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疫情、战争、自然灾难在地球上轮番撕开的伤口尚未愈合,我们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失去需要纪念。“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俄罗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发表于1912年一首诗的第一行,因诗人、翻译家荀红军的传神中译,曾在中国诗人中广为流传。
— 编者
剪开那歌声
剪开那歌声,
剪开它,丝绒质地的管径,
鲜活的颤栗——
仿佛来自受惊的野兔肉体。
声线,从轴心剥离,分叉又分叉,
不能再细——
垂入我的耳朵之时,
已是万籁俱静。
当我想起这歌声
曾由你发出,我也就
再次听见你——
多年的沉寂之后,那咬啮的
淡绿色蚜虫,在丝绒管径的褶皱中,在
歌声那不败的
花蕊簇拥处。
此时的窗外:
群鹿流淌过花园,
无名的渴望在草地上
疯狂搜索着我——
冬日,一个空空荡荡的演奏厅
停下了所有雪花聆听我。
日子的深处
在那密集地结着黑籽的
日子的深处——
你和提篮
一起滚了下去。
水晶球破裂了
露出可怖的花纹——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无法结痂的
伤痛挂在壁橱上。
一个你玩腻并中途退出的游戏
开始运作它自己——
沉默的喉头
被一首,毛茸茸的
童谣搔得发烫。
在那里:你伸手
探入吱吱怪叫的时光巢穴
搅捣那丛
深红的致病原——
日子向你淌出
一公斤忧伤的虫液。
( 摄影:戴舫 )
◎ 青云
悄悄一粒种子
发芽
生长
发芽 ...... 生长
被埋进春天的泥土里
闭着眼睛
冰融化了
许多在秋天等待收获的人欢呼雀跃
阳光死后又活了过来
狗在门里叫喊
我们说我们是自由的
种子碎了
被狐狸收养了
眼睛,睡眠
白云一片一片飘过天空
此刻殡仪馆的烟囱输送着生命的最后过程
不用再担心了
生命不会再失去第二次
许多次我在想
一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一部世界史
从开始到结束就一瞬间
许多次
绕着自己转圈
内部消解着外部的空洞
许多次
像是在与不知名的妖魔苦苦斗争
而这只是一种感觉
并没有以任何形式存在
( 青云,美术馆从业者。)
( 摄影: 戴舫 )
◎ 水晓得
冬天里
物候,还有好些落叶的朋友
仍顽强地撑着黄黄绿绿红红
未知还可以维持多久
生命都是努力的
最细微与巨无霸
病毒与最高级的人类
都像踩不死的草,也不会被踩死
喝瘪了多少钱袋的白房子人去亭空
瞪着空洞的眼
还没有从莫名被宠的惊喜里走出来
而我心里直直地竖着一根水银温度计
表明现在的气温要比
年中的冰冷
高了很多很多
( 2022. 12. 24 )
( 水晓得,本名江忆农,上海。世界诗歌网上海频道编辑、【中国诗歌擂台赛】陪审团委员;ACC上海惠风文学副社长。)
( 摄影: 愚乐 )
译诗
致友人的信
作者:Philip Memmer 译者:楚鸿
两个星期的等待,等你送的辣椒种子
在窗台上的花盆中发芽:地方是新的,
窗子是新的。光的角度不够锐利
穿进屋中,养育幼苗。
还没有,我还没去岸边。没借口可找,
离岸这么近。可杜甫说过 “ 幽居
近物情。” 有些夜晚我让窗户
开着,在凉爽的被单里醒来。
而如果凉气传入土中,将会怎样?
窗子朝外推,雨水沿着玻璃的斜面
流下。它不成调的音乐让我
愉悦,尽管辣椒仍不为所动。
刚从窗前走过一位妇人,带着小孩子,
孩子挺乖没有哭闹。
如果孩子哭了,我会用辣椒作礼物安抚她,
假设已有辣椒长出来。一样都没有。
也许种子自有它的道理,让我等待。
我甚至享受整天待在屋里,注视或者
不注视经过的行人,也享受傍晚
去门外,看看信箱里有什么给我的邮件。
(原诗:https://www.poetryfoundation.org/poetrymagazine/browse?contentId=38885)
( 摄影: 戴舫 )
◎ 胡智勇
一张长椅的铭记
纽约中央公园有很多供游人休憩的长椅,上面的铭牌刻有捐赠者的名字和一句话,以纪念某位家人或朋友。这里其中一张是纪念新冠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的。作为他的武汉大学校友,我今天行至附近,过来献一束花,在长椅上坐坐,和李医生说说话。
文亮师弟,三年了,终于都放开了,终于要结束了。
三年前的某天,我偶然在武大校友微信群看到 “临床04级李文亮” 发的一条信息: “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 SARS”,提请大家注意。你的这条信息,让曾在深圳经历过 SARS疫情的我格外警惕!
