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雁南飞
图文/执中
京冀儿歌。有一首唱道：
秋风起，雁南飞。
排一字，号令三军头雁累，
排人字，携伴带幼紧相随。
秋草黄，雁南飞。
排一字，风声紧，别掉队；排人字，你来赶，我来追。
秋叶落，雁南飞。
排一字，一心想，想着谁？
排人字，那人是，人是谁？
……
大雁南飞，为什么总是“一”和“人”字？其用意和规律是什么？这是动物学家从空气动力学、动物行为学等领域广泛研究，至今没有一致定论的有趣课题。然而，人们却从社会学和文学层面上给予了南飞大雁以定义，赋予它忠诚、团结、合作、智慧、勇毅的“品质”和思念情绪的寄托，据说它能“传书托信”。
候鸟大雁，又称鸿、鸿雁，家乡俚语唤为”岸子”。“岸子”模样俊俏可人，“品行”高洁端正，其中的“美男子”尤甚。它们骨骼粗壮，体形硕大，胸肌发达。它们听觉敏锐，听辨纤毫落地之声，以判知突如其来的恶劣气流。它们视觉凌厉，万米高空能识山林湖草沙，以寻找落脚打尖之地。一袭酷毕了的麻色靓装，永不过时；脖间系上浅绿丝巾，似无却有；杂色尾羽，有赭、绿、黄、白诸色；再配上橙色嘴壳和脚蹼，如此打扮，既是漂亮华服，又是求偶利器。航行高穹，总是担任“班长”和“副班长”角色，护佑群体；仃歇寻食，又总是先人后己，站在高堆上履行“看护神”职责。它们偶伸懒腰，奋力煽动修长双翅，啪啪作声，喧响贯耳，尽显领军者风采。“岸子”平均寿命三十余年，已是禽中寿者了。
大雁是飞行王者，是翱翔最高最远的鸟中游子，没有之一。它们能飞九千米高空，比一般民航飞机都高，有一种斑头雁从青海到印度南部过冬而跨越喜玛拉雅，勇顶风吹雪，悲壮逶迤行，华美亦壮观；它们飞行时速一百多里，日行可达八百里；可用一二个月时间来远飞，完成五千余公里奔赴。它们是行万里“路”，吃千里“饭”，睡千里“床”。它们的老家在南北长几千公里广袤的西伯利亚，年年到我国南方主要是闽粤桂等地甚至缅甸印度取一回暖，历时数月，这就有了南北两个家乡。秋分起始南飞，延续至半冬；春分发轫北翔，回老家繁衍，写着一年双趟两地书，如“穿梭机”一般不舍昼夜，风雨兼程，使命必达，周而复始。目断雁南飞倩影，我常感叹：大雁，是一种非凡之鸟。惯看九天风云，欣阅人间秋色，视野宏阔，志在高远，刚毅前行。大雁，是一种“梦想”之鸟。秋寒叶飘之时南下，是为了春暖花开之时北上；今日历尽艰辛，是为了明日兴旺家族。大雁，是鸟类真正的“高大上”。
令人惊奇、羡慕和引为深思的是大雁对“一夫一妻”的忠贞。它们一旦成偶，一生厮守，双宿双飞，从一而终。既便一方不幸而亡，另一方绝不再偶，纵使诱惑万千。更有甚者，大雁因丧偶而抑郁，乃至精神上压力山大而殉情，令人唏嘘。这样的“爱情模范”启示人们创造了许多“大雁爱情”文化。古代把结婚叫“鸿禧”。古人婚嫁，以雁为彩礼，婿执雁，意在不再偶。元好问赶考途中，见一大雁为猎所害，其配偶也不活了，径直投地，以死明志。他震惊之余，感极而悲便有了《摸鱼儿，雁丘词》，劈头一句问天问地叩问灵魂：“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动物学家以科学视角观，可能是大雁脑中“指南针”病变而撞地，但人们更相信是真实的凄美“殉情”。此情此义，至真至爱，善莫大焉，无出其右。
