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任远正在宿舍看书,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请进!”
“我,小芳!”
“是小芳啊,快进来。你的脚好了?”
“好的差不多啦,明天就可以上班。师傅,听说这次塌方你还挨了批评,要不是你及时叫大家撤出,后果肯定不堪设想!不表扬也就算了,还怪罪你没抓好安全,这些当领导的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是代理排长,工地出了安全事故,当然我有责任啦,批评我是应该的,也是给全队敲敲警钟。”
“噢!师傅,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只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你救了我,我反而连累了你。”
“小芳,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
“是!师傅,我记在心里总行了吧。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我给你送信来了,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
“没问题!哪来的?”
“新疆。”
“快给我!”
“可以,但有个条件。”顽皮挂上了小芳的嘴角,她把双手背在身后。
“小样吧,休了几天工伤,你长见识了,知道给本代排长讲条件了。说吧,什么条件?”和小芳在一起,任远显得特别放松,心情好极了。
“师傅,同样地址来的信,我已经给你送过三回了,而且是两个月一封,特别准时,一开始,我没有在意,今天我仔细看了看信封,字写得整齐娟秀,一定是女生写的。所以,条件就是你要坦白,是不是你女朋友来的信,不许骗人。”
“好,我坦白交代,信确实是我的女同学写的,她的名字叫方霞,她是我特别特别好的——”任远从小芳眼里看到了急切和担心,故意逗逗她,欲言又止。
“女朋友?”小芳明亮的眼睛慢慢暗淡了,就像刚刚燃起的火星被浇灭一样。
“她是——她是我最好最好哥们张勇的女朋友。”
“天哪!师傅,你成心跟我绕口令呢,你太坏了,贼坏贼坏!就会欺负我们老实人,我不理你了,给你的信。”小芳假装生气的把信摔在箱子上,转身要走,实际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全身如释重负般轻松,心里盛满了憧憬和期望。
“小芳,我认错,我错了还不行吗?只要你不走,我认打认罚。”
“真的,这可是你说的。那让我想想。”她用手敲敲太阳穴,故意拉长了声音。
“这样吧,看在师傅同志认错态度十分诚恳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走了。至于惩罚吗,第一,你要给我讲讲方霞和张勇的故事,第二,你要给我找点好吃的。”
“是!惹不起的小馋猫同志。正好家里给我寄来了核桃仁,你先吃着,吃了别人的东西嘴软,你就不生气了。我看完了信,立即开讲如何?”任远的诙谐逗得小芳扑哧笑了。
任远拿起了信,撕开了信封时,他眼光迅速扫视着信纸。脸上的神情变得惊喜激动,双眉舒展,嘴角挂上会心的笑意,眼里闪闪发光。
“什么喜事?看把你乐的。”
“我的老同学张勇出狱了,小芳,感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
“坐牢、出狱,到底怎么回事,张勇不是方霞的男朋友吗?”
“是啊,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哎!可是造化弄人,张勇那样优秀的学生,却因为文化革命进了监狱,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场恶梦啊!”
刘小芳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她静静地看着任远从箱子里翻出一本相集,第一张是三男两女的合影照片。他指着后排左边高个子青年和前排左边的姑娘说:“这就是他俩,张勇是班长,方霞是学习委员,中间是我,右边是冯山和柳华,我们五个从初中起就是最好的朋友。”
时光倒流回七年前,一九六五年。
中学时代,也许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那时有奔腾的幻想,燃烧的热情,天真的惆怅,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充满着嬉闹的谈话和纯真的友谊;每个人都有一颗爱别人的、真正崇高的心;惹人喜欢、为人效力的愿望压倒一切。张勇和方霞关系更比别人不同,两人的父亲是老战友,一起从朝鲜战场回国后转业到了西北,支援边疆建设,后来到哈密铁路工作。两家住的很近,他俩上学放学总在一块,好像亲兄妹一样。
金秋十月,中央慰问团到新疆各地,参加自治区成立十周年庆祝活动,铁路系统在火车站广场,召开了隆重而热烈的庆祝大会。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锣鼓齐鸣;鲜艳的五星红旗和各色彩旗,与天山雪峰交相辉映;美丽轻盈的哈萨克族姑娘,就像五颜六色的蝴蝶飞舞;敲着手鼓,弹着冬不拉的维族小伙子们,踏得大地都在颤动,欢喜若狂的民族歌舞,为大会增添了更多的节日气氛。
大会开始了,由于张勇当年被评为哈密铁路地区‘优秀少先队员’,领导决定他代表铁路系统,向毛主席派来的亲人致欢迎词。张勇走上主席台,他上身着一件雪白的衬衣,下身深蓝色裤子,红扑扑的脸膛上洋溢着稚气和灵秀,脖子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他首先向中央慰问团的领导献上少先队员的崇高敬礼,然后环顾会场,向所有人敬礼后,开始发言。与其年龄形成反差的是他的沉稳和成熟,他不用讲稿,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慷慨激昂的语气,抑扬顿挫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广场上迴荡,不时激起一阵阵掌声。
会散后,“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的歌声仍在耳边荡漾。初三一班的同学们说笑着走出了广场。
“张勇,今天你的发言太棒了!”任远边笑着边打了他一拳。
“台下好多人都夸你呢!真替你高兴。”冯山也凑了过来。
方霞和柳华手拉手走在后面,听着同学们的议论,柳华凑在方霞耳旁,悄悄地说:“咱们班长讲得多好啊,不用稿子,还那么流畅,给咱们学校都争了光。”柳华对张勇佩服之至。
“我也听见旁边的叔叔阿姨在议论,一个说,发言的是谁家的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另一个说,可不,这就叫有志不在年高。”方霞心里像盛满了蜜。
大家在铁路家属基地门口挥手告别,方霞叫住了张勇。
“勇哥,今天到我家去玩吧。!”
