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军职后,于民国四十五年(公元1956年)考中公务员,任职台湾省粮食局台北管理处凡十七年,先后任课员、股长、视导、主任等职。五十九年(1970年)调行政院人事行政局,担任该局科长。
这篇文字,是根据他发表在张行周先生主编的《瀛海同舟》一书中的《登步作战记往》编写的,个别字句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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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九月,谢有为所在的八十军炮兵营奉命自台湾调防舟山。在定海县城西南盐河乡(大致位处现盐仓街道)外洋螺,占领阵地,支援步兵,对抗金塘岛及穿山半岛当面之解放军。
是时,谢甫自军校毕业,被分发在该营担任连观测员(排长级别)。
谢记得当时他所在部队使用的火炮,是日军留下的七五榴弹炮(具体因为年代久远,在几十年后写文章的当时,他已记不清楚了),炮身轻巧,力大一人,就可拉走,射程不远,好像只有二、三千公尺。对炮兵出身的学生来说,只能算是步兵炮,颇不习惯。尤其是在测量与解放军阵地的距离之后,发见金塘岛及穿山半岛的最近目标,距外洋螺有七、八千公尺,而试射炮弹,皆落入海中;炮击前来进攻的解放军于半途有余,欲发挥攻击威力则不足,“是以徒呼奈何而已。”
谢当时所担负的任务,是测定解放军目标与他们炮兵阵地之关系位置,以利实战时指挥射击。故经常有机会率同一起作业的战友,对盐河乡附近地形,作通盘之了解。“凡山丘、村落,道路、河流,无不熟悉。而定海乡郊,风景幽美,民俗醇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作为以出师爷闻名的绍兴人,显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以优美的文字,描述了当时的所见所思:“工作之余,遥见远山送翠,惊涛拍岸;徜徉田塍,游憩海滨,身心至为畅快。夜半巡视阵地,踯躅堤边,虽夜风呼号,征衣不禁严寒,而輙面对大陆,伫立终宵。在冷月寒光下,兴故园山河之思。”
谢的故里,在仅一水之隔的绍兴;如果不是与解放军对垒,则八、九小时,迳可返回家园,阖家欢聚了。但是现在大陆已被解放军占领,父母兄弟,都还在老家,生死存亡未卜,故经常于夜深人静时“触景生情,黯然叹息者久之!”
三十八(1949年)年十一月,听说解放军有进攻定海本岛之计划,因此作为沈家门门户的登步岛,成了首冲之地。
为加强防守,上级命令谢所在的炮营派出其中一个连队,前去协防该岛,占领该岛北侧鸡冠礁阵地。谢作为这个连队的一员,也奉命前往。
战云初启,解放军蜂涌渡海而来,国民党军不支,渐战渐退至鸡冠礁炮兵阵地附近。
其时,登步岛之制高点为流水岩,占领流水岩,即能控制登步全岛,其重火器有效射程,可直达鸡冠礁;故此战之关键,实为流水岩制高点之争夺战。
在谢有为的印象中,解放军装备甚是精良,武器配备齐全,战斗意志也颇旺盛,意欲一鼓作气占领流水岩,故此,当时国民党军方面情况甚为危急。
彼时,从谢有为所在的炮兵阵地远眺,只见三五个解放军战士,携同重机枪一挺,已抵达流水岩山顶,正在布置阵地,若任其完成重机枪阵地设置,则国民党军在登步岛之最后阵地,终将不守。
“此际,只闻枪声断续,刺耳欲裂,万籁俱寂,阴森可怖,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概。”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个与谢同出校门,未有实战经验的姓童的炮兵连排长(也是浙江人),猛地独自从掩体跃出,奔向阵地,取出一发炮弹,装入炮膛,冒着解放军的断续枪击,藉炮身挡弹板之掩护,瞄准解放军正架设中之重机枪后,跃于炮之右侧拉火发射。
炮弹脱膛而出,轰然一响,命中目标。
解放军的重机枪惨遭摧毁,战士们血肉横飞。
山顶尘土飞扬,瞬息归于沉寂。
