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跨九”的当儿,身子骨还很硬朗。平日里伤风感冒、头疼脑热,很少招她惹她。老宅前的一大片菜地,是她不断“开疆拓土”的成果,各色时令蔬菜自给有余,多半送你送他。这些,都是母亲引以为傲的事儿。然而近来,讨厌的“阿尔茨海默病”瞄上了她,虽求医不懈,但不见丝毫好转。从此,我们的“幸福家庭群”少了那份“祥和安宁”,多了一出出“鸡飞狗跳”的活话剧。大早的家务劳作告一段落,早间“新闻联播”开播啦。头条都绕不开俺们那个娘。大姐七十岁搁在头上,陪伴母亲最多,堪为三个妹妹的表率。她一改往昔的轻松、愉悦和沉稳,按下什么价钱、买的什么中饭菜不表,声情并茂开播了:“我们那个娘啊,翻着报纸杂志说没看头,气鼓鼓地扔得满天飞,跟在后面扫都扫不尽。打开电视又嫌吵闹,遥控器抓在手上,开开关关,没完没了,客厅的大电视,早晚要姓‘送’。下午三点,太阳还朗朗的,就把满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跟阳光较上劲。晚上睡觉要房间里光线不明不暗,房门一定要关,但又不肯关紧,还用两张凳子从里面撑住,生怕有坏人来谋财害命似的。近来总是爱跟我唱反调,‘我就要’‘我偏不’‘我不要’成了她强硬的辞令。你开灯,她说你不晓得节约;你睡觉,她拐杖杵得笃笃响,大喊‘起床了’。喊她洗澡,她说‘干净得扎实的’!可过不了屁大的时辰,又吵着要洗脚,有时一天要洗十几次,不听她的,不给你好脸色看,像欠她三百文。”二姐一办完退休手续,就接过担子,把母亲接去照料。二姐“早播”道:“初来乍到,母亲可能认生,表现还算正常。该吃吃、该睡睡、该洗漱洗漱。认识不认识的,老远就笑着打招呼。俩亲家母,像百年没遇到,肩靠肩,唠起嗑来头头是道,基本上没有一句错话,更没有呆话。”不久,二姐风向陡变:“我片刻不能离开她的视线,不然满屋找我的魂。我的一举一动,她都要反反复复问个究竟。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到了晚上,母亲会捧着被子、抱着枕头,要和我们合睡。我晓之以理,说你怎么好和姑爷一床睡呢?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母亲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一家人呢。又觉得似有不妥,补道‘你俩不说,人家哪个知道’。直把二姑爷逼去小房间才罢休。我带她看医生,医生问她10+10=?8+7=?4+5=?1+1=?她脸拉得老长,拒绝作答,生气道:‘倒头梦!加减乘除免考,直接考X2+Y2=?’医生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我忧心忡忡,她一脸轻松、若无其事,还抿嘴偷笑,透着狡黠。她压根不知道自己病了。无知者无惧,这也好!”小妹教初中数学,长期担任班主任工作。不管多么“熊”的孩子,到她手上热乎十天半月,都乖乖的。放到长假,她说“我来”!爱心+信心+耐心,无往而不胜。可近来,她也越发搞不定了。母亲已被“阿尔茨海默病”侵蚀得不轻。到了小妹家,母亲把小妹绑得牢牢的,形影不肯离。小妹住的电梯房,想早晚陪她下去走走,帮助消食,她坚决回“不”,嫌楼下车多人多,太闹腾。小妹给她立规矩、定作息,她冷笑道:“笑话,我是你妈,又不是你学生,管起我来了。哼!”夜已深,妹妹好不容易安顿好母亲,腾出手,“夜播”开始:“晚饭刚吃,一转身又嚷嚷肚子饿,要吃。不给她弄,她说‘想饿死我?那是要响雷打头的’。僵着不肯睡,只得再给她弄点。现在,凡涉及‘民生’大事,我都做记录,让她画押,就差按螺印。但还是没用,她能公然反悔,‘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这一套,我见多了,不新鲜’。刚洗过澡,一转身又要洗脚,把脚盆藏起来,她把热水倒进抽水马桶里也要洗,拿她没法,只得拿几张湿巾给她擦擦脚,才相安无事。”暑假长达两个月,小妹被折腾得身心俱疲,甘拜下风。轮到我家,母亲见到我老公,声声“哥哥”叫个不停。她说闷得慌,老公就用轮椅推着,到处转悠。她真诚地夸道:“哥哥,你比我大两岁,还能推得动我,真不简单!”在桌上吃饭,她又说:“哥哥,你牙还比我好呢,我吃不动的你还吃得动。”饭罢,母亲抢着洗碗,说:“哥哥,我小,我来洗。”我们都听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来。昔日的母亲,风光无限,那可是全国先进儿童工作者、群英会代表、省劳动模范、名校校长。尽管上有老、下有小,自家的生活经常难以为继,但她舍得资贫助困,甘愿献出了不计其数的爱心……我们为有如此高大的母亲很是骄傲和自豪。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娘,您已九十又二,再怎么乱,我们都不怪您、不嫌您,不把您丢给保姆,不送您进养老院。但愿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我们天天有娘叫,极好!
(2024年11月15日《泰州晚报》6版)
王新 女,1966年生,姜堰区溱潼镇苏中砂轮厂退休职工。热爱生活,喜欢阅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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