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过又一个成熟的周期, 即使丰收没有如约而至, 大地仍起伏着低频的心律:
冻伤的希望
结痂后
在时间界碑的那一边
会重新长苗
— 编者
◎ 李永才
春天的语言学
不要幻想奇迹。乍暖还寒时
吐露心机是危险的
那些贸然探头的小家伙
要准确辨认春水,该有多难?
沉默,对于所有的枝头
都是一种智慧
不要为片刻的灿烂,而急于表达
不合时令的话语
一个虚词,都显得多余
在追赶春天的途中,要学会等待
等待是一门学问
要等春风吹亮季节,长河吞吐远山
等到白鹤变灰,鸟鸣破土而出
在迷茫的天空
一只蝴蝶的离经叛道
就足以让整个旷野,重回巨大的寒夜
就像纸上的柠檬
多少酸涩隐于其中,但并未急于剖析
不必惊诧万木清新
梦中结出果实,有多么漫长
( 图片由网络AI工具绘制。 )
迷途的羔羊
傍晚临近。我想静下来
像门前的香樟树,停止思考
我思绪纷乱如落叶
在那些静止的车上飞扬
我无法反对自己的眼睛,看那些
迷途的羔羊,在网络
在南桥,在鸟儿的身上飞扬
此刻,我这样期待
我期待一种声音,即或带有偏见
期待一种植物,带来独立
最好是一场雨
保持这个世界,应有的宁静和形状
我会在幽闭的房间
寻找储存已久的粮食,水酒
以及有关生存的秘籍
面对此起彼伏的汹涌,所有的事物
都在肆意扩张,而我们
却在不断缩小。
有别于一寸梅花栖落
在一座空城,我找不到几颗
聊以自慰的冬雨
( 李永才,重庆涪陵人,现居成都。作品见诸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三百余种刊物。出版诗集《南方的太阳鸟》《与时光伦理》《记忆的空纸盒》等多部。)
◎ 冷杉
悬丝木偶
那轻提细线的隐者之手时时翻转
线头连接处:瞳孔、四肢、神经、心室
我们。我们哭,我们笑,我们沉吟
震惊或在暖风中作沉醉状。彼时的
我们被什么牵动着?白鹤独舞
槐花扬,蜜尔瓦在唱《Bella Ciao》
生蚝微甜,荞麦苦,马蜂之毒
剧痛中带奇痒。一条中年抹香鲸
曝尸于野:夜有多浓黑,死亡之味
便有多酱红——是谁自诩驯鹿
永远无法被圈养,又是谁在夜之獠牙
锉锉刮骨时喉管板结,舌尖喑哑
电子荒原上,圣洁的唯有虫嘶
连鸟鸣与兽吼都掺杂太多弦外之话
鏖战已歇,杀气多余,收起你
起伏不定的志向,藏起你的利爪
像昏君从此懒理朝政——
旁白空落落,线头纠作团。排戏的隐者
已疲倦,我们的表演谢幕,观者散场
便如盲鳉一生泅游于想象的河床
便如藕节在泥浆之中,等待偶然而
必然的猎获。我们是,悬丝木偶
认真静默,尽吞生之甘饴与涩果。
( 图片由网络AI工具绘制。 )
影子戏法
影子之中淌着不可见之血。
神是一尾小鱼,不在任何一条
可能的河流中。
少年,怀揣比死亡更锋利之物。
掏空口袋,听那口吃者
一遍又一遍高烧不退的朗诵:
当心!那只扮作傻鸟来吃你的猛禽!
当心!那堆随时复活的木头人!
冰在手中磨成了西班牙小刀。
瞳孔摘取星星的幼苗。
在第十二个月,宇宙的盛年,发起
天鹅绒般温热丝滑的革命——
以大象,碎石,黄钟和瓦釜,
以一首毒童谣对世界的敌意,以及
昆虫汁液般浓稠的爱。
中年裁缝用戒律补灵魂。
影子戏法,将死者转化成他者的养分。
我们离开白天,在黑暗中做自己。
我们遗忘了一切,空瓶掷向大海。
多少年了,那只白鸟始终立于
平静的海面为我们报时:
大洪水后,母语在故乡磨平了四蹄。
爱若恶魇,彗核拖彗尾——
离开总是不完全。
裸露的树桩是一棵树的荒坟,
而我们写下忏悔录,如同一次蜕皮:
第十三个月,众生无影。
( 冷杉,青年诗人。出生于浙江台州,现居美国马里兰州。)
◎ 北野
除夕路祭
黄菊花,白菊花,摆满街头
午夜之后,它们要献给去年的亡灵
我们不知道这个城市死过多少人
我们只知道,每一朵鲜花
都会被一个亡灵抱走
漆黑的路面,像一片荒野
寂静的菊花莹光闪闪,手机里
响着歌声和哀乐
有人蹲在阴影里小声啜泣,有人
抱着桥栏,向夜空倾诉
一条流逝的江水用于祈求,一片
闪烁的星空虚构如故居
一座迷幻倾斜的城市,是活跃在
人间的废墟
雷声从云层里垂下来
它抓住了大地上的楼群,像无数绳索
抓住了命运中突然涌出的钟乳石
小女孩抱着一束菊花,独自走向
夜幕深处,她的身影慢慢长大
转眼就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
( 图片由网络AI工具绘制。 )
仿佛绝途
现在,路越走越窄
仿佛绝途。我经常见到自己
张慌无措,不知所以
像异国那个众目睽睽下的癔症总统
对于人群我还很陌生
许多人都不认识
