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山往事|1990年的今天,从福州坐船转上海到岱山

文摘   2024-09-28 15:53   浙江  
一九九零年九月二十八日,我在福州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金银首饰加工技术培训,打算取道福州马尾坐轮船至上海再回岱山。



从一九八五年九月始,我几乎每年有往来有福之州的经历,也曾在这里前后生活了三年。


闽江龙头海峡明珠,这里的山山水水,点点滴滴,俱烙印心怀珍藏人生。三山两塔,闽都榕城,左海晋安,侯官冶邑。东街口旗汛口洋头口,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南门兜水部兜西门兜,兜兜转转缠缠绵绵!


记得那次买完原料、工具和去上海的轮船票,再扣除上海至岱山的船票约十元出头,我只给自己留了约不到二十元钱航途上用。


那天中午,在几声高亢嘹亮的汽笛声中,马尾港的地标罗星塔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中,轮船前出闽江口五虎礁进入大海,转向北上乘风破浪。


因为旅费紧张,为以防万一,我决定尽量省钱,就不吃中饭了。   


我是个地图迷,对闽浙各城市、山川及沿海的港口、岛屿可以说是了然于胸如数家珍。     


闽江口外北沿,属福建连江县,连江的母亲河敖江在这里奔泻入海。敖江亦称岱江,入海口边有一个名字带“岱”的小镇名曰东岱。此情可“岱”,更勾起了我对家乡岱山秀山的望乡思念。        


连江黄岐半岛蹈海卧波,苍茫绵长。其海岸蜿蜒海湾众多,奇峰突起巉岩危立,渔村渔港星星点点。这里是福建沿海渔村风情山海景观旅游区,更有连江鱼丸以用料讲究口感纯正而名闻八闽享誉中外。

筱埕、黄岐、北茭、苔箓等小镇散落其沿,居然也还有一个小镇叫定海与舟山定海同名,让人思绪悠扬,遐想翩跹。那半岛之极的苔箓小镇,还有我一个师姐,她比我早二个月学成回乡在那开店创业。


右舷不远,是黄岐半岛东南台湾海峡西沿闽江口外绿岛葱屿串珠缀玉的马祖列岛。

远远眺望,阳光洒照,浩瀚的大海波浪起伏万重摇荡,波光潋滟粼粼闪映,浮光跃金悠悠跳耀。       

向东,向北,无垠的大海,隐约的陆岸,宛如盆景的玲珑岛屿,南来北往的渔船海轮,闽山闽海,我揽入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油然而起!     


(图片来自微信好友:鐡山)


遥想那五胡乱华民族存亡势如累卵的一千七百年前,我们林姓开闽始祖林禄公衣冠南渡,奉敕镇守晋安(福州)郡。因战功卓著,先后辅助五位皇帝,是忠心耿耿的“五朝元老”,过世后被追封为晋安郡王,禄公亦被尊为“晋安始祖”。  


禄公后代其中一支,唐代时迁入福建莆田,繁衍成著名的九牧林氏。


南宋宝庆年间,九牧林六牧蕴公后裔子显公,漂洋过海,北渡舟山,在卧佛山下号称“海岛第一村”的马岙扎根生息,开枝散叶,瓜瓞绵延,开创了舟山马岙双桂林氏的万世基业,现今宗亲近万,马岙被称“林半岙”。 


