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恩:那年月那队长
文摘
文化
2024-10-06 22:03
山西
我说这队长,就是大锅饭那会儿,农村最小的结算单位——生产队的头儿,也就是而今村委会下面那个居民小组长。这会儿的组长,觉得啥也不是,可那会儿的队长,咋觉得谁也不敌,比你县长都厉害、都牛逼,人家真的了不得。
那会儿,不管是春秋冬夏、三九三伏,除去下雪下雨,不,甚而有时候连雪天雨天都得在内,打破村庄黎明前宁静的,永远是队长敲响的那刺耳的上工钟声,发自挂在巷口槐树上那一节铁巴(生锈)火车道轨。不管啥时候,我瞅着它,就觉得立马会忿由心生。这倒霉玩意儿,一脸谄媚相,就是皇上跟前的太监,日本人跟前的汉奸;杀人的可恨,递刀的也不是啥正经东西。我说你这半截铁轨,原先在老家看你有多体面,承载铁蟒走天涯,为国为民献芳华。你好好光景不过,哪根筋抽得跑到我村弄这,是叛变啦,单干啦,还是美丽梦想实现啦?你不就当个锣锣走个响,吆五喝六喊叫得罪人,死没彩气。对啦,不说你了,怨你说你屁事不治,恨你这破铁条也没一些意思!唠你掌柜,就是比县长还牛逼的那队长吧。那年月我队的队长,记得大多时脸都僵着,不会生笑,尤其是每晌站在吊着那半截铁轨的槐树下面、给社员派活时,脸板得就像老婆脚后跟,比铁板烧那铁板还铁板。不就是干个农活嘛,天天晌晌,一辈子轮回,又不是攻打威虎山、飞夺泸定桥,干嘛早晚满脸使劲,跟谁欠你二斗年麦似的,带个笑把你可能咋地,又少不了一块肉。常言说,抬手都不打笑脸人,你派活的笑了,干活人心情舒畅,保不齐还会多干呢。不,人家就非得那样,好像一站在那里,且当了生产队一把手站在那里,就像唱戏的出了“鬼门道”——进角色了。他那笑靥神经就像被谁家戳了指头点了穴,早早晚晚,永永远远,都得是一副官样僵面相。咱家成份不行,每回一走到半巷,心就觉得带上份量沉沉的,脸都不敢显成色。队长于别人不笑或许还不使劲,却对咱说话,总觉得心就带着恨呢,话就裹着刺呢。仿佛说你就是垃圾、就是渣子么,成份不好还偏爱编个节目演个戏人前臭显摆,不好好老实改造不恨你恨谁?那会儿分活时,贫下中农、年轻女娃,都会站在显眼处、人面上,立到队长跟跟前,咱老蔫儿吧唧猫在那最不吃劲的边边上。记得有个女娃叫莲叶,队长钟声响停三十秒,人家就像会魔术一样,准时站在领导脸前头。一天不难,一年不难,三年五年难不难?关键还是坚持多年不变,这也真是难为孩子了。把队长感动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等到女孩要出嫁了,队长用公款,这是真正地、唯一一次用队里钱,给她买了个玻璃匾。这该是多高的政治荣誉啊!迎亲队伍到家,那女娃叫她小弟端着,就像如今端个十万块钱的陪嫁支票一样,走村过巷,感觉无上荣光。咱家间或也有荣光的时候,不,仅就只是队长不敢使劲恶心你的时候。那是在春节前,严格说是不到阳历年,村里叫我给宣传队编过年节目那会儿。编节目演戏是给书记长脸呢,是在公社、甚至县上,给他们、或给他们的上级挂匾呢!不重要能让你这三等社员提前一个多月停工?书记交代队长,赶早上派活时当大家面亲自告诉咱,给足面子。可到了那会儿,队长见了我面,偏就不理不睬不吭声,像平往一样沉着个判官脸。犁地、出圈,修渠、搭埝,活派完,人走光,就剩我自个儿了,冷戳戳一句:书记叫你干啥你干啥去,扭头走人。这一年中惟有这么一丁点可怜的体面,队长都绝不会在众人面前慷慨给你,非把这降到最低、最小、最微不足道。他思谋着,不能容许你在任何时候有一丝一毫的优越感!那一丁点可怜的所谓优越感,过了正月十五闹家戏,过了公社汇演,或还有县上汇演,就像洋车拔了气门针——带瘪劲散,轱辘不转,你就又被打回到卑微原点。重见队长的“铁板烧”,人家攒足了劲,憋足了恨,非要把这一个月前无奈给你的优越感,足斤足两赚回来,甚而还要叫你连本带息,加倍偿还。这回就是你站再远,也先给咱派活。全队劳力满巷口站了一堆,却故意喊叫臊你:“天恩,过来!”接下来这调儿就提高了八度半:“你年纪轻轻不学正事净胡生六趾,爱编戏爱演戏咋不去剧团(明知道成份去不了)?在这儿逞狗屁能耐哩!挣队下工分给村里干活,叫我这几百号人给你渗夯担纲;亏好成份不对,推磨戴花——你就浪圆啦!屎螃狗(屎壳郎)打车轮,只怕显不出你那黑沟门(屁股)”。书记要是在这儿他肯定不说,可偏又不在,他就极尽羞辱之能。即便过后知道了,最多也就唠叨两句,人家是谁咱是谁嘛。“听着,从今儿个开始,你就使那两头小叫驴,天天给我犁地,一股劲犁地!”