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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远去的绿皮火车
作者 吴声扬
远方，呼啸的动车和大漠行走的驼队交相辉映，飞速远去，一望无际的蜿蜒钢轨静静地伸向了天边。
远去，远去，一切远去了。一列远行的绿皮火车南来北往地穿越在如烟的岁月里。绿皮车啊！绿色的铁皮厢子里，装满了我们整整上一代人的艰辛回忆。
苍凉的大西北，用兰新线为童年的我们编织了太多的离愁别绪，风雪中，父亲轨枕上年轻的身影越走越远了……。
天兰铁路，通车典礼鞭炮震天。（注1）闪亮的路徽下，四面八方的队伍正在迅速云集。向西！向西！红旗直指天山，一路向西！欢迎火车进新疆的欢乐手鼓久久响彻西域。
从此母亲除夕的目光不再期盼。从此我们这些缺水的幼苗就歪歪扭扭长在了大西北的黄土地。
骆驼刺、沙枣花、红柳簇簇缀满戈壁。送水车、流动供应车，车车碾碎荒芜、偏僻。山沟沟帐篷、拱圈平房写满简陋，铁路大院南腔北调、炊烟缕缕升起。
兰新工地的粗犷号子，隧道开山工矽肺的呻吟喘息。施工现场的大号抬筐啊！大爆破万吨岩石撼天动地。天山隧道的呛人煤烟，乌鞘岭上蜿蜒的牵引双机。百里风区的飞沙走石，红柳河、尾垭……一座座沿线小站的坚守、孤寂。
啊！闪光的铁路，最美的铁路人。祖国西部的广袤大地，终于牢牢架起边疆幸福之路的天梯！
远去，远去，一切远去了。一列远行的绿皮火车，风驰电掣地穿越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绿皮火车啊！绿色的铁皮箱子里，拉去了我们整整这一代人的青春往昔！
闪亮的大路徽，前辈为青春的我们送来了太多的深厚情意。风雨中、人世间，我们年轻的步子越走越稳了……。
上山下乡的红旗铺天盖地。火石泉边四面八方的知青正在迅速云集。（注2）云集！云集！一路向东，汇集到这个西北最大的铁路知青再教育基地，这个放飞青春梦想的心灵之泉里，数千莘莘学子，正在举行凝重的人生洗礼！
从此，历史的荧光屏啊！就闪动着一幕幕动人的久远画面和青春的气息——
荒凉戈壁，一眼眼机井井架，盖房、开荒、种地，青春伴着汗水滴滴。农场小路弯弯、一排排简陋平房，风雨中，相互搀扶的姐妹、兄弟。忙碌的小运转，“八六抗洪英雄三烈士”，路边的骆驼圈，小草湖畔的初恋，再教育小报的练笔……（注3）
小站夜间停车寒风中的列车员，上海客车餐车上，盛满饥饿的钢化玻璃杯，没有河的石河子，严冬里的百里拉练，巴里坤草原风雪之夜、铁路乡音飘进梦里……（注4）
沙枣花香中，第一次穿上新路服的喜悦。铁路免票后，那不尽的乡愁和感情涟漪。春运、临客，吃力地拉来了万家灯火、除夕团聚，那是风雨坚守中，我们的父母、妻儿的别离。一段知青经历，铸就了我们人生一辈子的坚毅！
漫漫兰新线，从此，新的一代筑路人正在奋进砥砺，翻祁连、走河西、穿天山、越戈壁，阳安线、兰新复线、南疆、北疆线，线线印满铁二代坚定的足迹……
悠悠古丝道，从此，充满青春朝气：浩瀚大漠不再荒凉、孤僻。蒸汽机、内燃机、电气机车，车车驰进历史快车道，一带一路响彻中欧班列悠长的汽笛。
四通八达的铁路大动脉里，同样流淌着西北铁路人鲜红滚烫的热血！陕西、新疆、一工局、乌铁局，这血浓于水的名字，成就了整整两代人的兄弟情意！
啊！闪光的铁路，最美的铁路人。祖国西部广袤的大地，终于动车长啸飞过天山，历史驰进一个崭新世纪。
远去，远去，一切远去了。一列远行的“复兴号”高铁，风驰电掣在民族复兴的风雨里。飞驰的列车啊！满载着我们整整几代铁路人的梦想、希冀！
走南闯北一生，四海为家，我们累了！我们并没有惊天动地，留给自己的只是一身的疲惫和病疾。搏击风雨一生，颠沛流离，我们累了！我们并没有财产、房契，留给孩子的只是前辈的嘱托和薄薄的一本“知青回忆”！
“献出青春，献子孙”，两代铁路人，我们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唯独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自己！
如今，我们已经不再年轻。归途茫茫，正在生命终点站停靠的前夕。煮好岁月，待故人。大家都在细细品味那跌宕起伏的人生，都在静静沉浸在天边那最后的一抹夕阳里。岁月无情，君将去。大家都在细细感悟那人世间的风雨，都在默默感悟我们这一代年轻时，曾最喜欢一书中的那段名句——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奧斯特洛夫斯基。）
长路归途。我们这代饱经沧桑的共和国长子，这个普通而平凡的“特殊群体”，内心坚定地刻有特殊但并不平凡的自己的名句——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在临终的时候，我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炼成钢轨，熔进了钢轨，牢牢地嵌进了祖国大西北的千里大漠、草原、茫茫戈壁，牢牢嵌进了祖国大西北的千里隧道、桥梁、群山峻岭，及不再贫瘠、荒凉的黄土地。”
天边，绿皮火车已经远去了。我们深深知道“老三届”这一代人生命的列车，如同那悄然无息消失在夜幕里的一节节绿皮车，终将静静地消逝在漫漫的历史的长河里，从此，再无人提及，从此世上再无此群体！
但在历史的天空，它却化为永远的一轮皓月，皓月当空，像美丽的剪纸，永远静静地贴在了天际，是那样地皎洁、美好、静谧、静谧。
静谧，长空如洗，人生如洗！
注1:一九五二年十月一日，天水至兰州铁路通车。一九五三年二月兰州至新疆铁路开始铺轨，一九六二年兰新线通车。
注2：第一铁路工程局经与新疆自治区相关部门协商后，在距哈密市西郊15公里的火石泉办知青农场。接收乌市各铁中及哈密铁中近三千子弟，进行为时近两年的再教育，后统一招工回铁路。
注3：这是火石泉农场当年的相关场景及重要事件。
注4：乌铁局4千余老三届学生中除大部在火石泉农场外，其余还分配在石河子林场、巴里坤伊吾军马场及铁一局及第一铁路设计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