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以往的饭量,他肯定还要多吃些,但年龄不饶人,七五年兔,村里的说法叫平五十。想来真的有些后怕,光景还没整出样范呢,咋就这么稀里糊涂颠过一多半了。
我暂住的村位于稷王山麓,叫大上王(因市区不远还有个上王),和胜利斜对门。路是北上一漫坡,地是三五十米一墱“梯子槨”(梯田),这些年村里暗暗兴起逮蝎子(公家不让),这一条条崖头崖面,夜夜黑间踏得都快成小道了,胜利决定另找新地儿。
往西北上,往犄角旮旯没人处上,啥子石沟南、正爻、料角门,越偏越好。为啥西北不东北、不正北?这俩地方深沟高崖够不着!西北是油踅馍(螺旋)地貌,非常独特,崖下沟,沟里崖,一踅一转一人高,都能得见能够着,太适合干寻蝎子这营生了。
如此地处不是人家不知道,而是没谁肯费这精神受颠劳。二三十里路急缓一刬大漫坡,两轮电动根本背不住买卖,就得这号正经摩托。
胜利家境也不宽裕,咋还舍得掏万拾块置这富门业物?女儿招了个外地小伙是摩托手,年年冬都参加北山表演,一回给发五百块。三门峡娃刚招来,胜利当然不好甚管,人家就是爱见、爱骑摩托给媳妇置个这。女儿在运城招呼小娃念幼儿园呢,胜利留家种地,有个要紧事也就骑上了呗。
今年行情越发见好了,一斤四百多块谁不眼热?可这蝎子却越发见少了,再怎么野生横长也架不住四面起火遍地烟地逮。然上山去擦黑熬到颠过夜,运气碰巧也能逮七八十条,三四两一百多块钱。今儿个刚好雨后,潮湿透凉正合蝎子出门来,说不定碰个好运,美美撸它一小包。
普通人白天再者狠活,到晚上都是吃饭睡觉过行常日月。然若叫骑上摩托跑几十里山路,且还是土路,再去下沟上崖乌漆墨黑寻物什,想着脊背都发凉。
胜利脊背也发过凉,但凉着凉着就不凉了,不敢凉了,钱把人制得。庄稼收入是死数目,秋后的蚂蚱就那两下蹦哒。小伙也生过野心喂过猪,可过山车的市场他老颠在疙窝里头。算卦的说他名字没错姓不对,王胜利、刘胜利看多出彩,南(难)胜利好赖还有点希望,你偏偏姓吴,吴音谐无,啥子兴,啥子好,都让你给浇灭了!胜利半辈子稀松,这回死人都逼得冒了火:你胡说八道今儿个寻着挨刺挠!我改名再迟还有可说,叫我先人改姓,不收拾你我都对不起几十年这馍饭!
本事也罢运气也罢小伙都认了,跟着他远门兄弟承包楼房刷大漆,吊在半空受症,险些累些但收入可人,跌跌撞撞十万块窟窿总算抹平。天不长眼,去年一股劲咳高烧不退,医院检查是肺上麻达,好在没出大乱激光手术解决,五六万一大疙瘩钱,三个妹加他娃才给凑齐了。医生嘱咐一年内别拿三十斤重物件,这寻蝎子再者下沟上崖走山道活力不猛,你趔趄害怕还有别的啥挣钱门道么!
原装雅马哈125,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国产六七千人家一万几凭啥呢?胜利平常走地就是他那三轱辘蹦蹦,不舍得骑这,也不想老动娃们爱物。山路土路上坡路,要有劲张,要有亮光,这家伙使着就一个字——值。
雅马哈如汽车大灯似的前光,胜利老远就看见此处也有新客。多数人怕远嫌心乏,却还有人跟他一样找心乏,万荣薛村那边过来的,摩托电车三蹦子有老头看着。你寻蝎子贼寻你,这世道从古到今几千年,本来就是斗心眼哩嘛。
逮蝎子必备三件套:大镊子、头灯、手提瓶,胜利还另给自己备了根山杖,走道儿来回掴打来回戳。有人说这是防蛇咬的吧,不对,蛇虫晚上人家就不出来,是怕地下有钻(发去声)眼窟窿。
稷王山麓这北坡地,怪事怪得没脾气。一是崖边地角多有旱井,无规则,无盖子,有过啥用场几乎没谁能说出,掉进过多少人大伙儿可是都记得。那大黑洞不盖也罢还好赖没个标志,四周长一堆臭山蒿,谁要间或及近,别说晚上,白天都怕得招祸。还有就是,无缘无故平地塌个大窟窿,人们叫它“钻眼”。这要是失了脚,曲扭歪斜倒不至于丢命,但瘸胳膊伤腿巷前后就有两三个。
胜利舍不得吃喝舍不得穿,逮蝎子买灯可是绝对能舍得。原先那头灯再亮都不要了,如今时兴这紫光灯,就是蝎子的死对头,他叫闺女在网上买了最好的牌子蓝普森。过去那号灯,光白土白蝎子白,四周抹黑,反差太大,有时候眼睛晃得,倒感觉越发看不准了;紫光灯这东西嘛,验钞机似的,受光体自身发亮,目标暴露。可怜蝎子赶死都不会明白,咱家安居乐业守贫道,谁都没惹,人们凭啥气势汹汹找上门来,夺吾性命还要株连九族十八代,全斩全抄。
胜利放好摩托,和老头套了两句近乎话,示意招呼家伙着,心想逮多逮少先不怕被摸了后营出麻达。以往就是人车一气,今儿个这大沟太深,一尺宽的小道又踅又转该有四十度了吧。啥事有坏或许就有好,文辞叫个一分为二,被占了先机却有专人看车子,要不,再难场他也得把家伙发落到底下去。
初几天黑没月亮,下沟时胜利抬眼观看,满沟崖边四见光点影绰,移动闪烁,该有二三十处吧。逮蝎子不是拾麦摘酸枣,前头过手后头就没了,这是机会加运气,说不定他没赶上咱巧遇了呢。
