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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青春
小说连载之十 作者 李茂平
第五章 守灵之夜 （下）
这是一间油毛毡盖顶的土坯房，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靠里面墙放着一张床，显得空荡荡的。王林静静地躺在床上，全身蒙着白布，任远慢慢揭开白布，露出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儿时他和王林一起玩耍，一起爬树、掏鸟窝；上小学时他们一起做作业，冬天放学后用自制的‘冰鞋’，一起单腿滑冰，小学升初中考完试后，他们一起在沙堆上向天空抛鞋，用鞋口的上下来预测能否考上中学；上中学时他们一起踢足球、一起背俄语；下农场时他们一起种菜，一起割麦子。这些就像发生在昨天。王林的音容笑貌，那样真真切切，王林的诙谐幽默，令人捧腹喷饭，而现在，他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任远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王林冰冷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王林，我的好兄弟，任远来看你了，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呜——呜——”任远泣不成声。
“王林不甘心就这么离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死不瞑目，人走后眼睛始终睁着。医生试过几回给他合眼，手松后双眼又慢慢睁开了，目光幽幽的，含着忧怨，含着遗憾，只是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和神采。多亏工长，他反复揉着王林的上下眼睑，嘴里喃喃念道：‘好孩子，听话，闭上眼睛，是我对不住你，我糊涂啊！不该叫你带病上夜班，是我害了你啊——’工长语气里含着深深的内疚，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连说三遍后，王林的眼睛合上了。”冯山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王林，我们的好同学，我们知道你有无尽的委屈，你有天大的遗憾，你太多的心有不甘。所以我们来送送你，陪你说说话，你未竟的事业，你的遗愿，我们一定帮你实现。你的家人，我们一定会帮你照顾，你就安心地走吧。”
三个人站成一排，含着眼泪向王林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冯山，我们只能待一个晚上，明早还要赶回去上班，王林的后事，就拜托你了，要多和段领导交涉，看能不能追认为烈士，因为修青藏铁路是与‘帝、修、反’抢时间，争速度，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王林是因为带病坚持工作才去世的。是为革命而牺牲的。如果不行，就退而求其次，争取按工伤处理，在找领导谈的过程中，要多说王林家中的困难，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哀兵必胜。能争取到较好的后事处理，我们也好向他的父母交代，也算告慰王林的在天之灵。”
“你说得对，我记住了，到时候有什么问题，进展到什么程度，我随时和你联系。”
“今晚，我们一起为王林守灵，送他最后一程。”
“好的，也只能这样了，我去和段领导打个招呼。”
天黑了，任远、冯山、张水泉来到空房子为王林守灵。高原的天气瞬息万变，那天夜里却静的出奇，远处传来野狼的嗥叫，使人不寒而栗，土坯房屋檐垂下的油毛毡在风中摇曳，像阎王高擎的招魂幡，更添了几多恐怖气氛。任远看着王林蒙着白布的遗体，不竟悲从中来。
“冯山，咱们班一共四十二个人，二十个男生，到现在走了几个了？”
“算起来四个了。初一那年冬天煤气中毒走了一个，文化革命武斗中手枪走火走了一个，农场‘八、六’抗洪牺牲了一个，王林的去世，是最叫人难以接受的。”
“咱们参加工作才两年，大好的青春年华才刚刚开始，我们却失去了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实在叫人心痛！，不过，他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给了青藏铁路，也算值了！青山处处埋忠骨，愿他的灵魂在美丽的青藏高原安息吧。”任远泪水涟涟。
“任远，刚才听冯山讲，你们班同学在农场还走了一个，能给我讲讲吗？”张水泉恳求着。
“哎，往事不堪回首啊！提起农场的‘八、六’抗洪，真叫人肝肠寸断。水泉，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红纱巾的故事吗？”
“记得，女主人公刘红梅，昵称叫玫瑰，是男知青心中的女神，男主人公王永春用一封信表达了自己对玫瑰姑娘始终不渝的爱情。也获得了女孩子那颗纯洁的心。”