我们舟山马岙双桂堂林氏,与世界海洋女神天后妈祖同宗,同为九牧林六牧蕴公之后,妈祖是我族祖姑。  


福建九牧林氏,是林姓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和影响力,是播衍人数最多,分布区域最广的一支,英才济济,灿若繁星。民族英雄林则徐、民国元首林森、大师林语堂、战神林彪、才女林徽因等杰出先贤,熠熠闪烁,光耀华夏,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在下的曾祖、祖父,曾外公、外公都是秀山岛上著名船商,都以远航瓯闽南货转运起家。祖父解放前曾在宁波及周边开设若干家木行,专业从事福建木料北运销售的生意。上世纪四十年代祖父曾在福州仓山泛船洲设立过办事机构。家父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零年曾在此上过一年小学,五十年代末在这里上过大学,六十年代与八十年代中期在福州工作过。闽浙一家亲,而我们林姓、我家更甚。闽省、福州是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心灵故乡!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烟波浩渺山海争艳。船过罗源湾至三都澳外,霍童溪、交溪等众多江河溪流在这里注入这个世界级的天然避风良港,闽东名镇赛岐江海联运通衢八方。三都澳岛屿连缀,水深浪平,半岛环抱,腹大口小,被誉为闽东“出入门户,五邑咽喉”,山、海、湾景独绝;渔、军、商港兼用。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将三都澳列为开发的良港之一。昔有名牌产品闽东电机,今有叱咤风云宁德时代,真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所在。


船至福宁湾沿岸,半岛起屏海岬纵横,海上仙都太姥名山傲岸秀拔隐约可见,奇峰异石崖壁崔嵬山势磅礴仙气氤氲。著名的福建渔业捕捞养殖大县霞浦如一颗明珠镶嵌在这东海之滨。霞浦县为大陆半岛型地形,其岸线逶迤多姿瑰丽壮观,曲折迂回绵绵不绝,是中国海岸线最长的县。这里资源丰富渔业发达,是“中国海带之乡”“中国紫菜之乡”“中国生态大黄鱼之乡”“鱼米之乡”,有“闽浙要冲”“海滨邹鲁”的美誉,其沿海与三都澳是福建野生闽东族大黄鱼的绝对主要产地和人工养殖基地。


(照片来自微信好友:已出鲨鱼线还是不想改网名)


眺山望海忆征程,思人忖事念过往。透过岁月的烟尘,我似乎看到了祖上的那三艘载重三百多吨的大帆船在这浙北闽东间波澜壮阔的汪洋大海上驰骋远航搏击风浪。


曾祖草根出生白手起家、祖父从一个信息闭塞的秀山小岛把事业开创打拼到宁波、上海、福州,雇员上百颇具规模,应是那个峥嵘岁月中的风云人物,业内翘楚。 


叹如今的自己,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学业无成事业渺茫。这一年多,由于特殊的原因,还在福州福清沿海、海坛平潭一带浪迹天涯,颠沛流离,一种莫名的悲伤之情溢散弥漫。居无定所,四海漂泊,异地蹉跎,愧对祖宗!


夕阳西斜,暮霭茫茫。轮船停靠霞浦县半岛山海尽头的三沙小镇上客,广播中传来晚饭供应的消息,算算第二天傍晚应该能赶上去岱山轮船班次,稍觉宽慰。就去餐厅,化了五元整,一瓶啤酒加一盆小炒肉一盆炒青菜外加一份米饭,狼吞虎咽,光盘如洗。


日没天边,夜幕笼罩,山岛隐踪,渔火闪烁,我辗转反侧久久难眠。这一次学艺回乡,一无资金二无经验三无场地,虽然学习时我的技术在几十个同学中鹤立鸡群技高一筹,得到了师傅由衷赞赏。但金银首饰制作在舟山岱山一带尚未成市,前景不明。此番回乡创业,可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只需努力拼搏,成功失败只能听天由命了!


与其悲观消沉萎靡不振,不如自强不息踔厉奋发,也许或能绝处逢生否极泰来。“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又在心底哼起当时流行的那首歌: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跟着希望在动!


波浪摇情,海上欲梦。半梦半醒中,思绪千丝万缕心念纷至沓来,恍恍惚惚间自己似乎倚舷凭栏,举目西眺。无边无际的夜海中一片灯火辉煌,那是温州,我外婆的故乡!