在人类思维中，大雁又是信使，便有了寄雁传书的说法。诗人李清照想念亲人，写下“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思夫心切，对月望雁，满目凄然。杜甫的“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更把牵挂和企望得到音信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回到现代，我们不妨识唱简谱：
1=G
1 1 1 丨 6 4 6 | 5 - 丨 …… ① 对，是现代经典歌曲《远飞的大雁》旋律。1964年，这首藏族歌曲出现。它借助远飞大雁来表达离藏游子思家思亲的情愫。过了几年，改填歌词，又借鸿雁快快飞，表达百万翻身农奴感恩北京、思念毛主席的质朴真挚的感情。还有电影《归心似箭》插曲：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表达负伤落单战士，思念集体，急盼归队的心情。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大雁是思归的寄托，思念的载体，传书的使者，悲秋的物象，诗文之中常作客。
大雁能否真的传书，不知道。但鸿雁传递信息是真正的“顶流”高手。“嘎、嘎、嘎……”是雁鸣标配，是传达信息的“光纤”和“神器”。大雁通过叫声的强弱、高低、急缓、长短、疏密等变化“雁语”，传达不同的信息，成了它们团结的纽带，排难的利器，沟通的工具。尤其是头雁，其叫声既宏亮，又权威；既准确，又温馨。时而像冲锋号，时而像作息铃；时而是“雄起”声；时而是安慰曲。高空飞行，难免遇上不利和危险气流，如热力乱流、锋面湍流，还有时速达三百公里的高空急流等等。最危险的是不速之客晴空湍流，它毫无预兆即来，如不能或升或降飞行高度来避锋，轻者吹散队伍，重者致雁翅骨折或肌肉拉伤，使伤者无奈地像刚看到的珠海航展上苏-57特技表演一样“落叶飘”，成为落单孤鸿。此时，头雁粗豪的“嘎嘎嘎”，形同警示：“晴空湍流，注意颠簸！快随我下降几百米”。一令既出，群雁振奋，危急关头，生死时刻，万雁同吼“嘎嘎”之声，同仇敌忾，惊天地而泣鬼神，响彻天宇，人间尽闻。此情此景，不由人想起《黄河大合唱》中激越澎湃的《船夫曲》：“嘿呦，嘿呦……划呦，划呦……冷风啊，扑上脸；舵手啊，把住腕；伙伴啊，睁开眼；战风浪，莫胆寒；奋力划，冲上前……”而当冲破险阻，群雁的集体大叫，犹如曲中船夫战胜黄河风浪而发出的胜利大笑：“哈哈哈哈……”如果是当年幼雁怯飞而叽叽歪歪乱嘀咕，头雁此时叫声则像是安慰：“没事，孩子们别慌，现在是平稳气流，咱飞得像不像滑冰呀”；押阵“副班长”的叫声则多是如同报平安，让头雁和全体队伍宽心：“平安无事啰，无雁掉队”；若是头雁选中了中意的“旅店”，其叫声仿佛一声令下：“下降，落地”。此时，雁儿们最开心，叽叽喳喳，相互打趣，说说笑笑，飘然而至。一旦补充能量、蓄足体力后，头雁长鸣几声，像是出发令：“队伍注意了，准备出发！预备，预备，起飞”。话音未落，头雁腾空而起，群雁魚贯相随，千雁画意如泼墨，一行诗情上苍穹。