有很多地方我还没去过
它们属于时间,只能靠未来
慢慢涉足。好日子容易冲昏头脑
坏日子接踵而至
你一双眼睛里藏着两个月亮
你心里爱着同一个人
失意者流落黑夜像寄身荒岛
生活如此短暂
一张口就会消失
有人在庸庸碌碌中幸福四溢
有人为灾难痛哭
但我不擅长表达心事
哪怕是不小心流露的愁苦
真静啊,战争偶尔停歇
我知道他们在准备用谎言射击我
而我只能等
其实在这个匆匆忙忙的生活中
我被谎言袭击的身体
早已漏洞百出
( 北野,承德木兰围场人。满族。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出版诗集《普通的幸福》《分身术》《读唇术》等多部。)
◎ 寒山老藤
雪
有关雪景的构想
早在秋末 就被定稿了
何时下雪
由不得我
也由不得雪
下雪的意义 不单是为了
凸显 那一溜领路的足印
但有时候 不得不是
特别是 逼退了
红极一时的枫叶后
营造一场 全票通过的冬雪
成了一件 良心事
雪也无法拒绝 春暖花开后
地上 只留下一滩污名
命运属于自己
成败 却由不得自己
( 寒山老藤, 现居纽约布鲁克林,努力尝试用中国传统诗歌中,典型的展现意境的手法,来呈现西方哲学的思考方式 。)
( 图片由网络AI工具绘制。 )
◎ 左右
这不是错觉
不要把耳朵紧粘床底
即使是这个世界万般死寂
在很深很深的地下
也有我们听不见的颤动
它或许趁我们打哈欠的刹那
或者睡眼惺忪的转眼间
变成床
变成铁器
变成螺丝的骨骼
在我们耳畔
发出“嘎嘣~嘎嘣~“的笑声
糖
我常在口袋里
放一颗糖
并不是要告诉众生
我的童年有多苦
我的余生有多惨
也不是
我有任何需要糖来缓解的疾病
也不是
我有任何需要糖来缓解的情绪
我只是
时刻
对美好的生活
充满了向往
( 左右,1988年生于陕西山阳人,现居西安。作品见《人民文学》《十月》《诗刊》《天涯》《花城》《诗探索》《葵》等刊。)
◎ 桔小灯
秋天,一颗不发芽的土豆
显然是意外
番茄溃烂出半个身体
地瓜的芽紧紧挨着地瓜的心脏
假设地瓜是有心脏的事物
鱼缸里久未见水
鱼也成了幻想主义
一颗土豆的幻想主义是等待
还是束手就擒
迎接切丝,焯水
香葱封顶,生抽提味
现在有种更鲜的调味品
几颗就能使食物和食物不一样
使食物混淆于食物
像人群中的每个自己
我明明使劲表明我的不同
我和别人并无差异
这是殊途同归还是同流合污
被热油淋过的土豆丝一片寂静
像答案
又像问题
( 图片由网络AI工具绘制。 )
给老房子的阳台浇水
那么难得来
一来就提着洒水壶走向阳台
阳台上只剩三个
她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一次,两次,三次
他提着洒水壶在阳台和水龙头之间往返
很像某种拉锯战,来,往,来,往
如果他中途停下来转个身
提着水壶
走到她面前
她一定会先低下头
她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低头
亲她额上的光亮
像亲一个黎明
( 桔小灯, 小学英语教师,现居浙江衢州, 有作品发表于省市区刊物。)
◎ 程川
草堂怀古
访古时,旧马路斜穿堂前,瓦楞排列起一溜柱状真空
如蝉的句读,总结篦子里细密的古意
群山远道而来,后视镜里,相悖的事物
常使我疑虑置身于此的理由
复垦日渐钙化的中年?效忠酒后参差的呓语?
而立之年,众我之中总有几段用旧的自我
与蛇形幽径达成黄昏公约
在死者依次拐过红墙巷时,隔着木栅栏
从檐下摸出几枚鸟鸣
装订在律诗的呜咽声中
走得慢一点,自己的位置上便会覆盖着别的角色
合并同类项的游戏乐此不疲,一只长尾玄猫
整个下午,都没能缩回它的影子里去
( 程川,1993年出生于陕西汉中,现居成都。文字散见于《诗刊》《花城》《青年文学》《人民文学》等。)
◎ 辛刚
失眠札记
午夜时分,我读布莱希特的诗
一边听着大风席卷树林和房屋
土耳其地震了,大雪覆盖了楼房
消息像雪片般纷纷落下
手机屏幕变黑,我又将它摁亮
像是在两个世界,布莱希特说
“黑暗的时代如今继续着”
(辛刚,1989生于甘肃天水,五点半诗群成员。)
( 本期诗作均获得作者授权刊载;未经作者或本刊同意不得随意转载。)
本期组稿编辑/制作:曹莉
主编: 严力
纽约一行杂志编辑委员会:
邱辛晔 冰果 张耳 曹莉 程奇逢 严力
投稿邮箱:
newyorkyihang@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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