到地边走边寻,果然今儿个天太适合,运气不差。或许没人踅过,或许前一会儿尚早,蝎子正吃晚饭还没出来呢。这蓝普森不愧名牌,真是好用,离目标二三十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太可怕了。蝎子的集团首长,若要知道这是哪个瘪三鼓捣的,非要率领全军人马,蛰它个七天八夜九后晌天灰地暗,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几十里爬坡烂土路也罢,下去太陡四十度也罢,这沟底崖头“油踅馍”地状,好像真是为寻蝎子长就的。村北近处那崖埝,怕有旱井,怕有钻眼,且若是地刚被翻过,踏上去没深没浅,不穿高帮解放鞋你就别想不灌土。几十年前说犁地不用牛当是梦话,如时甭说大片连爿,一半尺都能弄得油松稀软,社会本来就是会进步的。
石沟南正爻都属三路里镇,那儿有个人物叫雷茂端,鼓捣出双季槐树真能增收,名都扬到北京了。油踅馍地,宽的能栽几行树,窄的三两棵也罢都不用耕作,且崖头全是一人高,又没钻眼,逮蝎子,胜利可是得寻得拣得称心。
在地给人家打工,一小时十二块觉得时间就不走;这给自家逮蝎子,呼哧一会儿半夜都过了。胜利知道比哪天都多,可乐瓶专制的手提桶,不用上秤,他都能掂出沉沉的,足过八两了。前几天巷里一个媳妇,是六三九家属,山地大库外人没谁能进,她自个儿吃独食,一晚上卖了小四百巷里传乱;他今晚再坚持一会儿,冒过一斤奔五百,该是没啥说的了吧。
昨儿胜利卖梨,言西南二十里的冯村价高一块九,他寻了八个人,凌晨四点进地,下了岗尖三蹦蹦。满怀心喜排长队好容易快挨到了,谁知突然间掌柜乌黑脸呼哧过来,指着他前头的车大吼:截止这儿,后面全部一块五,卖就卖,不卖拉走!他瞬间觉得眼前发黑,心抽得一阵一阵差点儿没有倒下去。这是他今年的大半个光景,老百姓白挨这剪刀差,货死街头咱可上哪儿说理去。
下一点蝎子大都回窝,再想逮只是闲磨工夫没劲了。明天早上给大队整卫生倒是轻省活,但再者应付也得睡上几小时吧,且咱是病人。胜利边走边盘算,麦口开始到现在,三个月蝎子卖了一万二倒是不少,可麦子不行梨不行,几万块这窟窿今年拿啥填还呢。老爹七十八了,每月百十块养老金,他没给添补过一分洋想想都有愧,可闺女买房孙娃念书啥都是硬钱;他刚五张娃过三,都在年龄都没钱路,靠墙倒,靠厦歪,咱这家咋就老是转不动呢!有人说,过完国庆蝎子就少了,可还有人说,这西北油踅馍地带,都能寻到快上冻。
大账算了小账还没算,三亩花椒七只羊,才种的两长畦胡萝卜长势也不赖;更有喜讯,闺女前个告他,女婿刚找了个好活计,原当兵首长新当公司老总邀他开车,扬州远些但月薪七千五这是净落。闺女再给辅导班当生活老师,一月两千还带小礼拜,日子这不,说转可就慢慢转开了嘛。
十年河东转河西都想着要转,咱家日子,或许这回咕噜一下真就转旺了。胜利越想觉着越有盼头,雅马哈声浪听着也就越是入耳。
大下坡又带风张真是清爽极了。胜利心想,吴胜利,无胜利,今儿个咱立马摇身就变吾胜利,看你这算卦的,胡说八道咋教自己硬跳崖。
摩托车上了区环公路,速度立放七八十,胜利觉得更快更稳更展样,心里也就像大暑天凌晨吹凉气,更舒坦了。
作 者 简 介
张天恩,庄稼人出身,乡政府退休,北京户口而常住村里,爱的多,成的少,喜进河之东,当好小学生。
本书是河之东梁孟华的散文合集。作者以宽广的胸襟、酣畅的文风谱写了一曲河东文化的长歌。
该书系晋南乡愁文化散文集。受到原人民日报副总编,全国中小学教材总顾问梁衡先生的大力推荐。
该书文章多写河东趣事,时代、生活、泥土气息浓厚,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其中多篇文章入选初高中语文阅读试题,被学习强国推荐为大学生、中学生必读书目,热忱欢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各位客官,加强联系,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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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xiyuncheng901;13994852033
7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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