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打破碗花II山茶

文化 2025-01-26 05:01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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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碗花

☆山茶

邻居家的茅厕旁是一个不足两平米的小园子，宛如一个袖珍型的小花园，春天一来，迎春花、芍药花、扁竹根花、蒲公英花、豌豆花、油菜花……像赶集似地聚拢在一起，甚是热闹。清晨，露珠喜欢在刚睡醒的花瓣上嬉戏打闹，时而你追我赶，时而晃悠悠荡秋千，时而附耳呢喃。在湿润的晨曦中，袖珍型的小花园有几分朦胧，也有几分神秘。

不过，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有几株细细的藤蔓上开出来的粉红色小花更显得温婉动人，漏斗状的花冠，形如喇叭，单一花瓣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了，拽掩着几片心形叶子，真是娇羞可人。

当暖暖的阳光牵引着露珠儿们出去玩耍的时候，我常常约着邻家的小姐妹们一起来到这片袖珍型的小花园边玩耍，只要一倾身子便能够到所有心爱的花花草草。小姐妹们喜欢采摘花朵硕大的芍药花别在高高翘起的马尾上，或是掐几段扁竹根花插在白酒瓶里养着当装饰；又抑或是小心翼翼地采一些小花堆在一起，等着割猪草回来之后玩过家家时作花环用。开在藤蔓上的粉红色小花只有我喜欢，虽然它的样子真的像喇叭，但我固执地认为它更像是碗。我喜欢顺着藤蔓一朵朵摘下来，依着它的形状叠放在一起，一直叠到手里拿不住了才肯罢休。叠起来的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七彩的光芒，我觉得它们像一座神秘的花塔，塔里面是一个粉红色的童话王国，王国里住着美丽的花仙子们，我仿佛能听到她们百灵鸟一样的歌声。当我把这个花的王国置于我的小手心的时候，我似乎能感觉到花仙子们给我传递信息呢！而往往这时，当天盛开的小花也就被我全部采摘光了，只留下几根孤零零的藤蔓叹息着守护那些还未盛开的花骨朵。好在这些小可爱们成长非常快速，第二天清晨又能看到藤蔓上新绽放的笑脸了。

“你们这些讨人嫌的细娃子，再摘……再摘我就砍断你们的手指！”我们几个姐妹正埋头摘花呢，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叫骂声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邻居阿婆来上茅厕，把我们逮了个正着。我一瞬间全身直冒冷汗，脑袋瓜子像被电击过一样，一片空白。手里刚摘的小花撒了一地，头低得都快舔着脚尖了，嘴巴僵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其他几个机灵的小姐妹竟然跑得无影无踪了。阿婆把所有的愤怒都撒在我一个人头上，她带着唾沫星子的唬人的话一句句重重地砸在我的头顶上。我的头发梢承载不住那么多的信息量，我听见她说的话顺着我的额头、鼻梁咕噜噜地滚呀，滚呀，一直滚落到我的鞋子上。阿婆的手指头几乎快杵到我的脑门上了，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

这一哭，我感觉刚才被电击的脑袋瓜子好像又恢复了一些意识，我抬起右手，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趁着这会儿工夫，我看到了阿婆满是皱纹的脸似乎没那么生气了。阿婆浑浊的眼睛看着茅厕旁的袖珍型小花园，那些皱纹里填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绪，有心疼，有窃笑，有无奈，还有无所谓……阿婆也不看我，只是摆摆手，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都糟蹋了，好好的，都糟蹋了……”

我一口气跑回家，心里愤愤不平，大家都摘了花，凭什么只批评我？说实话，这次虽然吓得不轻，但每次路过袖珍型小花园，那些娇艳的花儿还是会把我的魂儿勾走。一天、两天、三天……我已经忘记阿婆恶狠狠地凶我的场景了。只要粉红色的小花还盛开，我的心魂，我的小手都不会受我控制，它们像一对要好的伙伴，总会密谋着把花儿摘走。

一日清晨，奶白色的雾气刚刚散去，母亲便带着我一起下地。路过邻居家的茅厕时，那些勾魂的花儿在向我招手，我好想好想伸手去摘，母亲一把把我拉走了。走出去不到十米远，我的魂儿还留在小花上没有跟上来，我借口折回去上个厕所，却还是被母亲一眼看穿了小心思——好吧，我只好魂不附体地跟上母亲的脚步。可花儿们娇嫩的模样，淡淡的清香始终在我的心田上蔓延。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干完活回来，再次经过袖珍型的小花园时，我的花儿们还在，它们在痴痴地等着我。我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狂热，决定铤而走险在母亲的身后“作案”。

