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归去为谁来 (上)

文化   宠物   2024-04-11 05:59   美国  
我家养了三年的玄凤鹦鹉Hana月前不慎飞走,我伤痛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笔来,想要为她写点什么。


Hana20216月被我驱车往返400公里从北加的Roseville接回东湾San Ramon的。第一次见到她,她刚从壳里孵出三个月,被人用注射器手工喂养长大,用于飞翔的羽毛尚未长全,只能离地扑腾一尺多高,与其说是一只玄凤鹦鹉,更像一只家养小鸡。Hana长相十分美貌:全身羽毛嫩黄,只有翅膀上均匀洒落着珍珠般的灰色斑点;头顶一簇羽冠,会随着心情时而竖起时而落下;脸上两酡日本艺妓般圆圆的胭脂红,让人想起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Hana确实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除了刚到家我硬把她从笼子里拽出来时惊慌失措把我的手咬出血,她从没有啄过人。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退后几步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大张着嘴吓唬几下。她渐渐的熟悉了我们的家庭和San Ramon的住宅。每天早晨放出笼子绕着厨房飞翔几圈锻炼身体后,就随意停在我们头顶或者肩膀上,一边不厌其烦的梳理羽毛、一边陪伴我们工作、学习、看电视、刷手机。当我们和老师、同事、医生陷入难堪的沉默或者冗长的扯淡时,她总是不失时机地插入其中大鸣大放,往往成功的转移话题,令宾主尽欢。有时我们想要提醒她身为一只小鸟的本能,就背着笼子带她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其他的鸟类同伴。但是Hana对花花草草一点儿不感兴趣,对其他小鸟同类则十分警惕,大叫驱赶,让人疑心是不是她和我们在一起待了太久,以为自己也是人类的一员!


Hana和我们在一起度过三年,逐渐渗入到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俨然成为我们第三个孩子。她需要定期的健康检查和羽毛/指甲护理,有自己的家庭医生,账单上总是显示和女儿们一样的姓;我们放假出门时会把她寄养在女儿们小时候去过的“family care”;她和我们一个莲蓬头下洗澡,一个盘子里吃水果,一个枕头上睡觉。现在回想起来,当日的琐碎温馨,仍然历历在目。2023年夏天我们决定从东湾搬到南湾,先租了半年的房,只在周末返回San Ramon。她也随着我们每周奔波。我特别购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笼子,一个放在出租房,一个放在家里。一到周五,Hana就和两个女儿一起,坐在座位上(不过是在笼子里),笼子外系上安全带,一路奔波50公里回家,周日再颠簸50公里到南湾。Hana在车里通常很镇定,只有一回堵车严重坐了很久,伊有点不耐烦,在笼子里上下扑腾。我急忙放她出来,她奋力攀援到我后脖根处站好,左右环顾睥睨群车,十分得意。途径一辆皮卡,一只大狗从车窗玻璃向外张望,吐着舌头吹风,一狗一鸟对视而过,汪汪啾啾,热闹非凡。


20241月我们终于结束了两头跑的奔波,搬入新家,Hana也随我们一起乔迁。以为是安定生活的开始,谁想到频繁的变换环境事实上给小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直到今天,那悲伤的一幕仍然在我脑海深处挥之不去:那天Hana早晨一出笼子就飞到二楼栏杆处停歇,向下俯瞰客厅。她已经有好几天停在那里,大概还没搞清楚新居的构造,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飞什么地方可以停留。我并没有在意,还是如常忙碌。下午出门接孩子们回到家,才发现诺大空荡荡的房子里,Hana一声不响呆在二楼原地,一整天都没有动过地方。看到我们回来,Hana才好像回过神来,高兴的叫出了声,往我们身上飞来。我以为她会扑到孩子们身上,就自顾自开了门,没想到Hana盘旋一圈后落在了我头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飞出门去。我一瞬间惊慌失措,大叫大嚷呼喊孩子们快出来,Hana并没飞走,而是在我头顶上方来回低飞,十分心烦意乱的样子。紧接着孩子们跌跌撞撞冲出门来,伸出双手大叫Hana的名字,她也不停地鸣叫应和着,绕着圈子迂回飞翔,却迟迟不降落。后来我才知道家养的小鸟到了外面的环境,因为紧张和没有学过如何降落,只会越飞越高。最终在我们的呼唤和奔跑中,Hana逐渐飞向更高的天空,飞过邻居的屋顶,消失在远处。



大女儿和小鸟感情最深,当下就痛哭失声,小女儿也抹起了眼泪。我急忙带着两个孩子按照Hana飞远的方向追过去,我们一路行一路喊,邻居们都纷纷出来察看,七嘴八舌出主意,终究天色暗下来,一无所获。据说家养小鸟走失找回的黄金时间是24个小时,我们自然不敢耽误片刻,全家也顾不上吃晚饭了,分工网上发帖、四处电话、打印寻鸟启事。一天之内能做的、该做的我们都尽力去做,大女儿和爸爸走遍附近社区,打印张贴了200flyer;我和小女儿也查询了附近所有的animal shelter和宠物医院,打了十几通电话。“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我们自那天之后把笼子放到屋外,Hana平素喜欢的玩具精心安排在草地上,还在房顶门前撒上小鸟爱吃的麦穗,珠帘高卷,门户大开,然而“归去”的Hana始终没有“回来”。


等待无疑是煎熬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心知肚明Hana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却总是互相打气不肯放弃。中间animal shelter打过几个电话说找到走失的玄凤鹦鹉,每次都是兴冲冲的去认领,然后又满怀失望的归来。唯一令我们安慰的是宠物医生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推断Hana飞两三天之后会学会降落,然后去人多的地方觅食找水,所以十有八九被别人捡去收养。有时想想只要Hana安全的活着,即使在别的地方、给别的家庭带来欢乐,也令人欣慰。可是有时看到空荡荡的鸟笼,想起平时她低下头让我们摩挲、午睡的时候在我枕边耳鬓厮守卫的情形,还是忍不住泪目。


没有过Hana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非哺乳动物的细羽飞禽产生情感。当初孩子们想过养猫养狗,被我拒绝,总觉得猫狗更通人性,容易情重,养小鸟大约没那么上心。现在才明白自己养大的,哪怕是一条鱼一只鸡,也会走心动情。这大约是圣人为什么要“无情”吧,有情即有弱点和软肋。可是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希望长大的Hana一朝离家,天高任飞,逍遥任游,不管是在山野还是人家,套用一句俗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左一左二
zuoer 随笔杂谈游记散文心灵“乱炖”集。理想中的自己:仗剑天涯,潇洒脱俗,文艺美女。现实中的自己:居于美西湾区天涯,工作家庭两团乱麻,文艺中年,美女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