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梦|坡子街•刘桂先

文摘   文化   2024-11-12 06:50   江苏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二弟的电话。电话里,他急切地说:“你快回去看看吧,妈妈又在家里哭了!”


“哭?为什么哭?”我诧异道。


“电话是保姆打通,让妈妈和我说的话。”二弟叹息一声,语气非常无奈,“她说我腿子摔断了,已经被送到医院开刀做手术。我反复说没这回事,她就是不信,非要我回去让她摸一摸,可我正在长春出差,一时半刻怎么回得了?”

“妈妈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认定你腿子摔断了?”我不解。

“我哪知道。”二弟哭笑不得,叮嘱道,“你回去好好劝劝她,让她放心,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我答应了一声,立即开车往老家赶。

其实,在妈妈面前,我和二弟都算不上孝顺的儿子。

我们的父亲刚满五十就因病去世了,妈妈一直独自在老家生活,从来没要我们照应过。我们在外工作,逢年过节才回去一趟,心中常常过意不去。她并不在意,说,我帮不了你们的忙,也希望不给你们添乱。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八十岁的那年春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CT检查显示,左腿髋关节骨折。总以为在一家骨科专科医院做了手术会好起来,没想到术后第十三天发现手术感染,随后就是反复地全麻清创,短短二十天,连续做了三次全麻清创手术。让人遗憾的是,不但感染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而且增加了新的病痛:骨髓炎、股骨头坏死等继发性疾病接踵而至,原本很好的眼睛也由模糊直至完全失明……专家认为,这些都是手术感染和术后短时间内反复全麻清创带来的后遗症。

老年人最怕骨折。确实如此。一次骨折,几乎要了我妈的命!

骨折手术感染之后,我妈就没有能够再次站立起来,整天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坐在轮椅上,特别是失明之后,整个人全垮了。近几年来更是昼夜不分、饱饿不知,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时而傻笑、时而痛哭……医生说,这是典型的老年痴呆的早期表现。我们想把她带到身边服侍赡养,可是她的生活习惯与我们难以同步。比如,我们每天夜里十一点以后才会休息,而她下午早早就上床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个保姆二十四小时一刻不离地照料她老人家。

我匆匆赶回老家,果然不出所料,妈妈还坐在轮椅上抹眼泪。以往这个时候,她已经入睡了。

我叫了一声妈。

谁知妈听到我的声音,抬头喝道:“你怎么不到医院照应你弟弟,回来做什么?你还像个哥哥吗?”

“他的腿子没有摔断。”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们都合起来骗我,骗我看不到、走不了。”说着说着,她又放声哭了起来,“我的二乖乖,我的二乖乖……”

我把保姆叫到一旁,问:“我妈怎么就认定我二弟腿子摔断了?”

保姆一脸茫然:“我也弄不清楚。吃过午饭我扶奶奶上床睡觉,她睡得很熟,还发出轻轻的鼾声。睡了大概半个小时,突然惊叫一声,就不停地叫二乖乖,说她二乖乖腿子摔断了……”

听到这里我顿时明白了。二弟摔断腿子送到医院做手术,只是妈妈的梦幻!她一直沉浸在梦境而回不到现实……

我开导妈,让她从梦中走出来。我告诉她,我的二弟,她的二乖乖,此时此刻正活蹦乱跳地在长春出差呢。可是,她就是不信,不停地怪我骗她,让我快到医院照应二弟。说着,又放声哭起来。

看来,我是无法说服她了。除非二弟现在就站到她的身边,让她摸一摸。可是,正在千里之外出差的二弟,根本无法做到。

邻居二舅妈听到我妈的哭声,走了过来,劝道:“姑奶奶,你总是说你二乖乖腿子摔断了,还不停地哭,这不好!孩子在外,我们要说吉利话,不能说晦气话。”

二舅妈的话还真管用。慢慢地,妈不再哭了,只是还时不时地抹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有空就回老家陪妈,还让二弟一有空就和她通电话。她“嗯嗯”地应答,并不再提二弟腿子摔断的事。其实,她并没有真正放下。保姆悄悄地告诉我,夜里妈还是会用被子蒙着头哭,还和保姆说,她的二乖乖和她通电话,也有可能是在医院的病房。一个老年痴呆早期患者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也是服了。

出差结束,二弟一走出盐城机场就立即赶往老家,蹲在妈的身边……

妈哆嗦着双手,一点一点,一遍一遍地摸着二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里却有泪光在闪现。她不停地喃喃自语:“看来是我做梦了,我的二乖乖好好的,我的二乖乖好好的……”


(2024年11月11日《泰州晚报》6版)

作者简介


刘桂先 盐城市大丰区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安全线》,微型小说作品集《世象新语》《不可逾越的红线》《让我抱抱你》等多部。


编辑部:李明官 严勇 孙剑 顾静  
运营部:陈大志 仲金城 王燕 刘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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