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七十七座雪山,有句无句都成诗

文摘   旅游   2024-02-04 12:00   四川  



一只蝴蝶飞返沙溪的田野,落在我们的诗思之旅。白族阿姐在田间翻耕,静待来年小麦的熟成。面向玉津桥外那片金黄田野,诗人赵野溯洄时间之河,回忆起自己20年前从北京来到滇西北的初感受:

 

“整个滇西北有一种迷人的气息,这里的自然、文化以及生活方式带来的美好感和松弛感,给了我明确的指向,即:这一生有了退路。”


云南沙溪,摄影师:赵松


沙溪星夜下,我们围聚炉火边。既下山传统的白族庭院与夯黄土的房子,围出一段隔世宁静的时光。乡野篝火明亮,哲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夏可君自然而然聊起一个话题:海德格尔为什么住在乡下?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的人性让他无家可归,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灵魂的家乡。所以他借特拉克尔的诗说‘灵魂,是大地上的异乡者’。对海德格尔而言,什么是家?家与大地有关系。如果我们找不到一个能感受到亲密的、诗意的、有方言的大地,就只是在世界上居住而已。


疫情之后,我们更应回到地方性。当我们来到沙溪,来到月亮与星空之下,这一刻就是在天地之间,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在诸神与避世者之间。”



诗人学者们在既下山·沙溪



思绪随着渐熄的炉火变得深沉,这一天,只是既下山诗思之旅的开始。1月20日-27日,我们邀请赵野、胡赳赳、夏可君、王君、关晶晶、梅若尘启程「既下山诗思之旅」,他们是诗人、学者、哲学家、画家、导演......


那时还不知道,我们此行将会见证数场关于中国诗学、美学、哲学发展的探讨,创造出近24 万字的诗思成果;那时也不知道,旅程结束这天,沙溪迎来了时隔十年的一场雪,玉津桥外的田野,俱是白茫一片,亲切而寂静。



1月27日 沙溪迎来时隔十年的雪

《献给既下山的三首超自然主义诗歌》

王君

诗人/导演

 

1、 一棵杏树的灵魂出窍

 

——献给沙溪既下山

 

哦一棵杏树,樱树的呼吸对应着

它的心有所感的肝胆。

第一日,人此时只是显现为

树眼中的斑驳,还没有在杏树的

内部凝聚成形:但是杏树

已经知道她叫做杏树。

爬藤—旁观者,置身于南墙。

她不仅无视斜着照过来的阳光,

也无视直着垂下来的云影。

野梅更是忽略这垂手可得的梯子。

她只关注内部渲染出来的

烟霞的情绪,她坚持自我催芽。

 

在光线之热烈中人在树下的

围坐:改变了气的分布。

由此杏树产生了自我。

从自我里诞生了玉米地,河水,

牛粪,门口的石狮子,枯萎的

核桃树和白脸的母牛。

寒山在院子里点起篝火,

秋香做蜡染的衣服。月光

 

接续阳光从有到无的消隐,

她也会问一个接近午夜的问题:

杏树为什么叫杏树?

杏的发生学在杏树里叫做杏吗?

 

 

2、 缅茨姆的歌声

 

——献给梅里既下山

 

哦缅茨姆在歌唱。岩体发生振动。

当歌声婉转,涌出大海水,

岩石的分子结构应声而舞——

歌声使遥远的大质量天体

化为牦牛眼中的粒粒星子;

使情感浓烈的人身

因为自身魂魄的热而与岩矿的

冷,对冲,冲撞出火花,

而进入速度的极速,极速即不速。

 

哦缅茨姆的歌声过于直接。

直接的情感会勾引纵情的心神

忘记自己的边界而毫不动摇地

冲出此时的有限。他会交出肉体。

他不仅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的心肺。

他的呼吸成为烟影。

山体因为获得他的血脉

 

而获得浓郁的激素,这越发

使得歌声的魅力掌控了事物。

哦缅茨姆的歌声成为此刻的法则。

在一刹那中向前狂奔的地壳,

一把抓住了虚空中自转的球体,

球体嗡鸣,在运动中静止。

白马雪山进化为白马的雪山。

 

哦缅茨姆的歌声过于魅惑而无边。

请把这一刻留住:身体

因为倾听忘记自己;

