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个家

文化   2024-05-31 00:47   美国  

春末夏初,空气里弥漫着DNA的味道,鸟儿们都开始着急忙碌起来,到处寻找合适的地方筑巢孵卵,抓紧时间培育下一代。我家门口有一根电线杆,初春的时候飞来一只知更鸟,每天早晨都站在上面开演唱会,从“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一直唱到“我想有个家”,终于招来另一只同伴。有了另一半,它没动力也没工夫唱歌了,两只小鸟不知从哪里叼来几根树枝,放在电线杆上试图搭个窝,可是电线杆光秃秃的没着没落,一阵小风就把它们的树枝吹走了。眼见夫妻俩一趟一趟不知疲倦的徒劳无功,我终于看不下去了,打算买个尖顶圆洞小鸟房 (bird house) 挂在电线杆边,人道提供保障性住房。



春天是恋爱繁衍的季节,朋友圈里也在晒各种各样的小鸟“找房子”。一个朋友大门前长期挂着一个迎宾花环,花环用藤条编织,点缀着各种长盛不衰的塑料花和一个装饰鸟巢。不曾想一对北美朱雀稀里糊涂得搬进去,等朋友发现的时候,朱雀夫妇已经下了几个蛋。于是为了不打扰小宝宝的成长,朋友一家只好从车库出入。另一个邻居遇上的是斑鸠一家,它们倒不挑,随便找了个后院的空盆就据为己有,胡乱放了些草根枯枝,斑鸠妈妈大模大样的坐在上面开始孵蛋。邻居开始不敢进出后院,后来实在忍不住去给其他花浇水,斑鸠一家也只是眼皮一翻,纹丝不动,纷纷表示情绪稳定!



我在东湾居住的时候,也曾有过不请自来的飞羽住户,不是普通的小鸟,而是谷仓猫头鹰一家。那时候我家房顶西北拐角处有一段北面的房檐和西面的房檐交错,正好形成一个狭长的空间,可以遮风避雨,不知什么时候被猫头鹰夫妇看上了作为新家。因为地方比较隐蔽,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来了新住户,只是发现每天晚上散步回来,我家烟囱上都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头鹰在月光下悄然独立、白衣如雪,让我想起古龙笔下的明月夜、紫金巅、一剑破飞仙的场面。这只谷仓猫头鹰不仅样貌俊美,飞行的时候也是姿势优美,泠泠然如御风而行。我一想到夜里有这样的家园守卫,地鼠浣熊之类的必然不敢趁黑到菜地里捣乱,心里美滋滋的。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家里朝西的后院有大块的粪便,我以为是猫头鹰在周围飞行的时候难免掉落一些排泄物,清扫即可,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每天白天打扫干净、第二天早上就又会有更多的粪便,而且越来越多,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上方的房檐住进了谷仓猫头鹰。对于新邻居的到来,开始我和孩子们是非常喜悦的。我们像一切富有好奇心的人家一样,时时窥探八卦“邻居”的一举一动。首先我们发现每晚看到的“白马王子”是公猫头鹰,体型较大。屋檐下方有时会露出一张灰色的小脸,比公猫头鹰小一号,那是母猫头鹰。母猫头鹰很少出来,总是公猫头鹰在我家屋顶上360度转脖子巡视捕猎。我们猜测,他们应该各有分工,母鹰在家生儿育女,公鹰在外狩猎养家,自然传统的家庭模式。



新邻居一家不吵不闹,想象中还帮我们抓老鼠看菜地,按说是件好事。可是清理每天早晨的粪便越来越成为负担。那些“粪便”外表坚硬,味道奇臭,招来大量苍蝇和蚂蚁;关键不得不及时清理,因为那段屋檐下方正好是我家的两台空调机。后来我做了功课才知道,那些根本不是猫头鹰的粪便,而是猫头鹰吃进去食物之后无法消化的皮毛骨头,会一股脑地再吐出来,形成一个硬壳的圆球。我是怎么知道的呢?不细说了,总之有一天早晨我发现空调机上外挂着半只消化未全的老鼠,血淋淋的有毛有骨,还挂着无数蚂蚁爬来爬去,终于有点崩溃了。


