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 | 清风匝地,亦有声

文化   2024-08-30 09:01   浙江  

最近流行一种美丽的精神状态——“颠”,可以理解为面对当下环境无力吐槽,转而走向怪诞的一种行为。

北宋时期也有一位颠公,叫米芾。虽说艺术家这个圈层最不缺“疯子”,但是米芾的颠名闻达于当时,流传于后世。在襄阳米公祠内,就有一副白雉山撰、曹立庵书的对联:

与孟鹿门号两襄阳,书传千古;

共苏黄蔡称四巨子,颠压三人。

对联着重强调了米芾的“书”和“颠”,那么,米芾到底是真颠还是假颠呢?

米芾画像


初次相识是在四阶“自在行草”的课程中,我们了解到米芾是宋四家中学习条件最好的一位。但殊不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米芾是米光辅的侧室阎氏所生,据说在北宋皇佑二年(1050年)的一天,阎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一个头上长着两只犄角的人,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式样的东西从天而降,口中念着“文曲星下凡来也!”然后向阎氏飞去,接着阎氏就怀上了米芾。

1051年米芾顺利诞生,米家从米芾的五世祖米信开始到米光辅都是世代武将,但到了米芾这一代,却突然转做了文人。这得益于米光辅“弃武从文”的引导和培养,因为宋朝自赵匡胤用计谋拿下众将官的兵权后,国策就开始向“重文抑武”偏移。

而米芾也不负众望,从小就是个神童。他六岁时能读律诗百首,七岁学习书法,八岁临帖,九岁研习书体,十岁写碑版,学周越、苏子美札,自成一家。笔墨纸砚与他仿佛有着不解之缘,每天都如饥似渴地读帖、临摹。

《四学士图页》局部 北宋 李公麟

米家对米芾寄予厚望,送他上襄阳府的官学自在情理之中。但米芾有过目成诵的本领,加之他家的藏书都是他的课外辅导读物,所以没多久先生教的他都会了,先生没教的他也全会。那还有什么意思?于是米芾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者干脆假装去上学,其实叫上几个同学游山玩水去了。

《徽宗十八学士图卷》局部 北宋 赵佶

教学秩序被他搅和得一团乱。刚开始时,官学出于爱惜人才的考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天,他们忍无可忍,米芾因此被除名。

失去了学籍,就意味着毕不了业,考不了科举。生母阎氏只好带着十七岁的米芾开始京师之行。阎氏曾是宋神宗赵顼的乳母,在赵顼登基后,其母亲就是当朝的高太后,阎氏正是借着这层关系,托情为米芾谋的出路。

1071年,21岁的米芾被安排了秘书省校书郎一职。但这只是个寄禄官,级别比芝麻官还小,并无实授,也不用上班。这让米芾哪里甘心,他想要做的可是类似于王安石、苏东坡那样的高官大儒啊。

《西园雅集图》南宋 刘松年

但是现实的残酷让他多年只能在浛洸、临桂、长沙等多地任职县尉。直到37岁那年,母丧服除,他才再次回到京城等待任命。此次回京,米芾的心态已不似前几次那般平静。论报效朝廷,他履职尽责;论文学艺术成就,他的“综合实力”也名列前茅。可眼看年华渐老,为什么还得不到提拔重用呢?

看着自己一边是艺术上众星拱卫的明月,一边在朝廷里却是匍匐于最底层的下等官员,他心生郁闷。再一次的久候无果后,终于走向了“癫狂”,整日奇装异服招摇过市。

他求官的那些场合,着装本就要求庄重,他却硬是以一顶高高的檐帽+一身宽宽的唐人长袍出席。有一次还因为戴的帽子太高,坐不进轿子,直接让小厮拆了轿顶。等他再坐进去时,帽子早高高地伸出了轿外,看上去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一样,路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米颠”的名号,自此不胫而走。


官场不顺,米芾就继续沉迷自己的艺术之路。他不断游走各地,领略搜集各大名帖,但是越稀有的珍宝,价值也就越高,而米芾手头一直不算宽绰,于是这条路就越跑越偏......

比如,他曾经“抢”到了好友蔡京随身携带的一件稀世宝贝——谢安的《八月五日帖》。

《八月五日帖》晋 

蔡京十分珍视此帖,闲暇时经常取出来揣摩研读品评。本想在米芾面前炫耀一下,却没想到遭了惦记,他一边细细观赏,一边请求蔡京把此帖送给他或者换给他。

蔡京虽然富有收藏,但如此珍贵的书帖来之不易,委实舍不得割爱。米芾见状,立刻将此帖抱在怀里威胁道:“相公若不肯让,芾就携着此帖殉入江水!”说着就要往江里跳。

这可把蔡京等人都吓坏了,急忙扑到船边,拉住了正在做投水假动作的米芾,那幅《八月五日帖》也只好送他。“计谋得逞”的米芾狂喜不已,在此帖之后题了一通长长的跋,把帖的来历和自己喜爱的程度写得清清楚楚。随后又写了一首长诗《太师行寄王太史彦舟》,以行歌体的形式向朋友炫宝,并为自己的宝藏唱赞歌。

