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时光|最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文摘   2024-09-26 18:56   浙江  

今天来宁波,晚上有个培训,同行者要去逛月湖,故而中午便从舟山出发了。想着这么些年,该去母校看看,下了高架,与同伴分别异路。


下午,学生们都放了学,干干净净莽莽撞撞的脸庞,陆续漾出校门。校外的栾树叉起串串黛红色的灯荚,轻摇地立着,仿佛多年前一个平凡的周五,以致于忽略了被时光催拔得高郁。



学生比当年多了近一倍,师资并无加赠,拜访了几个老师,皆事务繁冗,于是不便叨扰,仅以寒暄。


打电话给刘老师,说我在学校,来看他。“快上来快上来!”刘老师怕我找不到,指点路径。


我读的是3+2,两年后离家赴甬就学。刘老师是班主任,他只比我们大了些,平日也不怎么发脾气,印象中或是表情的习惯,他好像总是微簇着眉头,但一笑,像蒲扇搭在了肩膀,叫人心里踏实。我喜欢与他亲近,即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适应这专业。他是对我好的,也想栽培,只是我是真不喜欢这个专业了,再半年就熬过去了,我却似乎分分钟都熬不住了,我想退学。


我把退学的想法跟母亲说,她见劝不动,寻了条退路,说她做不了主,让我跟父亲讲。父亲当时在出海。过了几天,父亲的话语夹杂著船身的机动声,跨海隔洋。简短交流后,他平静地说:“你现在已经成年了,自己做决定吧。” 


当时学校推出个新专业,是工业设计,我跟刘老师说我想换专业,他同意了。于是,我就去行政楼找副校长,说明来意。副校长说,这恐怕不行,我们学校从来没有过转系的学生。我说如果能换,我就重新读;不能,我就退学。


重新开始。


后来,毕了业,有一年刘老师来舟山,老同学们积极性很高,是来了些人,一起聚餐。还约定下次再聚。只不过筹皝交错是再难能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飞鸟各投林。


老马识途。我推开刘老师的办公室。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刘老师从座位起身,四手彼此交迎了上去。


引座、沏茶,才坐到身边没一会儿,陆续有人找。进来是老师,他便要介绍,这是我某某届的班长,舟山班的。接着,交代工作、打电话、敲键盘,其间空隙,便过来替我添茶,顺势坐下,将话头续上。


当他一时想不起某位同学的名字而低倾着头,白发如杂花生树,须臾触目,感到老师确是添了年纪了。


他叙问着大家的近况,希望听到大家过得好,一旦得知谁有不如意处,眉头便不自觉攒紧了些。


又有人来找老师对接项目,也是真巧,一进门,老熟人,以前在学校同是吉他社的,而今把无人机事业做得风生水起,配合着还改易了姓名。和梁老板握了手,见下巴三角胡蓄得漂亮,像香港教官。他们要到隔壁会议室展开说说,我便先去校园逛逛再回。


浅踱了一圈,心想食堂现在还卖不卖煎饺?之前食堂二楼承包了出去,东西比一楼贵些,花色也多。我大多时候会点煎饺,闻着有食欲,吃着也香,不过逢吃必坏了肚子。次日,逡巡一圈,还是选了它。循环往复。今天,倒想再尝尝,可惜不值其时。



打开会议室,梁老板身边围坐著三人,正热议着,刘老师则立在空调旁打著电话。我闲闲懒坐在会议桌上,支倚着。


打完电话,刘老师示意我到身边坐,替我满上茶。他细细问起F的近况,边听边微抿著唇,多少不忍。


不知觉临近饭点,梁老板提议请大家吃饭,我说我晚上在南苑环球酒店有场培训,他们起哄着说先把饭吃了,我笑嘻嘻就答应了。梁老板一行先去餐厅点单,我同刘老师一并,待他将工作收尾。


办公室里只剩我们二人,我甚至记不清那时这小空间是否开著灯,一种薄雾色的空气包裹著我们。


“科杰”,刘老师靠窗站著着,肩膀微拢,道:“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你看我们班,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同学我现在努力去回想去拼凑他们的脸,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有你们这几个,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以前是你们的老师,现在是你的兄长。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过下去吗?”


我侧身坐在沙发上,眼泪早滑落下来。这个话题,我大概早已免疫,从自由精神独立价值,到个体原子化,乃至于社会大环境,总是能拈出应对说辞的。但我能感受得到,兄长真是出于关心和在乎,以致于他恳切地说着,我的心随之在颤动。


“我看过了,你也是不大能吃苦的,大人总归有一天是要走的,到时候你一个人,生了病,端茶送水的也没有。你和F,我对你们印象一直很深,你们俩都挺优秀,却一直都单身,我很替你们感到可惜。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年轻时候追求热烈与激情,现在衹要能搭伙过日子,彼此有个照应。不要小孩做丁克也可以嘛,你们这么早就知根知底了,没有想法得话,捅破窗户纸就可以了。欸,F是我教过的所有学生里面,最不幸的,不是不幸福,是不幸!每每想到,我就很难过。她是个女性啊,是弱势群体啊,知道她现在过得辛苦,当年她要回舟山发展,我应该再坚持一下的!如果留在宁波,找个工作,有个家庭,就不必像现在这么不容易了,我应该把她劝住的!”


人各有命,当初是F坚持要回去的,兄长也挽留了。时至今日,他觉得他是有可能左右F命运的——并且结果会往好的方向,至少比如今要好得多——在曾经那个节点,于是,他为自己未能有所先见而作为,生了悔意。多么柔软的心啊!


看着兄长不停地说著,我心底生起无名状的委屈,很想上前去抱住他,又怕自己忍不住哭太久,将他后背打湿。


去餐厅一齐用了餐,挨不过时间,与兄长作别,我打车前往培训场地。


车上,我给F打了个电话。很想平静地转述兄长对她的关心,可第一句话,喉头便哽咽了。我一壁擦着止不住的泪,一壁努力控制哭腔莫要太明显;她也是忽而一阵沉默,以及沉默背后无声的啜泣。


孤鸾与寡宿,泪雨的夜里,因着兄长系在我们生命中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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