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劖削,务为艰涩。著名的涩体作家宋祁在《宋景文笔记》中,刻意强调文章的独创性:“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作屋’,信然。”料是老妪能解的通俗体写作范式已为人所据,又不甘人后,只好标新立异,另辟蹊径。
腊梅有影,春兰有馨,月与雪之间,一芥不取,一尘不染,无色也缤纷。年轻时,有求奇逐新、张扬煊赫的表达意愿,辞藻满目,徒惹得眼花缭乱。董桥说过:“年轻的时候我效颦,很高眉,认定文章须学、须识、须情。岁数大了渐渐看出故事才是文章的命脉。”虽如此,力求简洁,力避陈言,故事只是药食同源的引子。年既长,盈虚消长,“语言太甜则失真、虚假。沉郁的悲情比淡淡的哀愁耐人寻味;哀愁而淡淡不如火辣的愤怒。哲学写得浅浅的很难算是哲理;浅浅的文笔露出发人深省的哲理才好”。没有了韩潮苏海的气势磅礴,不过近取诸身的见闻观感,半文半白,亦中亦西,一切信手拈来,不知不觉。
锻句炼字几十年,人生况味尽尝,早已能够横涂竖抹,即景成趣,写来轻松自如。“文字练到高妙处,可以随四季嬗变,眼看它从青涩转为殷红,像春花夏虫秋月冬炉”,文章高手的出世文字,纸端呈像,无定法而有安置,手到擒来皆可为我所用,且能言近旨远,辞浅义深。遁入清风明月、近水远山的文字,一如大隐隐市之人,日有忙碌,时光重复,日有小暖,岁有小安。趋古步今,以写作对话古贤;因人念事,以阅读替换社交。窗外轻雷,弦外余音,回到内心的往事,却并不悠然。有了心事,便有了往事,文如酒,愈久愈醇。见识世界,为的是途中认清自己,一番醒悟后,对自己的了解,随时可能被重新诠释,并由昨日之我而今日之我。
表达能力事关自信心,自信心反噬表达能力。坐井观天小,囿于眼底案前,文章难免碎屑末技,为情所困,不会有大格局。有大格局者,即便饮食起居的小文章,也能心游万仞,文史互动,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情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