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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天高,秋风萧萧,微凉,又是一年中秋月园。
邻家幼童在背诵“床前明月光”。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这首千古隹作,己成为了每逢中秋佳节,远方游子望月思乡,遥寄乡愁的最好倾诉。
尤让我感慨和惊异的是:这面映照过个千年古人悲欢离合,水盈盈的远古明镜,竟然能穿越时空,如此长久和深远地荡漾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直至孩子们的心中!
如烟岁月中,只有人生里饱尝过长久的亲人、和故土别离滋味的铁路人,才能真正彻骨感受到诗中那种令人震憾的真情!
我们这一代,不仅随着共和国成长,而且跟着大西北铁路延伸长大。对故乡中象征着乡愁的乡音,家乡美食,从小就是模糊和遥远的。
父辈们从全国各地到大西北修铁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使铁路上的孩子从小就见惯了天南地北的各式站台,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旅客,听惯了各种南腔北调的方言,习惯了随乡入俗不同地域的饮食。
父亲(右边)和军代表(坐者)工友在衡阳铁路局留影。
除了乡音,中国人乡愁里最重要,最能打动人心的往往就是儿时故乡的美食。我味蕾中最能引起童年美好的回忆的美食,早己被大西北的各种北方食品所替代了!从记事起,从甘肃一路到新疆,小时候印象最深的美食就是一,兰州的牛肉面,锅盔,白兰瓜,凉皮子,新疆的葡萄干,哈密瓜,烤羊肉,羊肉抓饭,拉条子。对于我们来说,引起了我们乡愁的兒时美食,是在大西北,而不是在父母那遥远的老家! 至于唯一能牵连上故乡的,便是当年让全国人民羡慕的铁路免票。这也算是国家对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四海为家,艰苦施工的铁路职工的一种关爱和“特权”吧!实际上,由于施工工期紧张,工资微薄,及拖家带口,还要抚养老人,一般职工往往很少使用铁路免票。距离老家千里的铁路家属们,除了有事使用免票也非常有限。
初中毕业后`父亲开上免票,让我独自回一趟从未回过的故乡,代他去探望思子心切,久病而独居的年迈爷爷。我初一就开始住校,独来独往坐火车並非初次。一路长途跋涉,经到上海转车后,终于顺利回到陌生的故乡。
从黄沙遮天广阔无垠的大西北,一下来到山青水秀,绿荫遍地,巷窄人稠的南国水乡,住进青砖绿瓦,帶有天井的砖房,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
对于仅在照片上见过,千里迢迢从大西北回来的孙子,白发苍苍的爷爷欣喜若狂。一大清早,就兴冲冲地带我去赶早街。集市上逢人就说:这是我的孙子,从很远的新疆来的!身边围了一圈比我矮的乡亲们,大家一片啧啧!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软软吴语,我根本就听不懂!一直傻傻的站着。后经爷爷翻译方知大意为:赞许我的亇头真高。回来正赶上中秋节。让爷爷的給我多买在北方没吃过的家乡的好东西! 中秋节,夜凉如水。天井里萤火虫乱飞,树叶沙沙,晚风送来我不知道名字花朵的阵阵幽香。这里乡间过中秋节,有拜月祈福的习俗。爷爷准备了许多拜月的东西。除了白糖桂花馅的月饼,大多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有山里特产的山核桃、杭州的云片糕、米酒、柚子等。
月亮的银辉下,爷爷不停地用大蒲扇给我赶蚊子,话也特别多。从他那半通不通的所谓南方官话(普通话)中,我听懂了我过去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父亲从十四岁就离家到浙赣铁路当车僮(即现在的列车员)。参加铁路,仅结婚后回来过一次。除每月往家寄点钱,就再没回过老家,更别说过年或中秋节回家团聚了。而且越走越远,最后从南方的铁路跑到大西北去了!从前太爷爷还在世,病重时,连梦中都叫着父亲的小名…。
夜色朦胧,贫脊的小山村没有电灯,只有灯蕊闪动的小小煤油灯和灯下爷爷芲老面容上的泪光。
我只知道后来爷爷,奶奶逝世时,父亲因工作所累没能赶回老家奔丧。更知道在那亇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北方居民粮食中配给的包谷面、高梁米等杂粮,让因工作颠簸,一直有严重胃病的父亲吃尽了苦头!当时全家每人每月定量的两斤大米,全都让母亲补给挣钱养家的父亲了!
