俳句出自日本，是日本古典诗歌之一种。五四后传入中国，未得传扬。至1980年代，因中日文化交流，俳句再次和中国接触。乃有以此为据，用汉语写俳句的尝试，且分古典格律和现代两种，称汉俳，但流传有限。木心先生关注俳句，且以汉语书写大量类俳句的短句，并说：“我写俳句，一点日本风也没有。不是排斥，是学不来，那么轻、薄、无所谓。他们是真俳句，我是借借名称，性质上的比较厚、薄、轻、重，中日民族气质不一样。”“俳句的规矩…..写景，要闲，要寂，要淡。我所写的短句早已超出规定，嬉笑怒骂都有，可谓俳句的异化。”木心的“俳句”，实为短句，几名其曰“雪句”，亦未作定义。可见，俳句、汉俳、短句、雪句等名称之用，在汉语诗歌中，既与日本和风俳句有某种关系，又游离其外，独树一帜了：在形式上保持短句的句子，有着诗歌审美和哲思并行、缠绕的特征（“巧思和警句” —-木心）；甚至不乏呐喊的力量。如果这短句在一首略长的诗中，分量倒与诗眼类似。因关注木心，一些读者也留意到了他的“俳句”，颇有研习者。
而实际上，中国的诗人，向不乏短句的创作。比如，艺术家、诗人严力把他自己的这些作品称为“诗歌口香糖”，其精准、有力的点穴式短句，充满智性、哲思、幽默和无穷诗意，早就不是轻、闲、寂可规范了。
本期“纽约一行” 选刊严力的一组“诗歌口香糖”和山樆的一组短句，并木心数则“雪句”为附录，供读者品鉴、比较，或能引发更多讨论和创作兴趣。
一组黑白照片是由达拉斯的艺术家晓雯拍摄的。
——编者
山篱
短句一组
年輕時的影像 人類自己永久的情人
多的是用別人的下腳料來填充自己人生的人
針可通結 世事頗多此種另類解法
「苦痛自有其深意」 這樣想的時候他便不再感到痛苦了
左與右 善與惡在無窮遠處匯合了
鹽以與雪的結構相似性融化了雪 人與人關係庶幾乎同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想著想著還是被網所罩 無網不在的人世
所有的事只要開始做了 結局就遙遙在望 分明已經看見結果了
人們帶回家一隻鳥 自此成了它的主人
越接近一事物，越發現它是另一事物
彼地之雨在此地構不成傷懷
每一個決絕的背影都藏有一處傷疤
非但鳥類 世上諸物 各有各的翅膀
人們遙遙地望著他人的人生 並暗自慶幸
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 距離太遠了
把猜測當成事實 事實越發像發生過了
他禱告 他的仇敵亦禱告 神在這時無奈做了裁判
葉子還在睡夢中 露水悄悄降臨了 世事多如此
高樓林立的城市難以容納自然的形體
上帝並無惡意嗎 良善者屢屢被刺傷的心
錯誤 逾度 皆易成魔 催人走向險境
暴躁的情緒常赤裸著奔來
人的容顏如此固執 比花的凋謝遲緩多了 被「固執」助長
使生活之力 剛剛好即可
變異像是基因逃脫了命運的詛咒
活著的心住著天空 死後的心只餘方寸
人越想甩掉慣性 慣性越緊追不捨
每一雙眼睛發出不同的光 同一事物因此而各異
那個養了千隻雞 還給每隻雞起了名字的人哪 他是誰
「無所因而奮發自主」令人艷羨的花鳥草木的一生
「鳥未出卵而鳴曰鷇 言也帶殼」其字音俱佳 幾乎令人醉倒
愛總如巨大的極有彈性的容器 不必擔心容器會被撐破
許多人高舉愛 無數愛的濫竽充數者
所有的「我」在他人那裡便不成其為「我」
樹無法挪動身體 徒然看著身邊蝶飛鳳舞
严力
诗歌口香糖 （40片装）
“有味道就多嚼嚼，没有就吐掉”-- 严力
文明从没断过奶
只是有些人对奶过敏
他把骨气换成了名气
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完成了一桩多年的交易
独裁是以其手段的血缘来维持繁衍的
生活的每一个洞口里
都珍藏着虚荣的深度
如果看不见更肮脏
也就不知道什么叫更清洁
清高的人不等于没有恐高症
有些人作为一瓶酒