歌唱的人也因为投入而完全

拥有了自己,她是她自己的女神。

战神卡瓦格博,他既是倾听的

卡瓦格博,也是歌声中的卡瓦格博峰。

除了卡瓦博格,他别无他名。

 

 

3、虚构中的小木屋

 

——献给雾里既下山

 

哦即将来临的黄昏的颜色,

是灰色的。眼中所见之物,

竭力在隐去自己。

如果黄昏是烟状的,

河边的大树,会以为自己

一直待在黄昏之前:

黄昏属于雾里。而他自己

属于黄昏之前,无雾之物。

 

哦气息也在变化。河水

吐纳出比山羊小一圈的白云。

木头是真实的。草地是虚拟的。

雷击打树干需要傍晚的

光影发生三次的折射。

哦折射是不可逆的!光线

会吸收大断裂峡谷到它的胃里,

谷底会吐出舌头,脚底

会变为峰顶:峰顶的眼珠

会看见自己向阴影凹陷的手臂。

 

哦最终取决于你进没进小木屋:

你在吸气的时刻踏入屋内,

那个在外面,在呼出山体

在以怒江之名流淌的河水

是不是河水?你在黄昏已昏

之际,踏入小木屋,

那小木屋也会用手

指给你看河边的圆石:

它们为什么用奇怪的姿势

拥抱住河水而不是拥抱住你?

 

202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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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下山诗思之旅」从大理、沙溪出发,翻玉龙雪山、哈巴雪山、白马雪山,最终抵达梅里雪山。


——在一次行旅中

关晶晶

画家/诗人

 

1

 

山神在打坐

在某一束又遍在的光里

山神在山上打坐

在厚厚的毛绒绒的草甸上

山神的法相是山

大地高蹈地愤怒,孤直隆起

山不是从大地分离

山分离出大地的孤高

空中的山,向左或者向右扭转虚空

而虚空,在山神的凝视中下坠

 

2

 

山因此攫取虚空

攫取虚空之力——原初

山不只是山

山是自身此在,以及

从自身此在敞开的四面八方

山是虚空万物中的山,且因此

转换并涵藏虚空万物

 

3

 

白马雪山在行进

上次呼吸在我的左眼

下次呼吸在我的右眼

此刻白马驮着日光

你看到移动的火球

他看到一抹蓝

 

蓝在震颤,亮晃晃的光羽

穿过每一瞬每一眨眼

从蓝的幽缈,到蓝的粉紫、蓝的金黄

此刻一千个卡瓦格博去往第二义

此刻缅茨姆在面纱后

在原初的本原里哺乳神

 

嘎娃嘎普从某个神识中走出来

牵着小白蹄的独龙牛

头上插满祖传的雪松

发辫镶嵌火红的高山杜鹃

嘎娃嘎普又酷又美

此刻她就要走出目光

 

4

 

此刻过去,此刻再来

山在意识中流转

再从意识的幽潭浮现

水镜中山影,山境中波光

意识的梦寐即山的梦寐

山在意识中假想、滞留与落陷

山是意识的笼罩与妄念

 

5

 

寒岩凝聚水镜

意识在一望到底的深空里

孕育着山,以及山中隐泉

如果此时有云来访

便也由此孕育天空

在夜晚,也孕育着星河

你是一个悬念

此刻现身在我中

 

6

 

第一义的悬念

空中明晃晃的悬念

此刻你假借谁的眼睛

在自身的空里显现

如果山不能破碎为雪花

不能化做咒语融入你的眉间

那一定不是山

如果山在你的计划中,在纸上拥有形状

那一定不是山

如果山在预言中不是一个冰凉的悬念

那一定不是山

 

7

 

十分钟的日照书写此刻的山

烟霞和雪也在书写着山

而风是山的下一刻

山在悬念中起飞

在空中骑着风马、日光马、幻变马

山不从虚空中坍塌

山回到神识的原点

阳光无做无为

山不是一定会到来的未来

山在四时上下虚空反复遇见

既下山,何妨把山撮来如一叶银针

投入银壶沸它三沸

山?山?山?                                                                                

 

31/1/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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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雪山,摄影:陈萧伊


赵野说:“文艺复兴是每一位有抱负的知识分子、艺术家、以及诗人的梦想。策划此行的时候,就想借助既下山提供的世界级的平台,面向震撼的自然聊一些问题,推进一些工作。而我们只是开始,今后会有更多人进来,这是这次行程的意义。”