队长恨气得像跟谁吵架,最后那五个字一字一板,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奇怪的是没谁惹人家,净是嫉妒憋得嘛。“那两个叫驴太小,来回扭得就使不成。”这回我没有低声下气,胀红着脸硬梆怼上。“谁说使不成?使不成也得使,就是这,你走!”队长下了最后通碟,我只得悻悻地提着撇抻(驾驭牲口的绳子)、鞭子,去了马坊。这两头小叫驴我原先使过,没长壮实呢劲儿太小,东扭西拐就走不成样子,到地脚头转圆圈、勾来回死活不认套,左拽右抻,手都捋得亢红发烧哩。队长霸王硬上弓,非逼使这小叫驴,别说活人叫尿憋死,欸,你听着,我连裤子都不会湿。小学三年级咱就学过,奴隶反抗不就是破坏生产工具么,这还不简单。驴笼头上面有嚼子,却烈性骡马还得另带控制手段,在牙床上加一条铁链叫“牙花”。嚼子是勒在嘴巴两边不太难受,这“牙花”却是扣在牙床上,嫩肉根本不耐受力,稍微一扽牲口就疼得脖根直往上扬,故而在铁链上都要缠裹布条,以护牲口牙床,且一般骡马都不上此刑。我说这两头小叫驴,咱也是被逼无奈。我道你不会拉,队长非得要你拉,你不听使唤我没法,总不能我去拉,故而给你使个小牙法,可千万别恨咱。我没有专用的小铁链,只得临时剪了两节胶皮细电线,还另缝了个厚厚的帆布套给它扣上,不听话?再不听话它都听话!小畜牲正是憧憬美好世界哩,做梦也没见过这欺负人的鬼花活,也许在心里暗骂,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你这他妈的不地道。不地道就不地道,队长歪主意在先,我是笤帚洗锅没法(刷)啦,我使头牯(牲口)我做主,这回咱俩得我说了算。“牙花”这东西,除非队下胶皮轱辘车上的烈性牲口,牙床上早磨下了耐受层,一般头牯根本吃不消。再轻再缓它扭得狠了我就得拽,不到三五晌,饲养员发话:“这俩小叫驴不好好吃,怕是上火了,你先把那头老犍牛驾上吧。”小驴小驴别怪我,咱俩都是受害者,你们因祸得福,休假还不用写假条,咱家不行,继续革命还得干,比你更完蛋。说那队长不会笑,是派活那会儿不会笑,是见咱心生恨气不会笑,要是遇着对眼的、心暖的,尤其是见到巷底那小媳妇苗苗,眉眼多会儿都跟狗尾巴花开了似的,展样得比谁都甜、都有味。苗苗在我队最数喜人,长得那叫一个匀称,腰是腰、胯是胯,该大的地方都很大,得巷里人称道。这你没办法,人家爹妈给的,说当年婆家院基全村数第一,八九分能顶两个人的自留地,嘿,啥子都能成优势,你敢不服气?人家长得好,热天常肯穿米色裤子桃红衫,走路过去带一些小旦走水步的味儿,还煽着风呢,就是个子一米五六显得玲珑,要不早都进剧团了,还能轮得上你村里小伙享这福。队长也谋算着要享这福,给小媳妇安个棉花组长。干活不用一五一十照数来,什么检查呀,监督呀,爱做多少由性,进入预备干部序列。有一天中午,河底锄棉花男女都在,这媳妇大概是哄娃吃奶来晚了,弓腰抡锄在老后头使劲追。这事若搁旁人,谁迟了队长都得给你个下马威:农业社干活就没章法?要是打仗早叫日本人给你崩了!这回嘛,队长识眼色地,屁颠屁颠到后头,紧给人家寻着帮忙。或许是女娃掉队太远,又许河底地转死弯前后瞅不着,两个人干一份嘛,咋老半天了才跟过来,大伙儿没谁吭声却心都跷跷的。队长今天终于笑了,但䒏(seng表情不自然)得很假,好像初学乍练没掌握要领,比哭都难看;小媳妇脸儿平平没表情,却以往晒不黑的细皮肉,今儿个两颊以至到脖根都泛着潮红,赶下工人家都没说话。晚上,苗苗公爹见了村书记,说他儿媳妇不当棉花组长了,没原因,就不当了。从那以后,全队人都没见队长再笑过。张天恩,庄稼人出身,乡政府退休,北京户口而常住村里,爱的多,成的少,喜进河之东,当好小学生。
本书是河之东梁孟华的散文合集。作者以宽广的胸襟、酣畅的文风谱写了一曲河东文化的长歌。
该书系晋南乡愁文化散文集。受到原人民日报副总编,全国中小学教材总顾问梁衡先生的大力推荐。
该书文章多写河东趣事,时代、生活、泥土气息浓厚,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其中多篇文章入选初高中语文阅读试题,被学习强国推荐为大学生、中学生必读书目,热忱欢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各位客官,加强联系,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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