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的女孩|辛宪晶

文摘   2024-10-18 08:30   山西  

拾荒的女孩

辛宪晶

一个深秋的傍晚,三间老式圈圈窑房顶上最东面的一支烟囱冒着滚滚黑烟,烧塑胶的臭味随着一股西北风飘向了远方,这个点的农村应该是万户飘香的晚餐时分,村东南高处的一些街坊此时却恰好是下风口,浓烟恶臭出了烟囱便无所顾忌,见缝就钻,不时传来一片谩骂声“这个缺德鬼又烧开烂破鞋啦,真是不得好死”“快叫他全家死干净吧,真是个祸害”。

窑圈里面灯光过于昏暗,微弱的光几乎无心穿过布满蝇屎与油腻的玻璃灯罩,入门对面一个灶台,灶连着土炕,餐厨卧一体布局,丝毫不浪费空间,灶口处火口盖夹掩着半只正在燃烧的胶鞋,火与烟被倒吸着流向灶火深处,断裂的火圈和火口盖漏缝中不时往外吐露的青烟,屋内的温度与气味一起升腾,锅里的水被烧的翻滚,蒸汽混着烟气,弥漫在圆弧形的房顶上有四散开来,灶火上方的灶王爷夫妇一脸无辜,无奈的看着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

破乱不堪的炕上横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头朝着灶台分腿仰着,旁边摆放着一盆温水和几块混在一起的旧毛巾,破衣烂衫和看不清本色的被褥毛毯裹挟在一起被拱起堆在妇人内侧,地面上杂乱不堪堆放着锅碗瓢盆也都失去了应有的光亮,此时屋里除了火光最亮的莫过于妇人含泪的眼睛,下体的疼痛没有人能代替,炕沿处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面容焦黑,此种黑不是肤黑,是长期太阳与污垢结成的皮垢黑,黑是这个家庭的主色调。

妇人两腿中间铺满了旧报纸和一些破旧衣服,用来吸收包裹生产时的液体和粪便,刚刚用过的那些被男人卷起扔在身后的垃圾袋中,而垃圾袋旁边就是他们平时用的不锈钢锅,不锈钢真的不易生锈,只是长期被残渣剩饭遮住了光泽。男人有些急躁,不停的喊着“快点,快点,刹刹地养吧,我看看这次你给老子养个啥?” 女人的泪水和汗水顺着她瘦小的脸颊流到脖颈,也浸湿了她陈旧宽大的暖红色秋衣,女人虽痛,但渴望最后时刻的到来,依然使劲生产,每一次都想使出最大的力气,不多时一团肉婴顺利产出,婴儿的哭声掩盖了整个院子,女人终于得已解脱,男人操起剪刀剪断了孩子的脐带,嘴里嘟囔着“又是个女片子,唉” 这就是马三朵出生的场景,这个接生的男人就是三朵的父亲马家强。

由于父母离世早,马家强没有上了几天学,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听说祖上曾经是地主,只怕是平时没有积攒阴德,后代子孙如此沦落。已过而立之年孑然一身且没有一技傍身的马家强,不出意外应该是光棍一条,不曾想居然有人说和,是几公里外村的一个疯女人,马家强这种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穷光棍,平白无故捡到一个女人,饥不择食,结果很快就成了一个炕上的人。

刚成家时马家强母亲还在世,虽身体不太好,但能勉强帮忙照顾他们夫妻,傻媳妇除了能吃啥也不会干,就是能生娃,给马家先后生下两闺女,大女儿在二女儿出生后怕饿死就送了人,几年后老母亲油尽灯枯,撇下她们追随老公而去,老母亲的去世,对小家庭的影响很大,本来马家强身体智商都不行,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岂能承担得起,从此以后她们的生活更成了一锅焦糊的粥。

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更可悲的是来与不来根本不由自己说了算。马三朵被稀里糊涂生下来,痴傻的母亲营养不良且身材瘦弱,没有足够的奶水,马家强不会伺候女人月子,饭也不会做,平时饥一顿饱一顿,她们多数时间是靠村里办事宴席上拿回来的残羹剩饭付口度日,在奶水和米面糊糊的加持下,三朵没有饿死。

三朵快一周岁的时候,马家强照例外出捡废品,走到半路忽然觉得头昏眼花,倒地不起,后路人帮忙送医院抢救,经查确诊为脑梗,一开始基本上是植物人,二闺女还是个孩子,勉强能糊弄一些吃的,疯女人只会傻笑,这样状况有小半年,后来身体机能才慢慢恢复,但也大不如前,眼神呆滞,行走不便,说话迟钝,幸亏入了低保,不然如何医治,感谢国家扶贫政策。