上一年我曾从福州坐长客人生第一次到过这个东瓯名城。虽处人生低谷逆境沉浮,但还是去了五马街领略了一下鹿城精致迷人的风采,又在瓯江边隔水眺望了江心屿的迷你婉约,就从安澜亭码头搭乘海轮回舟山定海。    


(图片来自微信好友:徐律)


我也仿佛看到,在那台州洋面,祖父三百多吨大帆船“金泰利”号,在大陈岛海域与“绿壳”海盗斗智斗勇,以绝对优势的武器装备,十八条三八式步枪和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的连发怒吼,让亡命的海盗们知难而退,仓皇逃窜。      


二十九日清晨,我一醒就往甲板上跑,想观察一下山岛特征,来确定轮船所处的位置。        


天气乍变,阴云密布天色灰暗,海面上细浪鳞鳞淡雾蒙蒙,我在设想轮船进入舟山群岛海域,会走哪条航线呢?       


可惜天公不做美!渐渐地,海雾似乎更浓了,能见度急剧下降,山岛遁形,海天融色,只能下舱休息了,丧失了一次群岛穿越山海检点的绝好机会,遗憾!



估计,傍晚五点前到达上海大概率会延迟,只剩不多的零钱再也不敢花了,早饭不饿中饭不吃,硬撑着。       

忍饥挨饿是我在坎坷人生历经长期的困苦中锻炼出来的一项绝世功夫,饱一餐饥一顿无规律的生活对青少年时代的我来说早已是小菜一碟习以为常了。    

到了下午二点左右,舷窗外海雾散尽,天也有点稍微明亮起来,风浪却明显增大,海水也变得更汹涌激荡混浊泥黄了。        


我冲上甲板观察,轮船就在星罗棋布的群岛间穿驶行进,我连忙扫视,期待有所发现。        


那不是长白岛吗?我猛然发现右边约十公里以外的一个熟悉的岛形,在聊胜于无惨淡无力的斜阳光照下,虽方位换位,那雄鹅头、大平岗刻入骨髓与生俱来的亲近与熟稔,让我一下有了种舒臂相拥的冲动。  


长白岛的东面隔大猫洋就是我魂牵梦萦生我养我的故乡秀山岛。我久久凝眺,那峰峦起伏的曲线一如我心潮澎湃心弦的跳跃颤动,在泪眼朦胧中渐渐模糊远去。眷恋依依,长白渐远,火山列岛却扑面迎来。        


鱼腥脑灯塔与大鱼山之间的洋间上,海浊天蒙,星岛浮缀。波涛奔荡天海茫茫间,零星的几艘小机动船随波逐流翘艏荡艉,穿着防水雨衣的渔民们在奋力拉扯收网,可惜距离稍远,看得清场景但听不到渔民的吆喝呐喊声。我挥挥手想呼喊却又力不从心,在呼啸飞掠的海风撕扯中,内心的呼唤变得如此苍白和空洞,面对渐行渐远的鱼山岛影,久别的游子多么渴望哪怕只是带着一句舟山乡音的渔歌号子能随风入耳来慰藉一颗漂泊的心灵!         



原来轮船是经六横西边的双屿门佛渡水道北上,绕过穿山半岛,从舟山定海南部诸岛中的大猫岛与宁波大榭岛之间螺头水道穿越,经横水洋海域,过册子岛与金塘岛间的西堠门水道进入灰鳖洋五峙山列岛西侧北上的。再往北,洋山、大戢、长江口,这是途经舟山群岛北上上海及北方青岛、大连的内侧航线。


华灯初上,暮色沉沉,远东第一大城市上海到了。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魔都沪上。黄浦江两岸千灯万盏上下映跃,繁星闪烁璀璨夺目。沿江两侧停泊的舰轮首尾相衔绵绵不绝。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灯光通明,各种招牌灯霓虹灯跳跃变幻,姹紫嫣红五光十色斑斓夺目眼花缭乱。记得远处有座高大耸立的烟囱,橘红色的火焰在阵阵喷涌,犹如一把象征工业革命力量的巨大火炬,照耀着四方辉映着都市。那进出黄浦江的艘艘巨轮,恰似那座座浮流的水上宫殿,晶莹剔透气势非凡。黄浦江,一条流光溢彩的光彩隧道;大上海,一座金碧辉煌的繁华都市。   


