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坡子街•丁杰

文摘   文化   2024-11-03 06:50   江苏  

那个夏天母亲辞世,我随外婆从上河小镇回到下河故乡。一年后,可入学读书了,外婆好开心。她说,以后写信的事就归丫头你啦。

外婆这么说,我内心是欢喜的,感觉自己就要长本事了,连外婆都得依赖我了。可是,我字还认不了几个,哪会写信?外婆给我鼓劲,你好好学,到时候肯定行。那要到什么时候?我既期待、又胆怯。

外婆时常要给外公和舅舅写信,她没有上过学,那高兴劲儿,好像我读书就是为了替她写信来着。

在上河小镇时,我已认得少许字。回到外婆身边后,有一阵子,舅舅专门从外地寄回田字格本,舅舅会在格子纸的第一行写好字样,叮嘱我照着写。记得那次打开本子,里面写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字样。舅舅要求我接着写下去,写满整张纸。

小孩子都贪玩,一时新鲜写过几个字,不想写时外婆并不逼着,断断续续又学了些。等到读完一年级,已经识得不少字。

二年级时,外婆当真要我写信了。我急得抓耳挠腮。外婆安慰我,没事没事,我家丫头能干呢。这样吧,我怎么说,你怎么写。

晚上,外婆早早上床,坐到被窝内,我则搬一张杌子到床边,再搬个爬爬凳,找出一张白纸——外婆的旱烟包装纸。外婆会抽烟,据她讲,做姑娘时就开始了。外婆生得文弱,这样的癖好很令我费解。我小时候常常到巷子口对面的日杂摊,替外婆买烟。旱烟包装是一张正方形白纸,只在纸中央印着硬币大小的一块鲜红商标,白纸的另一面光洁如新,可以再利用。外婆每抽完一包旱烟,都把包装纸收好。

一豆昏黄的煤油灯,外婆一边结网,一边口述,我趴在杌子上记录。写好后,读给外婆听。起初,我闹过几次笑话。给舅舅写信,开头称呼“舅舅”,落款写成外婆的名字。或者,开头直呼舅舅的名字,落款却是我自己。外婆一一纠正过来。外婆还是能认得几个字的,比如她自己的名字,就是她教会我的。“舅”字不会写,只好请教隔壁三灯哥哥。正文完毕,要写上“此致,敬礼”。外婆强调“此致”往后写写,“敬礼”要另转一行。我感到滑稽可笑,怎么妈妈要给儿子敬礼,外婆也说不清,只让我照着写便是。

写信对于一个二年级孩子来说,确是早了点,好在经过几回跌跌爬爬的磨炼,总算能够勉强应付。到了三年级,学校开设作文课,老师从借条、欠条、请假条这些简单基本的写作开始教,我一点就通,不在话下。学生时代,我的作文常被老师选出,作为范文在课堂评讲,想必这与自小替外婆写信是分不开的。

外婆无意间在我心底埋下一颗文字的种子,人到中年后种子竟悄悄破土发芽。长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瑰丽小景,这景致令我心胸豁朗,格局大开,灵魂充实,人生丰盈。

外婆实在节俭,信封都是自制。做信封不难,之前请三灯哥哥帮忙写信时,我在旁边看过几回,早想亲手体验一把。另拿一张旱烟纸,商标朝里折叠剪裁,用面糊糊成长方形口袋,若没有面糊,拈几颗饭米粒摁在叠口处,一样能粘牢。我非常享受做信封的过程,做出的信封周周正正,长宽比例看起来舒服,比三灯哥哥做得还好呢。类似这样的小手工很能锻炼一个孩子,培养孩子细致认真的习惯,甚至还包含一些简单审美。我至今做事不肯马虎,习惯该是从小养成的。

在信封上写好收信人地址和姓名,第二天到巷子口的邮电局,花8分钱买一张邮票贴好,投进邮筒。

曾对邮局门口那个神秘莫测的邮筒产生过好奇。这个直通通肥胖胖的家伙,是如何做到把信件送到舅舅手里的?它牢牢戳在地上,莫非在地底下传递?有地道吗?遇到河流怎么过?我带着许多疑问回家问外婆,外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我之所以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无厘头。既然一根细线能传话,那么粗壮的邮筒肯定就能传信,不然为何在柜台买邮票贴好后,工作人员不顺手收了信,而要我拿到门口投进邮筒里?小时候,我以为邮筒就是那个神秘装置的端口,在邮筒的底部一定隐藏着一个广阔繁忙的通信世界。无论你想把信寄到哪里,只要写清地址,这个世界都能帮你送达。

于是,我开始琢磨以自己的名义写一封给母亲的信。我给母亲叙述了一个梦境,大意如下:

妈妈,那天晚上我梦见你回来了。奇怪的是,我和爸爸还有哥哥弟弟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只有你,妈妈,只有你穿着很单薄的夏天的衣裳,我很为你担心。我们一家五个人走在大路上,五个人都笑眯眯的。才走一会儿,你突然指了指左前方的岔道说,我要走了,你们要好好的。接着,我眼睁睁看着你头也不回地去了。妈妈,我想给你寄一张奖状,我已经上三年级了,每学期都被评为“三好生”,这是第五张奖状啦。

糊好信封,提笔准备写下收信人地址时,我愣住了,该往哪里寄?

(2024年10月28日《泰州晚报》7版)
作者简介


丁杰 别名娴子,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若干。曾获市级文艺奖及《稻河》文学奖。


编辑部:李明官 严勇 孙剑 顾静  
运营部:陈大志 仲金城 王燕 刘玲

美文需要多分享

酒香也怕巷子深

亲们点个

↓↓↓

坡子街笔会
泰州人的诗和远方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