为了让这一家人生活能有所改善,村委和好心人的帮衬下买了一辆旧电动三轮车,病愈后的马家强拾荒会更方便。三朵会走路后,父亲捡废品时会带上她,虽然不喜欢女孩,可这个聪明乖巧的女儿还是让马家强心生爱怜,三朵一听说能坐三轮车就非常兴奋,自己迅速的爬上去,甚至于躺在车厢里,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朵,看着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一切是那么美好。停车后三朵迅速跳下车,欢快地帮父亲捡回一些轻便的东西,她的举动让马家强欣慰而满足。外出毕竟比待在家里有趣,哪怕是拾荒,垃圾站菜市场,黄昏里路灯下都有她们父女的身影。

转眼间马三朵到了入小学的年龄,之前没钱所以错过了幼儿园,马家强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得让孩子去上学,就主动送三朵去学校。想着能和许多同龄的小伙伴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三朵非常愿意,天真的孩子却不知,学校欢迎小朋友却并不欢迎她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

有娘生没娘育,生活常识和基本教养极度匮乏,三朵从小几乎没有搞卫生的概念,每天手脸都不干净,头发长时间不洗,每天蓬头垢面,衣服全都是别人给的或者捡回来的旧衣服,颜色款式随机搭配,平时都不太懂换洗,太脏了就扔掉或者烧掉,而且身上有一股那种家庭特有的味道,所有的同学都不愿意接近她。

没有见识就没有审美。由于年龄太小,开始三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看不太懂别人异样的眼光,只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老师了解到她的情况后,给予适当的帮助,但毕竟是有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学校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班里有那么多的小朋友却没有一个能成为自己的朋友,甚至有同学骂她是垃圾,是丑虫,倔强的她不想被人骂,就返骂,结果被同学拳脚相加,再后来她就不再说话,每次上课都是静静的坐在最后一排。随着知识的增加,三朵的自卑心感极具膨胀,三年级开学季的时候她决定再也不去学校了,她恨透了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比她大几岁的二姐,由于受母亲遗传,智商有限,曾经上了两年学也没认了几个字,后来被学校劝退,整天无所事事混迹在村里,经常顺手牵羊,街坊邻居都十分讨厌,唯恐避之不及,厌恶感已经超过她们的父亲,成了村人眼中的公害。马三朵不上学了,姐姐就带着他去“祸害”街坊四邻,姐姐出点子,她配合,姊妹俩唱双簧,有一次骑回一辆电动车,人家怀疑是她们所为,一查还真是,上门索要,最终因为她们都是未成年人,家里又是特殊情况,车物归原主,就此了事。

她不想去学校,老师并没有放弃她,校长也特别关心她,几次三番找马家强想让三朵继续学业,马家强再傻也知道上学是希望是好事,连说带骂让女儿去学校,三朵虽倔强,但年龄太小,拗不过老爸,只能勉强答应,但是去了学校也学不进去,同学们都幸福快乐,唯有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这种感觉,怕是要一直伴随着她终生。

在新学期开学近一个月后三朵勉强返回了学校,还是静静的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虽然她自己的卫生状况有所好转,依然是被孤立那个人。这天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同学们写关于亲人的一篇作文,三朵感觉比较为难,她不会写也不能写,放学之际又忽然听见几个同学议论她的父母,说她妈妈是个疯子,他爸爸是个傻子是破烂王,她提起书包,捂住耳朵风一样的逃了出去。

马家强迟迟不见女儿放学回家,就打发女儿二朵出去找妹妹,二朵一路到学校也没有碰见三朵,回来告诉马家强说没有见到妹妹,马家强让二朵看家,他自己开电动三轮车去找,找了好一会也没有碰见,由于心急车快,路过一个路口时与一辆汽车相撞,三轮被撞翻,马家强躺在血泊之中。

三朵到家时已经很晚,发现只有妈妈在,爸爸和姐姐不知去向,于是出门去寻,走到街上时有人告知说她的父亲为找她被车撞了,已经送去人民医院了,让她回家等消息,三朵不知道人民医院是哪里,只能返回家中,看着傻笑的母亲,看着锅里的面糊汤饭,她哭了,她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及时回家?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父亲昏迷了一个多月,肇事方雇了护工伺候,最终还是不治而亡,村委出面和村里人帮忙埋葬了马家强,关于赔偿款等事宜也都有村委出面商量解决,许多街坊邻居议论说马家强活着也没啥用,早该走了,估计下辈子能活的轻松点。三朵失去了父亲,她仅有的一块天塌了,于是她又离开了学校,成了一个自由的孤独者,村里街头巷尾多了一个拾荒的孩子,而拾荒是不可能自由的。

马三朵与姐姐们不同,她聪明伶俐,特别是看人时的眼神,明亮而清澈,无比天真,假如换一个好一点的家庭应该有大好前程。有人讨厌她们,如此物欲横流的时代,贫弱家庭的孩子想要健康快乐的成长何以自处?




辛宪晶,介休市连福人,经商,文哲学爱好者,介休作协会员,介休一粒真盐仁爱社发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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