“是的，那天讲到这里，我讲不下去了，你还问信的内容我为什么记得那样清楚，因为这段美丽的爱情故事，结局竟是催人泪下的悲剧。那封信成了烈士的遗物，也成了农场知青谈恋爱写情书的范本，很多人都能倒背如流。今晚，我们为王林守灵，长夜漫漫，缅怀我们农场的知青英雄，王林泉下有知，也会欣然同意的，那我就往下讲吧。就在玫瑰收到求爱信的那天傍晚，当火红的晚霞挂满了西天，美丽的小草湖边，玫瑰姑娘和王永春如约相见了。他们手拉着手，像两个幸福的大孩子，他们谈无忧无虑的初中生活；谈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谈自己读过记忆最深的书籍；谈古今中外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谈得最多的，还是两人从一开始的相识、相知到相互倾慕，从倾心、爱恋到心心相印，谈得那样具体，那样生动，那样缠绵，那样热烈。玫瑰红的纱巾在湖边草丛中若隐若现，爱情的蜜汁滋润着两人的心田。一连五个夜晚，玫瑰红纱巾飘曳在恋爱湖边，两个青春的剪影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两颗挚爱的心在热烈地跳动。被知青赞为天生绝配的小草湖恋情在农场不胫而走，广为流传，带着人们善意的渲染、热情的赞美和衷心的祝福。这对如胶似漆的年轻人，也确定并公开了他们的恋爱关系。第六天早上，王永春随知青十五连奔赴天山深处，参加三线建设施工。当装满知青的汽车启动时，站在人群中的玫瑰姑娘解下了围在脖子上的玫瑰红纱巾，不停地向逐渐加速的汽车摇动，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眼角：永春，我等着你，等你回来我们就请假回乌鲁木齐，向双方家长明确我们的爱情。车越开越快，在车上的王永春看着飘动的红纱巾，直到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才收回了视线，心里默默地发誓，红梅，我的至爱，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疼你、爱你！再见了。如果时间长河就停止在那个瞬间该多好啊！”任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不让它出来。
“怎么啦？任远，你接着往下讲啊！”张水泉听得入了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来说吧。”冯山接过了话题：“天有不测风云，十五连上山没有半月，八月六日，天山深处突降暴雨，十五连施工工地山洪爆发，知青们为了抢救国家财产，奋力与洪水搏斗，不幸的是，王永春、崔贤、我们班同学陈亮三个知青被洪水夺去了生命。噩耗传来，苍天垂泪，大地呜咽，天山肃立，农场震动。知青们哀声一片，玫瑰姑娘更是哭得晕厥过去。后来，地区、铁路局领导把‘八、六 ’抗洪，作为知青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典型来抓，十五连被树立为英雄集体，三知青被追认为烈士，在地区、铁路局报纸上连篇累牍地进行宣传。八月十三日，农场召开了誓师大会，开展向三位烈士学习的活动。并为三位烈士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第二天，人们在三烈士的墓地，发现了那条玫瑰红纱巾，它端端正正地系在王永春的墓碑上。从此，玫瑰姑娘再也没有戴过红纱巾。到今天，农场的绝大部分知青，都被招工走了，到工程局或者铁路局下属的单位工作，只有她和少数几个知青仍留在农场，仍然是一名普通的农工。她真的无法割舍农场，那里有她刻骨铭心的初恋；有她黄金般灿烂的青春年华；有她一生中最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她要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的精力和热情，献给农场这块热土。她要永远陪伴挚爱她的永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就是我们知青心中圣洁的女神！”任远语气显得那样凝重。
“天长地久终有时，此爱绵绵无绝期。”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三个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冯山，柳华来信了吗？她现在怎么样？”
“她已经在局第一工地医院当上了护士，还给我寄来了许多医学书籍，鼓励我自学医学。”冯山目光里透着激动和思恋。
“傻小子，柳华是个好姑娘，千万别辜负了她的心。”
“我知道，你放心。任远，方霞来信了吗？有张勇的消息吗？”
“张勇在监狱里表现很好，又减了一次刑。他叫方霞找一套高中课本带给他，他要自学高中课程。方霞现在铁路分局客运段工作，她每两个月去看望一次张勇。”
“太好了！只是一提起他们，想起文化革命那些事，我的心就痛。”
“可不是吗，要是不搞文化大革命，咱们已经上大学了。”
就这样，三个共和国成立后出生的同龄人，三个从不同地方参加铁路施工的知青，陪伴着一个已经逝去的知青战友，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