从来没被浇愁的需要开启过
所以也不知道
愁更愁是什么滋味
我们度过的年头
没有一个春天迟到
也没一个冬天流连忘返
我们对自己的生长
使不上额外的劲
人间欲望不设国界线
社会底线也不需要签证
眼泪应银幕的邀请而流了出来
还原生活的说法
被挤压成一部电影的长度
历史被交给了商业剪接
炮弹里的炸药
是人类事先烧好的
自己的骨灰
在生活的显微镜里
他看到了自身携带了多年的
名为喜新厌旧的病菌
金钱每天东奔西跑
连生病的时间也没有
但它有着极高的自知自明
对于它修理不了的
碰都不碰
最近的雾霾
令他跟丢了已跟踪了
半个多世纪的梦想
写在黑板上的语法
只能流行在教室里
因为社会上
没有悬挂黑板的地方
听觉是很讲分寸的
它把一部分声音听成音乐
一部分听成噪音
还有一部分听成谎言
每双眼睛投射出去的目光
并非出自眉下那款
没有差别的数码软件
哲理真的很耐寒
而我们则不抗冻
文人在语言和文字里酿酒之后
把自己灌醉的方法就是给别人倒酒
蟑螂的心愿坚定
此生就与人类的厨房为伍
不少国家的知识分子
经常使用文盲的立场
才一次次地偷渡了政治难关
社会的教科书
每年都要删掉许多
竞选者用来宣传的诺言
自有人类以来
母亲就用自身的鼠标
把爱点击成伞
那杯茶水啊
被他滔滔不绝的口水
越泡越淡了
除了每天的太阳和月亮
我们还看见更愚昧的
从愚昧中冉冉升起
如果没有诗
很多词语如今还在纸张上流浪
从污染的角度讲
人间早就没有了白纸
大家都在写过的纸上继续写
地球的标准化就是
表演的在马戏团
珍奇的在动物园
献身的在养殖场
靠自己的在丛林
但我就是不知道
什么样的运气
才能成为观众
我此生把所有的精力全用在了
让饥饿与温饱保持在舒服的范围里
很多以文明壮胆的人
不是拥有了文明
而是发明了其他材料的胆
都市生活用名牌服饰
在人身上打满了金钱的补丁
眼神和精神
是人类已经确定的两个神
和平的意义在于
笑容能在任何人的脸上筑巢
酒对人类说出了那句肺腑之言：
酒成为不了自己的瓶塞
很多人一直在专研如何发现
今天的天气像未来一样好
创意的想法走向大众时只留正步
很多人在攀爬快乐时
都有如下的经验：
尽管绳子断了
但是爬
绝不会抛弃手
他说烦恼必须能用来下酒
不能下酒的就不是烦恼
他庆幸自己每次为了下酒菜
都不得不烦恼
历史有个多年的谜团
那就是一条迷路为什么
能平反另一条迷路
说到这些年来的情感生活
只有手机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不放
附录
木心
“雪句”选录
水边新簇小芦苇 青蛙刚开始叫 那种早晨
村鸡午啼 白粉墙下堆著枯楷 三树桃花盛开
带露水的火车和带露水的蔷薇虽然不一样
狱中的鼠 引得囚徒们羡慕不止
在病床上觉得来探望的人都粗声大气
如果你真能领会红宝石蓝宝石的意思 你就不会堕落
主啊 兄弟得罪我 原谅他七次够了吗 主说 已经不是兄弟了
礼貌 就是意在言外
他们以为警察说的就是警句
“晴秋上午，随便走走，不一定要快乐
当我与敌人对坐，我是清醒的。我忘怀自己时，是和朋友在一起。
思想家一醉而成诗人 一怒而成舞蹈家
蜜蜂撞玻璃，读罗马史，春日午后图书馆
在桃园三结义中你演什么角色？我演桃花
北方的铁路横过浓黑的小镇 就只酒店里有灯光
与我口唇相距三厘米的 还只是奢望
正欲交谈 被打扰了 後来遇见的都不是了
我与世界的勃谿 不再是情人间的争吵
慵困的日子 窗前茑萝此我有为得多
家宅草坪上石雕耶稣天天在那里
其实快乐总是小的 紧的 一闪一闪的
幼者的稚趣之美是引取慈爱的骗局
《纽约一行》电子半月刊第95期（2024.5.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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