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体那会儿,念书就是念书,正儿八经,不虚套,不走调。啥子幼儿园、学前班,这些妖妖冶冶的,一律全免,上去直接叫板开唱——上一年级,几岁入学也客随主便;想再往前数那些年,念书都大几岁哩,哪还有小的?好容易有小的了,小就小呗,爱小几岁小几岁,由他去。
小巷有三家人,三家仨小子娃,从前往后像下梯子槨,一个比一个小一岁。顶头前那家老大,爸妈在县里上班,吃公家饭是干部,姥姥管娃。这小子,他爸在粮食局,或许好吃食喂得,又大又壮能踢跳,领着俩蹦蹦,上高下低,没远没近,成天涑水河边寻蛤蟆逮蝌蚪,带灌屎壳郎,她姥儿淘神费力气,跟看银活似地招呼不了人家。六岁比七八岁还猛势,还胚壮,人说送书房你就好轻省,塞学校去了。头儿一走,俩兵兵小卒子没了主意没了领,不敢成天东跑西蹦满世界海去,无聊的,上学又走了一个。
我家二子铁蛋,从小虎势,方脸大眼睛忽闪忽闪,两道眉和两把小刀似的,有劲,人见了都说像《闪闪红星》的潘冬子。那天,娃扬着脸突然给他妈说,他也要念书。
念书你就没有书念啥哩么,好赖人家要提前交钱提前订嘛,没处耍在家待着还不行?这娃哭着就要念,他妈没法把孩子领到学校,老师照样也没法,总不能人家念着你看着,两只眼睛干瞪着吧。
回到家,娃缠着他妈还是要念,闹着先给他做个书包。这不难,他妈小布块一拼,机器上一纫,图案还挺大气。娃给他妈说,你有书包我就有书,这不要管,明儿个走学校就是了。
第二天,你猜这娃书包是个啥?塞了两本比砖头还厚的辞海,压得娃身子直打趔趄,还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叫他妈领着,念书去了。半路碰见人,瞅着娃惊讶地念叨:怪不得说天恩娃学习好,看人家老二,书包这么小都这么饱,念不好才怪哩。
书包再饱,辞海再厚,也不是一年级念的书呀!可老师就这么地,糊里糊涂把娃给收了,娃娃也糊里糊涂把书就念了,甚至到年底,还糊里糊涂考了个年级第一。
这娃念书,老师说成天洋浑就不知道心在哪儿操着哩,况且岁数太小瞌睡太多,上学常是迟到。有一回,老师碰见了,说:“铁蛋(娃乳名)站住,你还能天天一股劲迟到?这不行,先不准进教室,多会儿把书背下来了,多会儿你再准进,听见了么?”二子扬起头,两只大眼睛盯着老师,声儿弱弱但坚定地说:“我现在就会背。”“啊?现在会背也不准进,把你美的!”这老师也真是的,不进就不进,不敢生气嘛!几岁个小蛋蛋娃,你使那么大劲干啥,气伤身子划不着你不知道?
娃一见上学迟了就哭,可他妈喊得早了,小娃太缺觉,迷迷糊糊又急忙叫不灵醒,他妈着急了胡想招,把钟表往前拧一点。这法子好不好全然凭运气,运气好了平安无事,运气不好了,娃挨尅还犯懵:老师我又没惹你,你凭啥老想寻嗔我?
有一回,他妈把钟表看差了,十二点半看成了六点整,赶紧喊叫娃走。娃提着他那墨水瓶铁丝架、粉莲纸糊的小油灯之正规装备,屁颠屁颠到学校,校门大开满世界没有一个人,心想今儿个第一名准拿,老师保险要表扬。先到厕所撒泡尿,谁知道和跑进茅房的老母猪撞了个满怀,老母猪惊得怪叫,娃娃吓得炸哭。住校老师背心裤衩跑出来,说这娃你就是瞎子拉胡胡,好赖没个谱儿,赶紧回去睡觉去。
升到三年级,小学换了个新老师,姓张,听说是我村教学质量太拉胯,要猛拧一把。当天我从公社回来,就被叫到了学校,老师一脸严肃,看来要给我好好上一课。
张老师客气地给我让坐,还没有说话,先尬不尬、假不假地笑了一下。这时不用看表情,闭住眼睛你都能听出来,笑得很生硬、很做作,就跟谁想咯吱你却又误拧了一把似的,气氛一下绷得没有了调和余地。
老师说:咱村全公社倒数第三,教员水平都那样,仨钱俩李子,谁不知道谁的底子,学生年龄普遍小,这是症结。尤其你这娃,叫个啥子铁冰,名字挺硬气,做事不咋地,寒碜就小了两三岁,全公社都没有,在村里影响大得很。
我一听就满肚子火,我娃偷啦抢啦,咋就影响大得很?岁数小考得好,倒成啥丢人事了,我先忍住没说话。
“苏联教育学家马林可夫还是苏格涅夫,说学习就是要跳一跳摘到桃子。你这铁冰,这么小,把娃累得,肯定费脑子还带伤身体,有损无益;还有你女女之平也小,必须都留一级,宽限至少一个留,再不能让步。在公社你还是党委成员哩,给全村做个榜样嘛,咱又是一家,支持一下吧。”干部娃留级要带头,姓张的近乎都套上了。
我立马想把俩娃转到一里地的西张亲戚村,又想到好几年天天去太麻烦人,最后让步女女留一级。老师说,铁蛋年终考不了第一也得留级,没有商量余地!