“抢”过看过那么多宝贝,米芾笔下的功力自然不俗。

他是一个志在顶峰的人,他的成功完全来自后天的苦练,丝毫没有取巧的成分。早年的书风,被人称为“集古字”,算是博采众长。但到了晚年,他的大字就越发纵肆豪放。这是米芾在朝见宋徽宗时自谓的“臣书刷字”,后来宋高宗以“神骏”来比喻米芾晚年的作品。

米芾30岁创作的《离骚经》

米芾38岁创作的《蜀素帖》 

米芾51岁创作的《研山铭》

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绩,米芾的心气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说是完全从一个私生Fan转变成了大黑粉。

之前那些被他学过,也曾备受推崇的书法家们全都跟着遭了罪,他嫌弃欧阳询书法如“印板算子”,鄙视颜真卿书法“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指责柳公权的楷书是“丑怪恶札”之祖。在自撰的《论草书帖》中也不忘骂道,“张颠这个俗子乱变古法,高闲等人的草书只配挂到市井酒肆,而辩光的草书就更令人憎恶了。”

总之自打他经过苏轼的点拨,开始学晋后,他就看唐代书家皆俗,看晋代的书家才是大家了。还记得在和贺铸(写“梅子黄时雨”的北宋词人)的一次相聚上,米芾一时兴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拍桌大呼:

“看我挥洒笔墨,一洗天下俗书恶札!”

贺铸附议。

“看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

醉人狂夫,眸若星燃,这般的恃才为傲,也不失为一场生命的弥补。

《听瀑图》 北宋 米芾


除了书法,米芾一生中最爱的就是石头。

一次,他任无为州监军,见衙署内有一立石十分奇特,高兴地大叫起来:“此足以当吾拜”。于是命左右为他换了官衣官帽,手握笏板跪倒便拜,并尊称此石为“石丈”。后来他又听说城外河岸边有一块奇丑的怪石,便命令衙役将它移进州府衙内,米芾见到此石后,大为惊奇,又再次得意忘形,跪拜于地,口称:“我欲见石兄二十年矣!”

公然和一块大石头称兄道弟,这让千年以前的古人都以为米颠的颠症更加重了。但其中缘由却在后世中才得以解开。

1998年出版的《名画的创造者》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米芾任无为军后,为官清正,但他的上司知州却是一个搜刮民财的老手,把地方百姓搞得民怨沸腾,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面老鼠”。

米芾非常瞧不起这位知州大人,与其没有私人交往。但是,按照宋朝的规矩,他经常要到州衙去参拜州官,汇报工作,这让米芾心里很不舒坦。于是,他想了个办法,每逢去州衙议事之前,自己就先穿上朝服,对石头拜上几拜,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参拜无知的石头,因为石头是干净的,就不拜你这肮脏的面老鼠。”如此之后,米芾的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所以“米芾拜石”并非只是为了清玩,而是内心对“洁净”的坚持,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低声隐语。

《米芾拜石图》当代 王震

米芾这一生,主业书画,副业做官。这样的命运本来就颠倒了他最初的梦想,后面又如何叫他不颠,不狂?

他在诗词《诉衷情•思归》中写道,

劳生奔走困粗官,揽镜鬓毛斑。物外平生萧散,微官兴阑珊。奇胜处,每凭栏,定忘还。好山如画,水绕云萦,无计成闲。

这是他晚年对自己官场的一段总结,也是无奈之后的喟叹。可如此才华,究竟为何偏偏执迷做官?

因为,在中国历史上,书法大家基本上都是做官的,纯粹的艺术家即使是大家,也少有记录,更少有追随者。而做官不仅在于它能够实现抱负、扬名立万,还在于容易受到众人的追捧,甚至言行举止和兴趣爱好等都会被人效仿。所以,为求一官者趋之若鹜。

但是米芾祖上来自契丹,自己又未经科举,靠着恩荫入仕,这样的背景为士大夫所鄙视。所以纵使他认识的名士豪杰无数,但只要一提及任官,他们就会或官腔官调,或搪塞敷衍。

这点想必米芾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官场的冷酷无情、瞬息万变他早已领教过了,他为民请命,被无视,他为自己辩颠,被无视。后来他也累了,改了名,向朝廷提出了解职申请,可这次朝廷依旧没有如他所愿,不予批准。

预感到死之将至的米芾,先将自己收藏的书画珍玩付之一炬。然后沐浴更衣,自己爬进棺材里。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是在这副棺材里度过的,这算是一腔热忱后的万念俱灰吗?

也许是吧,艺术之于他,曾经是“酒”,也是“药”。于是他疯,他颠,他戏耍着人生唯一的精彩,可当生命走到了尽头,所有的期待也顺理成章地落幕,与心灵的慰藉一起,魂归尘土。

《宋春社图》南宋 刘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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