诗人学者们在既下山·梅里



此行,我们与梅里雪山的第一眼,雾浓顶上,浓雾阵阵,雪山始终未显露真容。胡赳赳抛出几个极具重量的中国文学美学之问,藉着诗思灵光穿越云雾。


从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的“逸”谈到倪瓒的“逸笔草草”,再到中国文人士大夫“家国-天下”与“家园-田园”传统。 


谈“神逸”,再没有哪里比雪山面前更合适的了。


“逸是比神还要神的,是东方的,因为西方没有。

逸是最轻的——把重的做轻,把轻的做得更轻。中国所有的艺术奥义,都是轻。逸的本质就是飞升。”


——夏可君


“若是只讲中国文学的一个特色,
那便是‘神逸’。

逸的本质就是飞升,

登高望远是为了飞升,

鱼化为鸟是为了飞升。”
——王君


圣洁光辉映彻苍穹,雪山时隐时现,变幻万千,蔚为大观。如此宏大背景,让我们将话题自然转向艺术家关晶晶的最新系列绘画“借象”,以及“借象”这个概念本身的学术意涵。




诗人和哲学家说:时间和星辰是最有诚信的。清晨8点14分,我们果真候到日照金山。天色渐次明亮,蓝紫光、粉紫光、红橙光、炫目金光奇幻变化,辉煌夺目的变灭犹如经历一场曲折的朝圣之路。

在这片神域,我们见证了一场思想的大碰撞,以及定义哲学史的新思想、夏可君教授的“超自然主义”诞生:

“为了这次旅程,我内心酝酿了很久,然后‘超自然主义’突然就出现了。灵感到底来自于哪里?我觉得应该就是来自于这里!2024年元月,我们提出超自然主义,超自然主义是中国哲学、中国文化、中国诗歌艺术甚至是中国文明的重新出生。


我们今天在梅里雪山里所看到的自然,它来自于自然,但又是超越自然的奇迹。当我们说梅里是神山、说缅茨姆是神女峰,我们就已人为命名,它不是自然的了。但我们人类与自然(雪山)还是不同,因为我们接近不了它、无法攀登它,它还是自然的。这种自然既不是与人类相对的自然,也不是纯粹的自然,而是自然的超自然,这是自然的奇迹。”




既下山俳句

胡赳赳

诗人/文化研究者

 

 

啊,金光

面对卡瓦格博

我全部的人生输个精光

 

 

夜览亡友诗集

短歌作短泣

二十年了吧

 

 

哪有这样的福气

在这里作牛作马

在修行人胯下或腹中

 

 

天上的鹰

替我去圣山转一转

我以皮囊交换

 

 

薄命的呼吸

起伏的容颜

用凝视契于虚空

 

 

经幡猎猎,禅意密起

密林中响起

耗牛的铜铃声

 

 

酥油茶一碗接一碗

正岩茶一杯接一杯

贪痴的人总想两全的呀

 

 

乖乖

窗外就是梅里雪山

还有白马雪山

 

 

既下山就要假装得道

把骗子骗死

比傻子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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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行旅,翻越白马雪山、孔雀山,跨越澜沧江与怒江,经德贡公路,我们抵达了高黎贡山与碧罗雪山环抱里的雾里村。正如怒族民歌所唱“爱人啊/翻过七十七座雪山/就可抵达爱的家园/恋人哟/趟过九十九条河流/就可拥抱爱之乐土”


雾里之俳

胡赳赳

诗人/文化研究者


 

过了怒江第一湾

就是丙中洛

过了石门关

就是雾里

 

 

太阳两次升起

一次升起为了神

一次升起为了你

 

 

怒江边的石头上有画

雾里村的房顶上有石

 

 

在存在之思的小木屋

左边看高黎贡山的山尖尖

右边看高黎贡山的山巅巅

 

 

夜行茶马古道

不知深浅

清晨再行:腿肚打颤

 

 

发愁怒江怎么过

村里的小哥骑摩托

歌声震天

 

 

断桥悬在那里

过去的人怎样过去?