年龄小念书好倒成了不是,谁见过?我也没对他甚客气,忿忿回道:“摘桃子的苏联专家叫维果斯基,纠正一下,这倒不重要,人家说跳一跳摘到桃子,你是要睡地下躺平摘到桃子,学校成绩不好全怪我娃?不说了,女女留级,铁蛋要考第二名也留级!”
回到家娃见我哭着说他不留级,留级就走他三姨村念。我说不留级非得考第一,第二都得留。娃说那行,年终考试把第二名甩了22分;女女放学也是哭,说旧书都会背了,念着没一些劲,瞟着看邻桌娃新书,念了16课,老师教的,人家娃捂住不让看了。闺女都没给我和她妈说,年底也是第一名。
铁蛋念到高二,说清华要录少年班,准确说是少年大学生。全国10名,给山西俩报考名额,太原五中、康中各一。条件是非高三、14岁以下,铁蛋都够格。校领导讨论说高二参加,断层应试有刺激,对娃不好。班主任程老师却说,这娃大大咧咧,不怕断层没刺激,就去了。
成绩下来物理只有78,娃说物理不难今年有满分,应该是错了,他想查一下。我没含糊,信用社贷得路费,当天和娃就进了京。到北大他哥不在刚去了广西,几个同学说他们帮找人和娃在一样。寻老师转弯再寻老师,父子俩进了神秘的清华招生办。
北大同行对清华,否则查分多难都能想得出。解释说,全国判卷是两人头遍,再复查一遍,清华判卷只一人一遍,真出差了,物理卷小行加错少13分!招办人员道:小行加错我们不会管,就是大行加错也不管,我们只看右下角的红字总分。校长出国了,找他也不够资格,找国务院,找李铁映吧。天哪,这茫茫人世上哪儿说理去!
那天特别热,屋子又没开空调,我和娃都是满脸淌汗。一女老师拧了把毛巾递给二子,说清华大学欢迎你,我鼻子一酸说道:老师,明摆着的误判,你们不给甄别,欢迎还不是一句空话,明年娃娃考上了不说,考不上,再欢迎也是白搭呀。
父子俩洒泪痛别清华园!
后来铁蛋清华硕士毕业,找了对象,出国留学是个伴儿,小不小就给娃结了婚。
清华低调是想不到的,导师郑老师骑自行车来参加婚礼。我笑着说,老师这车子差一点自行不了啦,浑身铁巴就链子上有点油气,搁村里都没人瞅。老师笑道,搁学校还真有人骑,念四年书要没丢俩自行车,你就不是清华人。
婚礼简单,就三四桌,娃同学老师,北京咱也没啥亲戚。郑老师先讲:铁冰是我近几年带研究生的最小一个,也是最能学出劲的一个,这娃开窍有带头,肯出活。我们是师生,也是朋友,他出去了还是朋友,说好了的,一辈子,不会变。
一同学说:我们四个幸运,代表全班同学参加铁冰的婚礼。铁冰刚来我们都没在乎,小好几岁,大大咧咧没个庄重样。仅仅过了一小段时间,大家都改变了这种看法,他很聪明。在清华读书有几个不聪明的,但我们还是固执地认为,他就是聪明,是我们的班长,我们叫他娃娃司令。他被评为全年级唯一的优秀毕业生,王大中校长亲自给他颁发证书,我们全班同学都为他骄傲。
大娃在北京,进职场好几年经了些事,头天晚上我仨先到饭店,倒了酒换了两瓶凉白开口再砸实,第二天给铁蛋应急。谁知道这娃闷货不会装,呼呼下咽,比景阳冈打虎那人还利洒,叫识破了。我当即发火,说作假就是人品,这打脸呢,同学另取。这回没事了,辣得他咔咔特难受,大家都乐媳妇急,其实还是水,再露彩就没意思了。
转眼多少年过去,二子他儿子明年都要考大学了,但这些事情我仍记得,也不会忘,它是我生命中永远不能忘怀的经历。同样不能忘记的,还有那张我和二子在清华招办门前让人拍的合影。
作 者 简 介
张天恩,庄稼人出身,乡政府退休,北京户口而常住村里,爱的多,成的少,喜进河之东,当好小学生。
本书是河之东梁孟华的散文合集。作者以宽广的胸襟、酣畅的文风谱写了一曲河东文化的长歌。
该书系晋南乡愁文化散文集。受到原人民日报副总编,全国中小学教材总顾问梁衡先生的大力推荐。
该书文章多写河东趣事,时代、生活、泥土气息浓厚,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其中多篇文章入选初高中语文阅读试题,被学习强国推荐为大学生、中学生必读书目,热忱欢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各位客官,加强联系,以文会友。
13994852033
shanxiyuncheng901;13994852033
78元
1.作者来稿须为原创首发,著作权归其本人,文责自负。来稿如不允许改动请加以说明,未说明者视为可以做形式上的修改。
2.文稿体裁不限,字数在5000字内,请直接粘贴在邮件正文处,可同时发送附件,须附上作者生活照,简介及常用微信号,个人简介字数控制在100字之内。
3.审核通过的稿件会在一周内回复,未回复即视为不予采用。
4.投稿邮箱:756691763@qq.com
我在河之东 您又在哪里
长按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