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看到的事,终会发生,世间没有不死的父母,没有不死的亲朋,没有不死的自己。
曾有文士叫王粲,“建安七子”之冠,病逝时四十一岁。曹丕亲率众文士为之送葬,据《世说新语·伤逝》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三代承风,方称世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瑰玮而怪诞,诡谲而颖异,总之不可思议,“人谓我孤冷,吾以为人不孤冷到极度,不堪与世谐和”。魏晋风度也包括生死态度,除却悲欢,还有洒脱。
这份洒脱,源于对生死的参透,具有古典般杀伤力。《庄子·至乐》云:“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知生死之不二,人之生也就伴随着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海德格尔说“信仰的生存意义,等于再生”。久坐必有禅,参透了,便看开了;豪放本精微,豁达了,便洒脱了。
几人参透生死?鲁迅短文《立论》讲故事:“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阎锡山秘书李蓼源讲故事:阎每至元旦早晨都要将秘书唤来,由其口述,笔录遗嘱,或修改上年所写。其遗嘱有致部属者,有致儿孙者。对此,阎日记道:“去年遗嘱成废纸,今年遗嘱将何如?”参透者自洒脱,却是孤独的刺猬,只能自暖,不足以与外人道。
生活是一种飞行,且歌且行。有英国女子安内特·毛德五十五岁因癌症去世,离世前要求将自己的骨灰制成烟花。烟花公司以其骨灰制作了二百五十只烟花,烟花足足绽放了两分钟,五光十色,转瞬即逝,其以此方式与生前亲朋好友诀别,与这个世界轰轰烈烈地拜拜。烟花如此美好而短暂,逝者灿烂,生者浮慕。
与这个世界的缘份,或几枚烟花,或就一抹烟云,结局早已先我抵达,如何挽留,无聊且徒劳,此非悬空妄想,其早已回到悬空,余下者一具躯壳而已。
桃花灼灼,枝叶蓁蓁,来年春上,谁人不见?总担心失去谁,有谁担心失去你。岁月岂可回首,留下回忆与怀念,未几,回忆与怀念之人也消失无影踪。政声人去后,当代之人,消失在当代;民意闲谈中,当下之事,模糊在当下。到头来,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