 

 

等不到桃花盛开呀

小麦地远看像草坪

再望一眼

 

 

燃起炉火哟

烤上土豆和油果

雾里升起炊烟

 

 

腼腆的村民不说话

活成了背景

转身端出一桌菜

 

十一

 

怒江日夜怒号

屋门口的煨桑炉晨昏祈祷

松的香

 

十二

 

冰川的流水没来得及变得浑浊

美丽的姑娘没来得及接受赞美

 

十三

 

阳光第二次照射在青苔上

我的头颅变成了冷硬之岩

 

十四

 

手工打酥油茶

火塘的火正旺

荒凉天使站在世界尽头

 

十五

 

民谣歌手翻山越岭

来唱《江水之下》

冒雨告辞

 

十六

 

雾里的雾要在清晨看

山上的黑松露躺在黑暗的泥土中

 

十七

 

孩子们已会抱着手机

老人们还会抱着弓箭

 

十八

 

远行的人内心空空如也

一任峡谷笃定地穿过

 

十九

 

念头升起又消失

话语热烈又消融于无

飞鸟的道路随时被空气覆盖

 

二十

 

起兴就是起义

“在建筑中拔出诗意”

楔子契于虚空

 

二十一

 

步履匆忙的人啊

采摘一片风景

又有何用?

 

二十二

 

你看,高大的雪山

叽哩哇啦

嘎娃嘎普

 

二十三

 

神住在心里

人住在世上

从小木屋的窗格子格物

 

二十四

 

万物皆为灵所操纵

物自体生出了自己

人的妄念何时可以冰封?

 

二十五

 

羊角弯弯

赐予我智慧

狼牙尖尖

赐予我勇气

 

二十六

 

五彩经幡飘动

地水火风行过空性

不信问页岩

 

二十七

 

到了白塔就回了家

路上有白骨也有虹光

 

二十八

 

马尾巴充当赶马的鞭子

松柱用榫卯固定住自己

 

二十九

 

雾里雾气的样子

在一杯茶里

默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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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居住着怒族“阿怒”,他们的人类史就是一部迁徙的传奇。古老的怒族、独龙族和近代的傈僳族,为了寻求更好的生存条件迁徙于此,争夺生活条件相对优越的靠江平地资源。在怒语中,“wuli”有和平的世界尽头之义,对于怒族人来说,雾里村隔绝与世纷争,是和平生活的净土。





我们从“起兴”开始探讨赵野新作《秋兴八首》




期间,「行李」主编黄菊带着音乐人锦江和大米翻山越岭,披细雨而至。我们唱起大米自作的故乡歌曲《江水之下》,安静凝咽的氛围里只余江水流淌声。




《在雾里梦见故人》

梅若尘

诗人

 

在雾里梦见故人

醒来已落英缤纷

 

页岩的灵魂在房顶复活

独龙在山峦间隐匿

 

与一棵老树对话

唤醒它前世的记忆

 

溪流 蝴蝶 马匹

都是这里的主人

 

诗人们在讨论海德格尔

小木屋忘却存在与时间

 

梅若尘 既下山·雾里梦中得诗



《天神的长袍》


天神的长袍

如垂天之云

大地的帷幕徐徐落下

光从脊梁处上升

遍体金黄

每一片烟影 都有光

 

元鹰飞过云层

灵魂在远方升起

她进入山的内部

倾听大地深处的声音

两只毛驴在前面引路

路延伸至天边

 

女神掀开了面纱

万物苏醒

开始与天神对话

声音来自雪山背后

揭示生命的奥义

 

虚空常至

夜半无人时

寒星耀眼

随经幡去远行

行至水穷处

一切都化为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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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尽头,我们聊物我置换、聊自我与山川河流的置换,聊生命、历史、宇宙的感通。


在雾里,我们聊气、虚无、烟影。当我们读起赵野的诗句“雨后的苍山万法流布”,刚落的薄雪亦恰好覆在高黎贡山头。




诗思之旅中,既下山创始人赖国平抛出“如何在建筑中‘拔’出诗意”这一课题,来回应中国诗歌的起兴能力。“拔”,也是一种起兴。通过古典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对话碰撞,以另一种方式起兴。“运用好传统文化的典和现代文明的典,一个现代性的诗人就成立了”。



雾里村,摄影:李银银


在雾里村这个足够遥远又古老的怒族原始村落里,既下山已在“起兴”上用功三年——用当地最传统的建造方式,修旧如旧改良木楞房,改善内部居住设施。同时通过艺术驻留挖掘雾里村的文化内容,与当代精英文化对话。




“乡村让人彻底放下。雾里村是现代文明、现代生活品质与乡村古老的传统完美融合的范例。”