我于是给本地的鸟类控制部门打电话(bird control),希望他们能妥善移走猫头鹰一家。结果被告知说在我们县,谷仓猫头鹰不仅不属于控制鸟类,还属于保护动物,除非它们自己搬家,否则我没有权力赶走它们。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找到一家迁移鸽子的鸟类公司愿意过来看一眼。要不说术业有专攻,专业人士一来,首先就支起高架梯,拿出一根长长的伸缩杆,在杆的末端绑上手机。看我疑惑的样子,人家解释说要把杆子伸进屋檐下方的空隙里录像,观察清楚里面的情况再做定夺。大概十分钟后,小伙儿施施然下来,拿出手机给我看视频。镜头里赫然是我见过的灰色母猫头鹰,身后簇拥着三只毛团团的小猫头鹰!小伙儿哈哈一笑,说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等到小猫头鹰学会飞行,他们一家就会离开˙这里,搬回树上去,到时候他可以清理干净,再用铁丝网封住。



听到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猫头鹰一家添丁进口,伤心的是自己还得继续劳作。到了晚上我告诉孩子们这个消息,并且给她们俩看了猫头鹰小宝宝的视频,孩子们非常兴奋,马上吵着要出去拿上望远镜和手电筒仔细观察。我们家的手电筒是专门为了野外露营购买的超强力移动电源,不夸张的说,和激光打出的光束差不多一样远一样亮。孩子们先是用望远镜瞄准洞口看了一番,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就打开手电试图照进深处发现小猫头鹰的踪影。结果小猫头鹰没看见,洞口掠过一只巨大的黑影,正是觅食归来的猫头鹰爸爸。说时迟那时快,猫头鹰爸爸进入手电的光圈,颇有威慑力的朝我们这边看来,作势欲扑,妹妹拿着手电筒一抖,恰巧把光直射进鹰爸爸的眼睛。于是乎,猫头鹰爸爸在我们眼前华丽丽的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我们都惊慌了,赶紧跑过去,发现猫头鹰爸爸正好掉进空调后面的木板缝隙里,我们不敢再开手电筒,又看不清它的状况,只好回去睡觉等天亮再说。


真是难熬的一夜,我梦了一晚嗷嗷待哺的小猫头鹰。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来,感觉自己都快成猫头鹰了。急急忙忙跑出去把木板移开,猫头鹰爸爸还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还是受伤了。我干脆也不去上班了,一会儿查询怎么救助受伤的野生鸟类;一会儿寻思怎么喂养幼年失怙的小猫头鹰,长吁短叹忧心忡忡。就这样我家里查询家外查看跑来跑去一直折腾到黄昏时分,大概光线没那么强了,猫头鹰爸爸终于睁开眼睛,展翅飞走继续觅食。我一颗老心方才放进肚子里,有一种卸下责任的轻松感。



从此再也不敢腹诽猫头鹰一家的呕吐物,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孩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小猫头鹰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晚上我们看见猫头鹰一家五口都出来飞翔放风,孩子们高兴的拍起了巴掌。随着小猫头鹰学会飞行,他们一家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我家后院的呕吐物也越来越少。到了夏天,一连几天地上都变得干干净净。我于是又叫来那家鸽子清理公司的小伙儿,重新查看之后发现猫头鹰一家已经鹰去楼空。小伙儿把房檐死角打扫干净,又把里面腐蚀了的木头刷了保护漆,最后建议我用铁丝网封起来,以免房檐和空调被继续破坏。



看到这里,你也许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事实并非如此,第二年春天,那对谷仓猫头鹰夫妇又回来了。那是初春的一天早晨,我听到房顶上方有砰砰的撞击声,就出去查看。赫然发现是去年的白色猫头鹰爸爸和灰色猫头鹰妈妈,正在用翅膀拼命扑打那处铁丝网,倒是不见三只小猫头鹰的踪影。后来我才知道,谷仓猫头鹰一旦寻觅到合适的“家”,每年都会回来重新生蛋继续孵育小猫头鹰,而长大的小猫头鹰哥哥姐姐会去寻找别的领地。后知后觉的我感到十分抱歉“封锁”了它们去年的“家”,猫头鹰夫妇在附近盘旋尝试了整整一天,就在我几乎动摇要找人拆了铁丝网的时候,它们总算在附近又找到一个“家“,过了几个月,新的小猫头鹰又开始歪歪扭扭的在周围邻居的房顶上飞行了。


呜呼!安得“家巢“千万间,大庇天下鸟兽俱欢颜,生儿育女安如山!我们人类想要有个家,飞鸟走兽也想要有个家,与猫头鹰一家共处同一屋檐下后,我意识到人类领地对自然的“侵占”和人的“自私“,希望我以后能有机会再和小鸟邻居们共建家园,和谐相处,犹如诗篇所写:

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左一左二
zuoer 随笔杂谈游记散文心灵“乱炖”集。理想中的自己:仗剑天涯,潇洒脱俗,文艺美女。现实中的自己:居于美西湾区天涯,工作家庭两团乱麻,文艺中年,美女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