大雁作为食草动物，性情温和，以家庭为单位觅食歇息，极少争斗。甚至貌似呆头呆脑，纳言鲜唱。曹翁笔下姑娘们调侃时有“一只呆雁”一说。其实，它们是大智若愚，智商很高，禽中精灵。它们多在清晨或黄昏起飞，此时空气不但清新，含氧量还高。它们选择高飞，一般在六至七千米高度，必要时高飞九千米，一是为了避开天敌如鹰雕，二是高空气流比低空稳定，多为平流层，利于飞行。雁的大脑中有一个特别区域，像天然“指南针”，能接受地球磁场引力而辨别南北方向，既便黑夜，其辨向分毫不差，它的字典里没有“迷航”二字，绝无马航MH370的悲剧。更为神奇的是，它还能在磁场受天气干扰而不稳定时，居然借助月亮和星辰辨别方向，这是其它鸟类不可企及的。它们结伴而飞，靠集体力量战胜困难，少则十几个家庭几十只雁，多则几千个家庭上万只雁。为的就是震慑天敌、互相帮助、一个都不能少的集体抵达。斜行横阵，才疏又缀。我至今没有明白，大雁在飞行时是如何相互保持距离，避免相撞的。一只雁，飞快了会追尾，飞慢了被追尾，既要平衡上下左右前后六维的关系，飞速又要与前后雁一致，成为恰恰好的陪伴者。不管是晴光丽丽，还是阴雨如晦；不管是一时半会，还是万里旅途，从无“撞车”事故。它们又有何紧急避险高招？难道仅凭盯雁屁股，就能判断前雁振翅频率和力度，自己跟随一致？果真如此，雁儿那小脑瓜也太好使了吧。无鬼斧神工般技巧，实难如此精妙绝伦。尤其值得一书的是它们的“领导”和“编队”，聪明得不要不要滴。能当领头雁者，一般是二十年左右雁龄的公雁，正是当打之年，身体健壮，充满爱心，敢于担当，富有经验，迁徙路上数度跋涉，久经磨炼，如同饱经风浪的老舵手。鸿飞冥冥，一路向南，风雨无阻，仗赖领航。难怪过去村乡人们把带头搞建设的组织和人，比着“领头雁”。雁阵编排，十分讲究。头雁之后，必是一只幼雁，再接着是一只或公或母的成年雁，再往后又是一只幼雁，如此插花编队，在于保护弱幼。它们懂得，头雁或成年雁飞过时，强大的翅振产生一种“扰流”，可减少随飞者阻力，并有托举之效，从而使随后的幼雁节省体力和能量，达到助弱之目的。否则，当年出生幼雁哪有气力飞越万里呢？大雁这般“技巧”为人们仿生借鉴，在体育长跑运动中有了“跟跑”技术，凡有实力夺牌的运动员开始总是跟跑于最前面运动员身后，利用前跑者产生的扰流，减少阻力，储备力量用于最后一二百米冲刺。
大雁知道，一要好领导，二要好队形，三要能互帮，如此，一支队伍才能完成远征。而另外迁徙之鸟如禾雀，一窝蜂，乱哄哄，各顾各，游兵散勇，永远与远征无缘。
我们的家乡洞庭湖畔，也是大雁的过冬之家。然而，洞庭人对于大雁有着晦涩的记忆。记得儿时，常见大汉挑着大雁叫卖，扁担两端各挂五六只，足有一百多斤。雁儿们眼睛瞪得老圆，死不瞑目。它们是推铳、毒饵、鸟网之下的牺牲者。时过境迁，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人们也换了思想。如今，洞庭生态今非昔比，鹿豚雁……比比皆是，幸福美满。“两山”理念深入人心，也惠及可爱的大雁。凡来洞庭越冬之雁，我们应当视如贵客格外珍惜和善待，投谷撒粒也理当。它们不是普通的雁，而是一群傲雪凌霜、不惧严寒的雁中勇士，因为长江秦嶺以北再无越冬之雁。巴陵老街群一位诗人有感如此，赋诗曰：“一声雁叫寒来客，云梦之汀有英雄”。② 好一个“英雄”，同之赞之。
秋冬时节，每每仰望南飞雁阵，耳绕嘎嘎余音，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经典萨克斯曲《回家》的旋律，那沙沙的音质和缠绵温暖的曲音，使人有了温馨、宁静、安全、惬意、柔和的家的音乐感受。我希望每只大雁都有一个温暖的家。
雁南飞，是勇敢的飞，奋斗的飞，聪慧的飞，也是宏壮美丽的飞。
注：
①因书写技术原因，简谱元素无法悉数表达。
②诗句见王爱莉七绝《初冬即景》。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