在掩体内待命的炮兵连其他官兵,见此士气大振,均纷纷进入阵地,各就位置,瞄准目标,实施战斗。
炮兵阵地附近的步兵部队,见炮兵一击奏功,报以热烈掌声,亦均恢复战斗,抵御前来进攻之解放军。
当时的青年军二二一师师长吴渊明为鼓舞战志,即命以一百银元,嘉奖那个姓童的排长,以六百银元,犒赏炮连全体官兵。
嗣后,解放军之攻势受到影响,终于不能有效占领流水岩制高点。
而国民党军方面,舟山群岛防卫司令部亦自定海本岛抽调援军,在海空军掩护下,展开反攻。一面阻断解放军之增援,一面侧翼登陆,实施登陆战斗。
据谢有为回忆,实施登陆战斗时,战况极为惨烈。国民党陆军第六十七军六十七师,攻夺流水岩制高点时,第一个攻击波冲上去,一个连能生还者三五人而已,二十多年后“迄今思之”,其尤感慨万千。
谢有为所在的炮兵,协同步兵作战,因受地形限制,就采取“游动炮”的方式,攻击解放军之重火器,随时予解放军以“奇袭性”之打击。
最终,解放军因寡不敌众后援不继,撤退至桃花岛。
国民党陆军六十七军为纪念此次“大捷”,改番号为所谓的“正义部队”,六十七师为“登步师”,攻夺流水岩之步兵团,为“流水岩团”。
当解放军对登步岛发动攻击时,其在金塘岛与穿山半岛之炮兵,同时向国民党军外洋螺阵地进行炮击,以为犄角之势,牵制对方之兵力。一时炮弹呼啸而来,震天撼地。不过据谢有为回忆,那些跑弹既未命中他们的炮兵阵地,亦没有击中民房,更无一人受伤。国民党海军在金塘海面,于解放军炮击之际,也同时展开还击,炮战颇为激烈,一时“海涛澎湃,枪炮震耳,海风凄切,水流呜咽。”
登步岛战事结束后,谢有为所在的炮兵连仍旧归还外洋螺阵地。
几十年后,回忆起那场血战,谢有为还深感侥幸:在那次作战中,他所在的炮兵连无一人受伤,更未损一人。
上文提到的他那个姓童的同学,在谢的印象中,“文雅倜傥”。后来那个童姓同学从所获得的一百银元奖金中,提出一部份在定海城内,购得胡琴一把(当时价值奇昂),战地寂寞,抚琴以自遣。后那个姓童的同学奉调先行返台,就把那把胡琴赠予了谢有为。谢自谦“于音乐无修养,勉强咿哑成声,所谱者大都是无病呻吟‘秋风起秋云低’之老调,”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年轻的,远离家人戍守小岛的多愁善感的他来说,“盖亦所以调剂军次之枯寂,谋身心情绪之平衡耳。”
“此情此景,每一忆及,如在目前。”
三十九年(1950年)五月十七日,他们部队奉命撤出阵地,向沈家门方向作“野战演习”。其时细雨霏霏,道路泥泞,车行甚为艰难。当时他们只认为是反攻大陆前的作战预习,“惟于抵达克难码头(编者按:现西码头)附近,再次奉命占领阵地,随时向定海城区射击时,又见码头人声嘈杂,纷纷排队上船,再加上沿途所见行人稀少市面冷落”,方判断他们炮兵之任务,“在掩护大军登船,但仍不知为撤退回台也。”
谢有为永远也不会忘记距离写作此文的二十二年前(1950年~1972年)的五月十七日,那天傍晚,他偕同全连弟兄,最后上船目睹的场景:
“登陆艇启锚后,回顾克难码头,一片死寂。凄凄芳草,蒙蒙细雨,舟行渐疾,舟山群岛渐没入浩渺烟波中。”
后记
相较于那些所谓宏大的历史叙事,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其实我更在意那些小人物在大历史的背景下,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在大动荡的环境中的所思所想,那些不足与外人道的细微的感受。
谢有为的《登步作战记往》和那位自称朱先生的老兵的访谈(《舟山往事|一个曾在大猫岛驻守的有明显存在主义风格的年轻国军尉官》),在这方面提供了鲜活的样本,给我们打开了长期处于敌对阵营的对方的其中一员,在当时氛围下的有血有肉喜怒哀乐的一角,从而使曾经发生在舟山的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这,或许就是研究历史的乐趣所在,意义所在吧。
参考书籍:
《瀛海同舟》,张行周主编。《登步作战记往》,谢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