——赵野

“雾里村几乎能寄托中国人深层理想的实现。因为我们需要心灵上的自由与解放,需要在大山大河里找到心灵的释放。”

——胡赳赳





“天、地、神、人共居,才是诗意栖居。我在雾里,才感受到了海德格尔的诗意栖居。”


“中国式的现代化应回到本土、回到地方性、回到完美的自然条件。”

——夏可君




诗人作家通常对文字极其敏感,所以在启程诗思之旅前,我们照例询问了大家对行程主题的想法。赵野说,“「既下山」作为主题就挺好。”


行旅的路上,这些诗思从既下山出发,飞翔,又不断回到既下山。


既下山,或一次行旅

赵野

诗人

 

 

既然下了山,我想

我们总应该搞点事情

 

诸神远去很久了

鸟道上才有些微天意

 

他梦到三座雪山

成为收养的三个孩子

 

北斗星不停旋转 

要唤醒沉睡的植物神经

 

或者展开小叙事

在丙中洛,人与神共居

 

 

阳光像舒伯特,从

卡瓦格博弹到澜沧江底

 

节气从来有最大的诚信

旧相知纷纷回来

 

我发明了新的道言体

向无限发出信号

 

此心与宇宙共感

借一个象,采摘浩渺群峰

 

于是,石头就变成玉

带着星辰的记忆

 

 

几万人在葛洪面前死去

他归家写下抱朴子

 

杜甫没有到过高黎贡

我替他来了,携八首秋兴

 

马一浮顺回一卷资本论

欲用月光编织巢穴

 

托特瑙山交换策兰的沉默

点燃了晦暗的德语

 

海德格尔遂在雾里

打开烟影与面纱,读花鸟历

 

 

如果生命的极限在眼前

怎么做都显得可疑

 

所以杀戮,吃药,求仙

全都深具合法性

 

我感应岩石里的诗和雷霆

一江云烟也期许

 

活着就是冒犯,唯有灵晕

能带来一种拯救

 

世界在做梦,而谁

是那个被蝴蝶梦到的人

 

 

我们的整个此在

都是成为大地的转化者

 

虚空有一副超自然面容

鹤在第五维度振翅

 

每晚,十万空行母栩栩

绕地球飞翔三圈

 

他们的影子投在流水上

照亮这最后的绝境

 

此刻,Ai正从云中赶来

看我与龙溪会语

 

——赠赖国平,以及若尘、可君、赳赳、王君、晶晶          

 

1/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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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村,摄影:李银银

鸟道的诗学:超自然主义与第五维

夏可君

哲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导师

 

 

我切切呼唤诸神的统治

追随一条鸟道,等待天启

奔腾的龙溪私写国史

——赵野:《秋兴八首》,《诗人第四》之3

 

大地盖满了房子,安置自由

原来鸟道才是我们的路

——赵野,《秋兴八首》,《人类第七》之2

 

 