“不了,改天再去”。
“我爸爸从乌鲁木齐出差回来了,不知给谁买了好多书呢!”方霞故意假装不知情,偷偷地笑着。
“真的,那是我托方伯伯买的。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怎么样?改天再去吧”。方霞头一歪,仍旧逗着他,两眼闪动着天真热情的光芒,把辫子往后一甩。
“那我非去不可,肚子都不饿了。”
“你呀!一听书就来劲了,小心成书呆子。”
两人并肩向家里走去,路上方霞向他投来神秘的一瞥,嫣然笑着:“告诉我,我穿这裙子合身吗?”仍然沉浸在大会激情中的方霞,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张勇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从头到脚打量着。雪白的衬衣上一张丰润透亮的脸庞,弯弯的眉毛,又长又密的睫毛下,两只眸子,就像清水里的两颗黑葡萄,滴溜溜地转动着,深绿色的裙子衬着匀称的身材,显得更加苗条,微微隆起的胸脯,散发着青春诱人的气息。张勇心中一动,这就是和我一起捡过煤核、脸上经常抹着黑的黄毛丫头吗?这就是那个天天在路口,等我一起到学校去的胆小、柔弱的女孩子吗?他碰到了她热情而朦胧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说:“嗯,合身,真漂亮!”
方霞的脸飞红了,哪个姑娘看不出被自己美丽所感染的目光呢!“走吧,今天在我家吃饭。”说着,像个燕子似的轻盈地走在前面,两个辫梢欢快地跳跃着。
老远就听见房内传来爽朗的笑声,方霞边推门边对张勇回头一笑:“我爸就知道你要来,看把他乐的。”然后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嫩声音向房子里喊着,“爸!勇哥来了,妈,今天我太高兴了!”。
“死丫头,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小勇快进来,我就喜欢小勇的稳重,从不多说话。”方霞妈亲昵地看着他。
“方伯伯、方妈妈你们好。”
方寿来中等个子,饱经风霜的脸上嵌着一对坚毅深沉而又明亮的眼睛,左眉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他拍着张勇的肩头,乐呵呵地说:“今天欢迎中央慰问团去啦!你们真幸福啊!党中央毛主席对新疆这样关怀,干起活来就更有劲啦!来,先吃点哈密瓜,方霞妈,快做饭,把买的鸡炖上。”
“知道啦!”方霞妈正在笑眯眯地打量着张勇,用手拢了拢耳前的短发,麻利地系上围裙,去了厨房。
“方伯伯,听说你买了不少书。”
“喏,在这里。”方寿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叠书,递给了张勇。
“哎呀,真好!都是我最喜欢看的。”张勇的眼睛里露出欣喜的光芒,他一本本翻着。《志愿军英雄传》、《卓娅和舒拉的故事》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 《牛虻》……
“小勇,看这些书可不能耽误功课,小霞到初中成绩有些下降,也不那么专心了,你注意到了没有?”
“方霞在女生里面成绩一直是头几名呢。”
“明年就初中毕业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你方伯伯可不喜欢第二流的成绩,学生嘛,就要争这口气。”
张勇默默地点点头:“方伯伯,你放心。我和小霞一定会好好学习,先考高中,后考大学,而且要考清华、北大那样的名牌大学!”他明白了方寿来的意思。
方寿来正直、豪放的性格,从小就吸引着他。方伯伯有朝鲜战场不平凡的经历,经多见广的谈吐和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他小时候经常张着小嘴,听得入了迷。方伯伯是个热心肠的人,谁家有什么困难,那个职工需要帮忙,他从来没皱过眉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早就已经印上了方寿来十分高大的形象。
“小霞,今后多向张勇学着点。”
“人家知道。”方霞娇嗔着,忽闪着长长的睫毛。
“张伯伯,书我拿走了,钱明天给你送来。”
“什么钱不钱的,就算伯伯送你的礼物。”
“谢谢伯伯了,方霞,你先看那一本?”
“我先看《牛虻》。”
“我先看《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