彼时,我刚买好了南航纽约直飞武汉的机票,计划回国过春节,家乡的亲人都居住在汉口,所在社区离华南海鲜市场距离并不远。回国前一天,我几乎买空了家附近药店柜台上的100多只N95口罩。国内的行程也由此做了调整,尽量不在武汉逗留,尽量不参加聚会,出门尽量戴口罩。也提醒了在武汉的亲友们一定要多加注意。
多亏了你的预警,武汉的亲人朋友们在最混乱的那段日子,无一感染。我在2020年元月22号,即武汉封城前一天下午,匆忙离汉的高铁上,与一确诊病例比邻而坐,由于全程佩戴N95口罩而免于中招。尽管五天后,我被列为新冠病例 “密切接触者”,成为疫情发生后的第一批隔离对象。
在武汉封城期间,全国数以万计的医护人员勇敢地驰援武汉,全球华人也在不遗余力地积极捐款捐物。让我骄傲的是,海外的武大校友,在那场“武汉保卫战” 中,成为抗疫和提供后援的中坚力量。我在国内隔离期间,也与相隔13个小时外的纽约校友们一起为武汉募捐,筹集抗疫物资。
文亮师弟,在你离世后两个月,武汉降伏了疫情,封控解除。然而病毒的不断扩散,使得整个世界反复经历了大规模的静默与封控。尽管疫苗和药物在以最快的速度得以研发、推广使用,感染人数和死亡病例却难以有效控制。人类在与病毒较量的同时,也进入了一个瘟疫与战争叠加,股灾和通胀并存,中美等大国冲突加剧的魔幻时代。新冠病毒在侵蚀人类健康的同时,疫情也不同程度地侵蚀了世间曾经的美好: 人的尊严、彼此的信任、旅行的愉悦、未来的期望、老友的温情。
文亮师弟,三年来,病毒在变异,世界在撕裂,亲情在疏离,人心也在变异。海外华人感叹 “回国难、难于上青天” ,即便出于不得已,历经周折回到母国,有可能会被斥为“千里投毒”。“血浓于水” 的海外侨胞对于国内的时弊,即使是最善意的批评,也可能被指 “境外势力”。中国特色的“健康码、行程码、核酸码、场所码” 等大数据管理工具,本为精准防控而出炉,而执行中出现的违法 “赋码” 或动辄 “弹窗”, 让国人叫苦不迭、寸步难行。对付病毒,是选择 “清零 ”还是“共存”,曾是亲友群,同学群不可轻易触碰的话题,后来又成为鉴定某些医学专家是否 “变异” 的特殊指标。
全球各国和人民,在这场对抗看不见的病毒的战争中,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少西方国家,或因过早“躺平“,与病毒共存,在疫情早期阶段感染、死亡人数惊人。毒性减弱的奥密克戎变异株出现后,中国仍坚持铁腕“清零”,也遭受了经济和民生的双重损失。最终,在大多数同胞,尤其年轻人,对漫长的新冠疫情 “感到疲惫沮丧” 后,中国最近放开了疫情管控。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中国有望很快融入开放了的外部世界,人们的生活有望恢复到三年前的正常状态,我们旅居海外的华人也有望方便地回到思念已久的故土,与亲人团聚。世界卫生组织已说有望看到全球新冠大流行在2023年结束。也许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如莎士比亚在戏剧《辛白林》中所说的:“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而我更喜欢此句的另一译版: “让我们泰然若素,与自己的时代狭路相逢。”
文亮师弟,你的微博评论区据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写下日记,大家都想和你分享倾诉自己的生活与命运,那里俨然成了国人的一道虚拟 “哭墙” 。而纽约中央公园的这张长椅,据说也经常有人来和你偶遇。很多年以后,这张长椅,也许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记忆的见证。
文亮师弟,愿你安息。
2022年12月15日于纽约中央公园
( 胡智勇,旅美多年,毕业于武汉大学。)
本期美术、摄影作品作者:
戴舫,纽约亨特大学任教。
愚乐,纽约英文新闻编辑。
(本期全部诗作、图片均获得作者授权刊载;未经作者或本刊同意不得随意转载。)
本期组稿编辑/制作:曹莉
主编: 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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