记得不会做面食的母亲,曾多次问过我:你知道你爸最喜欢吃什么吗?当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自然不会关心老爸的爱好了! 母亲说:你爸最爱吃的是熟猪油拌大米饭,再加点糖!后来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后来我也成家了。每当望见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大米品种,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心中不由就会隐隐作痛!
长期漂泊在异乡,远离年迈的双亲和家人,年年月园人难园,在人迹罕至的荒野戈壁滩,长年住着帐篷修铁路的前辈们实在太不容易了!筑路大军中远离山清水秀、鱼米之乡故土,来到贫脊、荒凉的它乡,一辈子坚持在大西北工作的南方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一度社会上称我们是“铁老大”。大家羡慕地看到了“𫓧饭碗”上那圈诱人的光环,闪亮的路徽、神气、统一的铁路制服。“老母倚门盼。儿涕万里行”,却远远没有看到铁路免票后的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远远没有看到远方游子的无限艰辛和无尽乡愁! 建国初期,国家长期积弱,一穷二白。筑路环境之恶劣,生活条件之艰苦,工作强度之繁重,工作流动之频繁,都远远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大西北千里兰新线上,那些荒漠,孤寂的沿线小站,曾被视为人类生存的禁区。常年严寒,风灾不说,连平日的喝水,吃粮日常的生活物资,都要靠流动供应车定期解决问题。许多小站平日连蔬菜和绿色都很难见到。在入托上学、看病就医等方面更是困难重重。
有一年,铁路局开职代会,一些沿线代表谈及沿线职工生活的艰难,尤其谈到七·八岁的孩子连树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时,与会者无不热泪盈眶!我们中间许多人就是在这样的铁路沿线长大的。特殊的童年成长环境,使许多人有着彼此几乎可以复制的人生!在它乡异域中许多人的童年看不到故乡的青山绿水,尝不到别具风味的家乡美食,听不到跟父母一模一样的乡音。(甚至听不懂老家的方言)长大接班参加铁路工作后,它乡即故乡。奔波一生,也疲惫一生。要知道,铁路行业责任重大,工作没白没黑,更没有节假日。铁路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轻松的好工作!
直到自己也进入到爱回忆的暮年,铁二代也变成饱经沧桑、生活阅历丰富、回忆内容也同样丰富的老铁路,自己也开始有落叶归根情结时,夕阳下,才能真正体会到当年远离故乡的父辈们,每逢佳节时的那种浓浓乡愁!
乡愁不仅是亇人感情的表达,也是对亇人命运的一种怀念,更是热爱家乡、热爱国家的精神向往!现在,父亲和他的同事们都己长眠在异域它乡、但却是他们深深热爱並毕生奋斗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没有看到当年前辈们肩挑人扛所修的中国铁路今天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看到今天铁路事业的无比辉煌!更没有看到由于高铁的横空出世,己使火车能朝发夕至,形成数小时生活圈的现实。 父亲(右边第一人)和他的工友们
它乡到故乡的距离,已从天涯到咫尺,当年望月思乡,想回故乡之路竟变得是那样的近了!
所有的这些他们都永远看不到了!但他们及千千万万铁路职工当年对党对人民的无限忠诚、无私奉献、无畏牺牲、和艰苦奋斗的精神,却化成了一座座永远镌刻在共和国千里铁道线上的历史丰碑!!变成了留给下一代最宝贵的財富!碧空如洗。月光如水。除了远处隐隐的狗叫声,山村一片寂静。我躺在故乡的竹床上,久久无法入睡。透过垂下来蚊帐的薄纱,望着蔚蓝的星空,久久陷入沉思。南国故乡的夜晚真静,窗外一地月光!
那晚中秋节,我吃到了父亲儿时最喜欢吃的云片糕、山核桃及桂花白糖馅的月饼。吃到了自己真正故乡里的浓浓乡情!
父亲这一代人是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的。从临行前他一再叮嘱,回到老家让我多吃的东西中,我品出了他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和久别亲人的无尽惆怅的乡愁!!
那年中秋月正圆。那年中秋节的味道让我整整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