杜甫在《秋兴八首》其七中,以诗意的虚化之鸟道的对比中,明确了个体生命在江湖中的位置:“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也许杜甫的诗意已经受到了佛教的某种潜在影响(杜甫天宝十四载的《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诗中说:“许生五台宾,业白出石壁。余亦师粲、可,心犹缚禅寂。”),或者也许是杜甫的诗意启发了随后曹洞宗的“鸟道”开示手法,所谓鸟道、玄路、展手三种方法作为接引学人使其开悟的门径。 
在宋代宏智禅师(也是诗人的释正觉,1091-1157)修行要路之四法,即《宏智四借頌》中,出现了鸟道与借用的智慧:借功明位,借位明功,借借不借借,全超不借借。其一,借功明位:“苹末风休夜未央,水天虚碧共秋光,月船不犯东西岸,须信篙人用意良。”其二,借位明功:“六户虚通路不迷,太阳影里不当机,纵横妙展无私化,恰恰行从鸟道归。”其三,借借不借借:“识尽甘辛百草头,鼻无绳索得优游,不知有去成知有,始信南泉唤作牛。”其四,全超不借借:“霜重风严景寂寥,玉关金锁手慵敲,寒松尽夜无虚籁,老鹤移栖空月巢。”(收录于《人天眼目卷三(大四八·三二 ○中)》,以及洞上古辙卷上的《宏智禅师广录卷八》)。
禅宗的“鸟道”,之为第五维的玄思,关联到中国最为诡异的“借用”智慧,我们展开如下的思考:一方面,自己本无任何的能力,不是能品与神品,是彻底地“无能力”状态,乃至处于失败的绝境状态,或者彻底地让渡了自身,处于无用与无势的无余状态;但另一方面,此无用之人,却可以凭空假借,但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偷窃狡计,而是顿悟到空无与超自然瞬间连接的契机,以机——借机,借机——生机,进入随机而发的感应状态。
我们可以列举禅宗对此“鸟道”诡异智慧的各种公案式诗句说唱:
9.332. 诗人王维的《华子冈》:“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苏轼的《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来自于云门宗第五代祖师天衣义怀禅师的一段话:“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明朝洪应明所著《菜根潭》:风过疏竹,风去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9.3321. 学者们已经就“鸟道”的语段有所收集。《增一阿含经》卷十五《高幢品》:“或结跏跌坐,满虚空中,如鸟飞空,无有罣碍。”以及《法句经》卷上《罗汉品》云:“如空中鸟,远逝无碍。”又八十卷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七十七《入法界品》云:“所行无所乱,所行无染着,如鸟行虚空,当成此妙用。”《维摩诘所说经》卷中《观众生品》:“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已寤。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八十卷《华严经》中《如来出现品》:“了知诸法性寂灭,如鸟飞空无有迹。”——《法眼语录》卷下《悼四祖演和尚》诗 :“此病彼圆寂,吾门何得失?生死若空花,去来如鸟迹。东涌忽西没,影挂寒堂壁。三十三天扑帝钟,普念般若波罗蜜。”《大般涅盘经》中《狮子吼品》:“善男子,如世间物有因缘故不可得见,云何因缘,谓远不可见,如空中鸟迹,近不可见,如人眼睫。”
9.3322. 此外,禅宗更为明确指明了鸟道的秘密:《祖堂集》载丹霞天然《孤寂吟》:“尘滴存乎未免僭,莫弃这边留那边。直似长空搜鸟迹,始得玄中又更玄。”《祖堂集》卷六“洞山和尚条”:“问:‘承和尚有言,教人行鸟道,未审如何是鸟道?’师曰:‘不逢一人。’”(洞山悟本禅师语录(大四七·五一一上):云:“袛如行鸟道,莫便是本来面目否?”师曰:“阇黎因甚颠倒?”云:“甚么处是学人颠倒?”师曰:“若不颠倒,因甚么却认奴作郎?”云:“如何是本来面目?”师曰:“不行鸟道。”《祖庭事苑》卷四“鸟道”条:“鸟道犹虚空也。”这也就是著名的禅宗公案洞山鸟道。——此不留痕的鸟道暗示出“没踪迹”与“断消息”,指向第五维的不可感知。

 

以“第五维”来思考“鸟道”:
飞鸟飞过我们人类的头顶——这是第三维高处空间的打开,飞鸟投射在水面上的影子——这是第二维的绘画式平面,飞鸟之为经过形成的轨迹——这是人类描绘出来的一维痕迹,飞鸟按照太阳所给予的方向感飞行——这是动用了宇宙力量的第四维空间。而第五维又如何呈现呢?
从“第五维”出发,以“鸟道”和“借借借”的开悟智慧,来展开释正觉的《四借頌》:
其一,借功明位:鸟道,来自于飞鸟的飞行,在禅宗不着名相,不留痕迹的意义上,飞鸟在空中的飞行,并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既没有在水上,也没有在空中,留下任何的道路或痕迹,显现即消失,痕迹为空,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同“水天虚碧共秋光”。 
其二,借位明功:鸟道,呈现出飞鸟的“超自然”行迹,在水面上形成的虚影不再仅仅是消逝着的二维平面投影,而是随着空气中的阳光以及震荡的水纹,在高空飞鸟的带动下,整体地,进入到更为微妙的相互振动状态。这是进入“纵横妙展”状态。
其三,借借不借借:鸟道之为飞鸟在宇宙天地之间的飞行,同时要把我们带入到更为本源的“量子叠加态”,飞鸟投射在水面上,会带动水中的鱼,跟随水纹的振动,连接空中的光线,进入飞鸟翅膀的微妙振动,把“整个空间”,都带入到整体的多维相互振荡状态,如同“始信南泉唤作牛”。 
其四,全超不借借:鸟道之飞行所展开的宇宙灵魂图像与宇宙的生命记忆,即,一旦我们带入生物演化中“水中鱼”演变为“空中鸟”的庄子式“逍遥游”的时空压缩量子态,“在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的高速运作方式中(就如同快速拉胚机的回旋状态),之前的整体振荡状态,整个四维时空,都同时瞬间地进入到了宇宙的共感之中,遥远的宇宙记忆与指向未来的飞升方向,都一道得到了感应。如同收录在《宏智禅师广录卷八》中的《王观察求颂》也有所回应:“廓虚深净里头看。一点至灵珠走盘。默默通身明有眼。尘尘分应妙无瘢。江湖浩浩月随溜。华木欣欣春入端。变化鲲鹏是时节。便乘羊角作风抟。“
此外,释正觉《偈颂七十八首》中及其相关诗句中,也多次指向了“鸟道”的体悟。比如,无羽翼之回归:“莫道鲲鲸无羽翼,今日亲从鸟道回。”比如,万像与神通:“只个是家风,明明入混融。江光芦映月,夜色水吞空。攃手悬崖下,分身万像中。回涂登鸟道,恰恰是神通。”比如,同异的混轮一体化:“地水火风休假藉,一切不留还脱洒。家风廓落等虚空,田地虚明非昼夜。鸟道须知举足难,玄机不许丝头挂。同中有异异中同,彻底浑沦无缝罅。”以及《符十五郎求颂》中的以机应机:“圆虚里许得真游,离水犀通一点秋。机应无私登鸟道,妙同明月静随流。”
 
