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军长(二排左二)与一团指挥员在老山前线
军长傅全有
(之二)
01
跟着傅全有军长下部队,不是训练场就是演习场或考核场,要不就是研讨会、观摩会或总结会。去得比较多的是一师,这是军里的主力师,军长许多新的构想都放在这里试点。比如1982年在三团搞了一次《加强步兵连坚固阵地防御》试验,主要研究构筑“点、星、网”相结合的网状阵地抗敌集群坦克攻击的战法。
遇到这类大型试验和研究性演习,通常是军长与冯处长带一大帮作训、炮兵、装甲兵、工兵和防化兵参谋一起去蹲点。这次也不例外,我和作训处尹义华参谋也全程参加,我还就此在《人民前线》报发表了研究论文。
也有组成小规模检查组进行军事训练检查的。比如1981年,军长与冯志道处长、仵景元参谋和我,在巡查军师团三级首长机关同步演习时,去看了机关参谋人员的夜间作业。当时也不知是谁拍了幅照片,才得以在多年后能记起这样的活动。因为是夜暗之中,我们几人是在小汽车上打开灯,我在背后用手电筒照明看作业。这种事很多,因为太普通不过了,所以天长日久基本都忘记了。
与军长单独出差的机会不多,所以印象特别深。比如1983年6月的无锡之行。这是他就任军长刚满一个月,首次去炮九师检查工作。
1981年我和傅参谋长、冯志道处长、仵景元参谋在三级首长机关演习现场观看参谋人员夜间作业
这次下部队一反常规,只有我与一名军政治部干事,以及他的驾驶员兼警卫员三人随行,乘坐的是绿皮火车的一个卧铺车厢。行车途中,军长兴致很高,主动给我们讲起了他的过往。
1930年,他出生于山西崞县(现原平)的宽滩村。这里是晋北高原的一个山沟沟,人们多以种植莜麦、山药蛋、谷子为生。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七八岁时就跟着父母亲下地干活。十三四岁上遇到疾病流行,父亲去世,他与哥哥分家后带着母亲和已经进门但没完婚的小媳妇单过。除了打理庄稼,还用农闲时间,赶着驴和骡子翻山越岭贩过几年煤炭。
日军攻占崞县期间,他受到过鬼子的暴打,遇到过狼狗的惊吓,还差点送了命。八路军武工队进驻宽滩村,他参加了民兵,为武工队站岗放哨传递情报。
鬼子投降后,八路军在山里扩军。在母亲支持下,16岁的他参军到了晋绥军区独立二旅。这支部队名气很大,是由红军第二军团、八路军120师358旅发展而来的。
他讲述的一个让我记忆最深的情节是,母亲踮着小脚,含泪站在村口大树下送他去当兵的情景,极具画面感。
山西原平宽滩村。门楼的几个字是军长手笔
02
许多人写文章说,军长父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摆脱贫困,什么全都要有。其实这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实际上,军长的原名叫傅泉鱼,新兵下连时被连队文书听错了音,登记为傅全有。将错就错,从此这个名字便伴他一生。
入伍后,先是在山西参加了与国军闫锡山部的作战。尔后西渡黄河,在西北野战军彭老总指挥下参加了保卫延安,历经榆林、沙家店、延川、延清、清涧、宜川、澄郃、荔北、蒲城、陕中等战役。在陕北时,还参加过被毛主席向全军推广的以“诉苦三查”为内容的新式整军运动。
在我军战略反攻防段,他又跟着彭老总进军大西北,打了扶郿、陇东、兰州战役与“河西走廊追歼战”,立了不少战功,其中不乏“特等功”者。
我在想,英勇善战风头正盛威风八面的彭大将军,在他的千军万马中绝不会认得那个傅泉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手下有个连排级的年轻军官,在若干年之后能跃上他的那个指挥位置,并且恰好是在被他解放了的地方当最高军事指挥员。不过在1983年这个夏天的火车上,他自已也绝没想到过。
抗美援朝时的步兵营长傅全有
抗美援朝后期,一军以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军番号入朝。在十九兵团编成内,先后进行了东海岸防御战、金城反击战,担任过九兵团预备队和志愿军总预备队。随队参战的傅全有,此时已经成长为一军七师二十一团的营长,全程参加了上述战役,直接与美国鬼子交手。其中他最得意的一仗,是创下指挥他的这一个加强步兵营,全歼美军一个加强连200多人的攻坚战例。此战例后来被载入有关史书。由于立功多,两次参加过志愿军党代表大会。
停战后,组织上让他进入南京总高级步兵学校学习,从此转型为既有实战经验,又懂军事理论的指挥员,一级一级到了现在的位置。
此后,他的经历就有点传奇了。那个时代一名中国军人能遇到的一些大事,都被他摊上了:打过国防坑道,参加过大比武,干过军垦生产,当过“四清”工作队长,参加过“三支两军”,制止过“武斗”,进过“五七干校”。
他说,在副师职这个位置的时间最长,足足有10年之久。他这人脾气倔,有时师长不给他分配工作,他就打起被包到连队去蹲点搞训练,一住好几个月。
火车咣当咣当地走了一路,他讲了一路。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他本人讲自已的故事。听得人津津有味,热血沸腾。
老山轮战时的炮兵,被步兵们直呼“炮兵万岁”
03
