古建筑时,赞誉:“与天安门端门极相类似,在大街上横跨着拦住去路,庄严尤过于罗马君士坦丁的凯旋门”。
历史无法改写,却可以保留和传承,踩在复建工程中那段地面的钢化玻璃上,昔日泛黄的楼基砖泥被封存在里面。想起一个行走在山水间的作家沈颢说过:我爬过很少的山,越过很少的水,但是我总以为, 越过了千山万水。
其实,那天喝了几杯后,被夜晚的风一吹,有些偏头疼。借着古城里的灯光, 站在阳和楼上,圆月当空,滹沱河粼粼波光,远处建筑如寐,古城里四塔如神话中的玄铁重剑,有些恍惚,有些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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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工作的原因,使得我去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能细细品味,喜欢的建筑,有时走马观花,有时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珍惜很多过往的片段。
正如昨天,这样一个周六,和同行约了在办公室开会。他和我说,下午还得飞到另外一个城市,所以,午饭也没有吃。中午我也约了另外一个人,匆匆赶去赴约。结果,他说,要迟到半个小时。我只能要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脑,飞快地写下以上文字。
一个实习的服务生,说:“先生,这杯咖啡有点苦,多来一袋糖吗?”
“对啊,多来一袋,为什么不?”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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