约晚上八、九点,轮船抵达目的地北外滩公平路码头。我马不停蹄打的赶到十六铺码头,去岱山、普陀山的轮船早已开拔离港,不见了踪影。   


秋夜寒意风吹乍起,我还是短袖在身饥寒交迫,瑟瑟发抖。申城夜色,万家灯火。世界如此之大魔都魅力无穷,居然没有我立锥之地。车水马龙红尘滚滚,这人世间可有谁在异地他乡在舟嵊故园牵挂惦记着我?这一夜,我蜷缩于马路一边,倚墙席地,夜不能寐。 



第二天凌晨约四点多,天还未亮城市却早醒过来,小商小贩,来去匆匆,开始为生活营生忙碌奔波起来。一对外地来的中年夫妇也在马路人行道上支起了烧饼摊,那红通通亮闪闪摇曳窜动的炉火带来了此许温暖。我赶紧凑上去,识趣地花几毛钱先给肚子填点东西,东拉西扯和他俩聊天,尽量靠近煤炉,汲取点热量。  


天蒙蒙亮,售票处就聚集起不少人,我赶紧携上行李去排队。众人七嘴八舌,有说台风来了,船期未定。有说国庆放假,上海人去普陀山旅游的人暴增,一票难求等,听得我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等到上午八点窗口工作人员上班,小黑板一挂:去岱山普陀山的船票告罄。顿时,窗口前一阵骚动,一大半旅客还犹不死心,等在窗口边想碰碰运气盼望着有奇迹发生。   


顾影自怜心灰意冷,面容憔悴风尘仆仆,拖着沉重的两袋另一包行李,以及所剩无几的钱,能去哪里?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有点悠悠忽忽胡思乱想,如果今天买不到票,今夜我又将去何方安顿?瞻前顾后东张西望,我祈盼人群中突然出现一张曾经熟悉的面孔,哪怕只是有过一面之交,不管能不能帮我助我借我点钱物,那怕能用舟山、岱山本地话稍微唠嗑聊上一会,也足以抚慰此时此刻茫然落魄脆弱的心灵。  


无助、焦虑、忐忑、不安纠结掺搓在一起,如同一股无形的命运绳索勒住了此时此刻缺钱少食的我,让我几乎有了一种极度的窒息感。自从二十八日晚饭饱餐一顿后,一个半白天两个夜晚,就吃了一个烧饼的肚子,在这神经空前高度紧张蹦足的情形下,居然根本没有了饥饿的感觉。  


时间的指针,磨磨蹭蹭;焦虑的心情,度日如年。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等票的人还剩十几个,目光空洞神情呆滞漫无目标形若走尸闲坐在一旁的我突然发现一个年龄约五十岁上下矮胖的上海妇女,来到售票处前,手里高高摇扬着一张票招呼:“普陀山,散席,退票有人要伐?” 


这一声“退票有人要伐?”不啻是一声晴天霹雳或天降福音!仿佛是给萎靡靡懒洋洋等票的人们打了一剂兴奋剂,人们如同一群饿狼般一下把那妇女围上了。  


对于我,那一声“退票要伐?”犹如久经燥渴奄奄一息的沙漠跋涉者,正在海市蜃楼虚虚实实间徘徊迷离间,突然听到了一股清泉喷涌而出时那悦耳动听的水花荡绽之声,令我两眼光芒乍射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捷足先登,抢先把一张十元币塞进妇女手中。幸运终于眷顾了我,幸福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啊!             


也许别人还没太反应过来,或者说想去普陀山旅游的人不缺钱想买等次高点的三等四等票,对没有铺位的散席不屑一顾。也许有人想要但一张不够,出游往往是携家带口或亲朋同行,听到一张票视为鸡肋正在犹豫。而我的预算只能买一张五等票,散席更佳更省钱。          


散席票对我来说哪怕是再站一夜甲板,那也是一张命运的上上签,上上大吉了。


第二天即1990年10月1号早上,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岱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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