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母亲的背II赵年珍

文化   2025-01-12 05: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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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背

赵年珍


母亲的背驼得厉害。尽管做了骨水泥填充术,却再也没有伸直过。这些年来,我只是寒暑假回去逗留很短时间,记不起她的背哪一天突然就驼了。


年轻时做事风风火火,以能干享誉十里八乡的母亲,似乎很难接受腰背再也无法挺直的事实。她最初发现这一点,是从抱怨衣服不合身开始,她嫌弃妹妹买给她的衣服后面短一大截,前面又未免过长,还说“鞋不差分,衣不差寸”,现在机器做的衣服,到底不如以前裁缝师傅量体裁衣。


父亲告诉她,不是衣服的问题,是她的背驼了。她一脸不可置信,“鬼扯吧,驼得这么狠?”我们听得难过,幸好家里没有大穿衣镜,她看不到自己的驼背。


记忆中,母亲一生极要强。她两岁时,我外婆过世,继外婆生下三个舅舅、两个小姨,母亲刚满十八岁便嫁给了父亲。她出嫁前,在娘家后母的严厉监督下,早练就了十八般本领:插秧割稻、采桑养蚕、纺纱织布、缝衣做鞋、打柴挑水、养鸡养猪、种菜做饭,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闲暇时,还受人委托参与乡村红白喜事酒席的筹办,为当事人家整个十桌八桌的流水席。


我之所以对农村母亲们的各种本领如数家珍,并非书上得来的知识,而是幼时天天看到妈妈忙忙碌碌的身影,耳濡目染记住的。印象中,一年四季,她从未有过休息的日子。


父亲性子相对温吞,做事没那么麻利。母亲却是不甘落后于人,插秧比别人宽两行还能最先到头;割稻子也是又快又整齐,与父亲并肩劳作时,方便父亲赶上,时不时要帮父亲割一些;挑草头(割下的稻子,捆成垛,方言叫草头,一担百十斤)到禾场里,父亲一趟,她一趟;割麦子捡棉花,栽油菜薅芝麻地里的杂草,她永远是那个手脚最利索的人,别人惊叹她做得又快又好,她感谢后母的严厉管教。


冬季农闲,她就跟爸爸一起挑台基,从屋后农田里、或门前干涸的河心里取土,一担一担挑到门前屋后。几个冬季下来,硬是把屋后的斜坡,挑成了一方高高的新台基。后来,叔叔结婚,就是在这块地基上盖的新房子。门前呢,屋外本来比堂屋低半尺,也被填得跟屋内一般高,要不是有青石板门槛拦着,下雨怕是要往家里倒灌。


很多年后,我问她,为何要那么累,就不知道歇一歇么?她说,年轻时有力气,也闲不住,不觉得累,农村可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除了挑台基,她还到处割柴。田埂上、灌溉渠边,高高低低的灌木、荆棘、艾蒿,凡是能做柴火的,都被她随身带着的镰刀割倒,随地晾晒几天后,再去捆好挑回来,那是比稻草棉秸秆更熬火的好柴。有时候,她砍下的柴足够整个冬季煮饭过年。


年关时节,腊八过后,农家基本是不停灶的:蒸糯米、炒粉子、打豆腐、熬麻糖、烧卤菜、动发锅(故乡方言,即油炸各种食物),哪一样都少不了柴火,而且需要劈柴(也叫硬柴,树干劈开晾干而成),她割来的那些灌木,正好派上用场。再说,她也要帮爸爸省下稻草棉秸秆之类,用来烧砖块盖房子。集体分的柴草有限,不够的部分,都是她自己去想办法。


冬天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烧砖。砖坯是趁秋天雨水少时就脱好的。爸爸负责和泥脱坯;至于翻晒,码坯,风雨来临前为砖坯盖塑料膜,则多是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一起完成。


电影《隐入尘烟》中,马有铁和曹桂英夫妇在暴风雨中为脱好的砖坯盖塑料膜的情形,四十年前的乡村,极为常见。辛辛苦苦做好的砖坯,若大雨一淋,就功亏一篑了。因此,入窑之前,得时时关注天气。故半夜闻雷声而惊起,飞奔到禾场给砖坯盖塑料膜的事,也时有发生。只是这种情况下,跟电影中一样,大多是父母冒雨拎着马灯去完成。


