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似海,来日方长,那是年轻人;轻身不老,延年神仙,那不是人。
年华有信,可你觉得岁月忽已晚;春来春去,只是春风不染白髭须。“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朱自清是个细腻之人,且能以陈言发新意。我思故我在,越是在意不去;繁华已褪尽,越是消极落寞。
写作者的心存希冀,不言自明,无非留几部几篇作品于后,不至于人亡书散,书去目存。“夫人生在世,所为何事?碌碌终日,而一旦暝目,所可传者极渺。若投石击水,皱起一池春水,及其波静浪过,复平如镜,了无痕迹”,林语堂《鲁迅之死》里古风犹存的这段话,大概是多数作家的所思所想,当然,他悼念的鲁迅不会,多数则是书卷一生,曲终人散。文学如镜,映照灵魂,每借小说,寄其幽情,从小事件小场面切入,然后将视线拉入深刻,沈从文眼里,《边城》无疑平生功业的一部分,其在《题开明改订本1957年留样校本》中说此书“文字简极而波俏,如一幅精美白描,笔准确到无以复加,充满生命”,“到那临溪高崖上去,望天上的星辰,听河边纺织娘和一切虫类如雨的声音”。张目四顾,河山如故,新文学的笔底波澜,依旧不脱旧的思路,与传统保持着脐带式的上承下启,只是以前渡口处遭际过的悲欢离合,桥通了,故事也就没有了。
世有野生作家、喂养作家之分,非自发分工,未必随由自己,所处状况所致。前者如一朵四处飘荡的云,暗合了信马由缰的侥幸人生,也如花之灿烂,一时绽放于风雨间隙;后者多执同质化、类型化、模式化写作,难见不拘一格、剑走偏锋型文字。野生是种能力,如果有人说要内定养你,小心用的是剩饭。齐白石属画家中的野生族,没有在旧时代任职,“一切画会无能加入”,可谓历史清白,背景简单。生来注定吃苦之人,以颠沛坎凛终身,而落魄不事生业。生存与热爱间,经济独立,方能维持兴趣,人格独立,方能精进艺术。有人理解,我之幸,无人理解,我独行,坚守素志,宁为一端一节之实,无为全体大用之虚。野生的作家画家,较之喂养者,不至于空手而归。
名枷利索,谁能放下。传与不传,万事不由人,君不见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