因此,鸟道,尽管看上去并没有留下任何道路痕迹,但却触发了各个维度相互感应的振动,飞鸟在高空中的飞行,连带着海水的宇宙记忆,但却要带动大地上的人性,其生命整体同时也飞翔起来的内在冲动,其中凝缩了人性漫长演化中的生命记忆,如同日本哲学家三木成夫的思考。
鸟道,尽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从不存在,但却触发了“宇宙记忆”的振动,这是因为禅宗修习者观照与悟性的加入——如同量子态的观察者介入——但又并不坍塌为第三维空间的事物,而是感应到多维空间的整体振动,触及到宇宙生机的涌现,并且提升了人性的感知维度。如同禅宗智慧与道家修炼,并不局限于当下时空的具体行为,而是把眼前之物,通过空无化的掏空,把看似日常的行为与动作,带入到宇宙记忆的第五维振动之中。

 

回到“借用”的智慧,体现出“借借借”的诡异思想,在借用与不借的辩证法,在释正觉“借借借”的转化中,开启了中国智慧的“绝对悟性”,尤其是第四段的最后一句:“老鹤移栖空月巢”这个语句体现出诡异的借用智慧,超自然的“借借借”有着三重的转换,老鹤是具体的自然对象,巢穴也是所谓量子态的坍塌现实,微妙的感知要回到叠加的量子态,即,飞鸟穿越空月巢穴——飞鸟与空无与月光与巢穴叠加形成的幻象态。而“借借借”的诡异在于“不去借”,却又巧妙地有所“借用”,如此超自然主义式转化在于:
1,不可借的自然态象,那无人的自然态,如同飞鸟进入巢穴。2,不可借的超自然,乃是月光投射在巢穴,月光编织出奇妙的空穴,显现出超自然的景色。3,不可借的幻象,是超自然显现出来的恍惚之象,并非语词的描述与解释,而是如同,飞鸟以其羽翅——借用“月光”——建造一个“空无”的巢穴——人性观看者视觉球体上视网膜的灵魂图像——都带入到浑然一体的振动状态。而形成了超自然的超象。
 
王君在密宗修行式写作《九只白色秃鹫飞过天葬台》的最后一节,也感知到了第五维发生时的余光
在黄昏中即将消失的,峰顶—黑暗,
目睹到一种狂风暴雨的寂静:寂静吸引了
厢式货车和卡车,油门刚刚发动,
方向盘的眼光转向远处,群山,
无源光源的尽头,在尽头的余光之中,
九只白色秃鹫飞过没有顶峰的峰顶。
修行者此刻只感知到消耗的无力。
在天葬台山顶的人群目睹了
白色的秃鹫如何以燃烧的方式
如何以不是鸟的方式飞临现场。
她们像刀一样锐利的翅膀在大地上
投下投影。灰色的秃鹫们争先恐后
扑向尸体。尸体感知到一阵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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