母亲一回头，正好看到我伸出去的手，我吓得赶紧缩回来，脸上顿时感觉烫得可以烙饼，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母亲缓缓地把背上的背篓停靠在小花园旁边的平地上，拉过我的手坐了下来，我的心砰砰直跳，准备接受接下来的“暴风骤雨”。谁知，母亲却指着那些粉红色的小精灵们说道：“闺女，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了，这才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小可爱们的名字。我摇了摇头。母亲微笑着说：“这叫打破碗花。”“啊！”我几乎是尖叫出来，在我心里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小花，怎么会叫这么土气的名字！我瞬间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母亲却继续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洗碗经常打破碗吗？就是因为摘了这些花！它们生长在藤蔓上看着很美，可是摘下来之后，花仙子们就会对摘花的人进行惩罚，让他们在干活的时候毛毛躁躁，所以呢，咱们家的碗就被打破了。”听了母亲的话，我心中一片愕然。

母亲说得很认真，就在我即将坚信不疑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我看到母亲灿烂的笑容恍若眼前的粉红色花朵。我迟疑了一下，母亲侧过头看着这些美丽的精灵补充道：“你不觉得它们很像碗吗？圆圆的，嫩嫩的，不然怎么叫打破碗花呢？”

是啊，真的好像一个个刚洗干净的碗，光滑而又细腻，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感觉真是妙极了。我无数次痴迷于抚摸刚洗过的碗，有时一个不注意，手一滑，“哗啦——”手里的碗蹦跶着跳到地上呲牙咧嘴地看着我；有时看到碗边的一个小缺口，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用力沿着缺口一掰，好端端的碗不动声色在手里变成了两半，我甚至有过一瞬间惊叹于自己的力气之大；有时心血来潮，打着节拍用两个碗相互碰撞制造音乐，没曾想音乐的高潮也就是碗壮烈牺牲的时刻……每每这时，吓得惊魂未定的我脑子里总会第一时间高速运转，搜索“三十六计”里哪一计才能让自己成功“洗脱罪行”。是及时清理“案发现场”？还是掩藏“罪证”？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选择“掩耳盗铃”。只是这些担心其实都是多余的，母亲听到声响，总会三步并作两步赶来，第一时间关心有没有划伤我的手，从来不会责骂我。我从母亲焦急的目光里看到，她始终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也正因为此，每次犯错后我都很后悔，也总会怀着内疚与自责赶紧弥补过错。

打破碗，摘打破碗花，这不都是在犯错吗？我深感羞愧难当。从此以后，我再不去摘打破碗花了。就连其它的花花草草，我也呵护有加，再不会因为它们美丽就一定要据为已有。因为我坚信，每一株植物里都住着可爱的精灵，伤害它们的人都会受到惩罚。奇怪的是，以前号称“摔碗大侠”的我，后来再也没有打破碗了。而以前那些摔破的碗的碎片，它们静静地躺在屋檐下不起眼的角落，阳光把它们支离破碎的身体照得亮晶晶的，像一只只眼睛看着我，似在对我微笑。母亲没有丢弃它们，而是时常随手拿一片利用它们锋利的缺口来为土豆和红薯削皮，真是物尽其用啊！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些被叫做“打破碗花”的粉红色小花，其实和“碗”没有一点关系，它们原来叫“喇叭花”。母亲用一个巧妙的关联，同时让我改正了做事毛毛躁躁，以及“摘花惹草”的坏习惯。

斗转星移，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已是深秋，我去给母亲上坟的时候，惊喜地看到坟前的草地上竟开满了娇艳欲滴的喇叭花。不！是打破碗花！晶莹的露珠从“碗边”滚落到“碗里”，似母亲春风化雨般的教诲流淌进我的心底。

作者简介

山茶，本名彭垚，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心理卫生协会认证心理咨询师，中小学作文老师。出版过《腾讯帝国真相》，主编过《跟着课本一起去旅行》《教材帮·小升初满分作文》、《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精选》、《学霸都在用的分类作文金句》。作品散见《民族时报》、《作文与考试》、《新华月报》、《课程导报》、《云南经济日报》、《株洲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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