终于要烧砖了,砖坯一板车一板车拉到土窑边上码好,再一块一块送到窑肚里码成特定的行列,然后封窑顶,开始烧砖。


父亲是村里唯二的烧窑师傅,懂得看火候,经常被附近几个村庄请去帮着上窑、观察火候、确定下水时辰——砖烧透后,要封住火口,只留下个一寸见方的观察洞口,然后从窑顶往窑里注水,让砖慢慢冷却下来。若火候没把握好,下水太早或太晚,烧出来的砖要么半红半青,要么扭曲变形,只能勉强盖猪圈或牛棚,大半年的工夫,差不多就白费了。


另一个烧窑师傅是隔壁的火生伯伯,父亲的手艺是跟他学的。他比父亲大十来岁,为方便照顾家里,只给附近人家看窑;远一点的村庄,烧窑的火候,就由我父亲去把握了。


烧窑期间是不能断火的,这期间妈妈很忙。她不仅要保证柴火够用,还要给帮忙烧窑的人准备一日三餐和宵夜。我们兄妹尚小,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我充其量也不过是在母亲需要人做伴时,跟着她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走在乡间的田塍上。


乡下的冬夜,寂静而冷清,我跟着母亲,一板车一板车把稻捆从禾场的柴垛边,拉到土窑前的空地上。空板车拉回禾场时比较轻松,妈妈就说些她小时候的事,偶有兴致,还会说些谜语让我猜。我到现在还记得几个,“红口袋,绿口袋,有人怕,有人爱”,这是辣椒;“一棵树,矮又矮,下面挂着紫口袋”,这是茄子;“一根藤,高又高,上面挂着大马刀”,这是刀豆……我很奇怪妈妈的谜语怎么都是关于蔬菜的,莫非都是她现编的,只是为了和我讲话,以对抗茫茫无边的夜的黑?


我第一次看到子夜时分的银河系,明亮的牵牛织女星,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后来上高中,地理老师曾让我们一群住校生半夜起来观察星座。年过半百的老师利用手电筒的光柱,指点着夜空现场教学:这是大熊座,那是天琴座……我的心却一下子被带回到乡村冬夜冷寂的田野和柴火熊熊燃烧着的土窑前。


除了长年累月的户外劳作,在家里,妈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给一家老小做鞋子。这活计通常安排在雨雪天,或者农田也在休息的岁末。记忆中,村里开会时,母亲们大多带着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满会场除了村干部扯着嗓子的讲话声和人群嗡嗡的低语声,还有棉线在洁白鞋底上用力拉过时,有节奏的“刺啦、刺啦”声。妈妈纳的鞋底厚密硬实,鞋底纳好后,曲起中指关节轻轻叩击,回声清脆。这样的鞋子,鞋底不易浸水,耐穿耐磨。


但我们小时候淘气,村前屋后疯跑着玩,跳绳、踢毽子、跳房子,都是费鞋子的。往往鞋底还好好的,鞋尖就烂了,大脚趾头也探出来,那是跳房子踢瓦片时,踢出的洞。现在想想,真是不珍惜母亲的劳动,母亲却也从未因为此骂我们。


倒是有一次放晚学,突然下雨了,我跟同学一起飞跑着回家,其时地面已泥泞不堪,同学的妈妈送木屐过来,半路遇着我们,一边帮同学清除鞋帮上的烂泥,一边骂,“怎么不打赤脚?怕脚长芽么?”虽是在笑骂,也似乎跟我无关,但这话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后来再遇到雨天,只要不是太冷,我都会拎着鞋子赤脚回家,记忆中,也并没因此得到母亲的表扬。大概是她太忙了,对下雨时是否要脱鞋子打赤脚这事,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日复一日的繁重劳作,母亲的腰背生生被生活压弯了,弯得越来越接近90度。她只是觉得衣服越来越不合身,却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背驼得跟张弓似的。或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毕竟,长年累月在灶台边忙一日三餐的她,总该觉察,灶台似乎越来越高了吧?!


唉,劳碌一生的母亲,在她人生的字典里,有一切,唯独没有“休息”二字。


作者简介

赵年珍,中学教师,宁波市作协会员,宁波江北区作协秘书长。擅长亲情类、育儿类、美食类散文随笔。2004年至今,在省、市各级报刊杂志发表作品二十余万字。文章多见于《宁波晚报》副刊等本地媒体;2023年4月在公众号甬派“红人堂”开辟个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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