炮兵第九师1952年组建于常州,由原华东野战军、鲁中南军区、华东军区特纵各一部编成,参加过金门炮战、东南沿海应对蒋介石“反攻大陆”的紧急战备行动。
炮九师原为预备炮兵师,由南京军区直接指挥管理。1983年元月转隶第一军建制。这是全军第一个全新装备的摩托化炮兵师,编制有三个152加农榴弹炮团,一个130加农炮团、一个130火箭炮团,装备数百门大炮,火力强大。
如今这个不算“军事秘密”,因为这个编制在本轮军改中己经没有了。但在当年,这样的一个宝贝疙瘩被划到一军麾下,对战斗力的提升不言而喻,军长自然很兴奋,给炮九师官兵许多鼓励。
活动结束时,他讲了一次话,师首长机关、各团主要领导滿滿当当座滿了小礼堂。写好的讲评稿子他也没用,就站在那里开讲。我在前排右侧听他侃侃而谈。
时过境迁,他讲的内容大多不记得了,但其中有两个观点,让“战争之神”的军官们受到极大震动和启发,用“顿悟”“如梦初醒”“醍醐灌顶”形容不为过。
1986年我与冯金茂副军长在嘉兴南湖“红船”
一个是,炮兵要以合成作战为中心建设部队。他发现,当时炮兵的训练,多以技术和内部协同为重心,眼睛只向内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很少考虑与其他兵种联合作战。于是要求炮九师从师长开始到基层连队,大家都要跳出单一兵种的小圈子,树立合成作战观念,以合成军的需求为需求,以合成作战的胜利为胜利。
一个是,炮九师要解放思想,动脑子下功夫搞好生产经营。该师身居闹市,但经费不足,没什么家底,部队很穷,也没有搞生产经营的胆量。与一军其他师相比,在这方面有点保守,墨守成规,循规蹈矩,开创不足。他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手里有了钱才能弥补训练、生活之不足,战斗力的生成才有充足的物质基础和保障。
这两个观点,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大胆超前很新颖。不能不说,军长在短时间内就抓住了九师部队建设的方向和重点,是在炮九师编入合成军初期的一次很关健的点拨。尤其是关于生产经营的说法很“另类”,炮九师的人闻所未闻,听者无不群情高涨,心服口服。我也有同感,敬佩之心油然而生。时任炮九师副师长冯金茂说,这是接受了一次思想观念的重塑。
没过多久,冯副师长直接升任一军分管兵种的副军长。这位首长满口的无锡话,要使劲听才能听个大概。他早年参加过抗美援越战争,在副军长任上协助军长指挥了一军老山轮战。打完仗后我也随他搞过很多军事活动。后来他在江西省委常委、省军区司令员任上,指挥协调过1998年长江抗洪和九江堵口。
老山轮战期间一军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们
04
军长抓战备和训练,总能有些新点子,新主意。他似乎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些事。有些新办法总能有一些“石破天惊”的效果,引领那个时代全军训练改革的大潮。
作训处内勤还负责训练器材仓库的管理。那里曾存放着一组“组合式可变沙盘”。沙盘用泡沫塑料制作,1平方米一块,共12块。每一块放在不同位置,就可以组合出不同的地形。这便是他担任参谋长时,偶然一次从路边堆积木玩的小孩子那里得到灵感,与时任一军教导大队王聚生副大队长一起研究琢磨出来的。
军长在三师当参谋长时,王聚生便是师警卫连长。当副师长时,被张霖军长指定为“东海1号”演习训练组长,带着王聚生去当假设敌。这次演习,是一军从中原调防江南后的首次海上训练和演习,关系到这支擅长陆地作战的“旱鸭子”部队,能否在担当东南沿海未来作战任务中成为一支“海上蛟龙”的战略转变。正是从这次演习开始,王聚生便开启了充当“蓝军”指挥官在战术训练中与“红军”对抗的生涯。
蓝军司令王聚生利用沙盘布置战术
从研制出组合沙盘开始,一军在营以下开展对抗训练的基础上,将“红蓝军对抗”概念引入团以上首长机关战术作业、团以上规模的实兵演习以及军首长机关战役训练,终结了红军“一厢情愿”、自说自话、老打胜仗的弊端。这套沙盘曾经放在我办公室对面的司令部大会议室很长时间,司令部开会不得不围着沙盘坐。
有一阶段,傅参谋长与冯处有事没事就在说这件事,并给了王聚生一个“蓝军司令”的标签。那时,南京军区倡导在训练中开展“兵对兵、将对将”式的对抗,军区向守志司令员听说了王聚生这件事,专门到一军调研,看了王的演示,大为赞赏。军区在一军召开了推广普及“蓝军司令”现场会,《解放军报》头版连续发文报道,被认为是我军军事训练的重大突破。“兵对兵、将对将”提了一阵子也就偃旗息鼓了。
王聚生一炮打响,由插插蓝旗,放放炸药包,打打空包弹、当当假设敌和情况显示员,成功转型为能按敌军编制装备和战术原则,与“红军”进行面对面、背对背自主较量的”蓝军司令”,从此誉满全军。
傅参谋长是发现王聚生的“伯乐”和成就“蓝军司令”的“导师”。
未完待续
甬上话
曾经的职业军人,退休后在行走中探究历史,追寻前人留下的足迹。在本号连续推送系列文章,回望历史人物的人生轨迹,体味他们或波澜壮阔或悲壮痛苦的精神世界,吸引了众多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