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采访于2012年,李有富先生已经过世七载。如若他在世能够看到祆神楼能够得到众多游客的赞誉,那么也会含笑九泉了。我叫李有富,今年75岁。老家是介休市宋古乡赵家堡村人,后来由于战乱,父亲将家迁到了城内顺城关正街西关门,也就是现在的体育路汾矿新华小区附近。我出生在1937年,出生后第十七天,正好是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人打进了山西。全家人逃难的时候,因为我太小累赘,母亲哭着就将我放到了西关门的桥下,想着任由我自己活命吧。结果大伯看到后说:一个小孩子,只有我们有口吃的怎么还能养不活了?这也算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大难不死吧!解放后一直到1950年,我十三岁时候才得以上学。1959年我初中毕业。在初中阶段我和赵锡光成为同学,不仅是同桌还成为了好朋友。那时候觉得赵锡光外表看起来脑袋大,里面的知识也是很多,聪明的很。友谊从少年时代开始,我们就如同亲弟兄一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赵锡光本事不小,但有个坏毛病,那就是忘性大,有时候天大的事情他也可能忘掉。记得我父亲病故后,我让他给我父亲画遗像——赵锡光在画的天赋上很高。他答应后,就找不到他的影子啦。结果一直到了出殡的时候,他拍着大脑袋说是忘了。气得我连话也说不出来,气是气,但作为朋友我还是能原谅他的。如今想起他当时候的模样来真的让人哭笑不得。我参加工作其实是一个机遇。当时候我喜欢打球,在介休中学是篮球队的队长,也算是小有名气吧。1958年我考上了太原冶金学校,专业是冶炼。但由于1958年大战钢铁的劳动,作为学生的我对这个专业很不满意。后来1960年1月的时候,听赵锡光、王虎明两位同学说汾西矿务局洗煤厂招工,于是我就去找到了洗煤厂领导。领导听了我的条件很满意,就安排人将我和老伴的户口转回来,安排我到了调度室工作,老伴安排到了检验科当检验员,就这样我参加了工作。参加工作后厂里安排人员出去培训,于是我就到了太原洗煤厂学习。由于大环境的原因,汾西矿务局洗煤厂项目下马,我们这些来学习的职工就留到了太原洗煤厂上班。工作中由于我经常为生产出谋划策,搞一些小革新小创造,领导对我也是很欣赏。在1962年我还获得的山西省的五好职工,并且在1964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虽说这些荣誉很高,但是我从来没觉得这是炫耀的资本,而是当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一些事情,很普通的事情而已。1966年2月,汾西矿务局洗煤厂重新上马,我的工作又调动回到洗煤厂。在洗煤厂的设备安装过程中,我开始接触到了起重工种。当时承建洗煤厂设备安装的是煤炭部第十二工程处,正是在十二处师傅们的悉心指导下,对起重工一窍不通的我成为逐步成为了技术上的骨干。我老伴的娘家是介休县宋古村人。每次出介休城去丈母娘家就要路过祆神楼。七十年代的时候,路过祆神楼我就会看到,由于街道的抬高,祆神楼的柱子低于地面很多。连祆神楼后面三结义庙的大殿门口淤泥堆着很高,进大殿还需要下几节台阶。祆神楼顶满是青草,屋脊上琉璃饰件东倒西歪,就连二楼的隔扇也让人为的损坏了很多。摇摇欲坠、破烂不堪。那时候祆神楼东面一百多米就是介休城的护城河,每当天降大雨的时候,洪水倒灌进城,祆神楼下就会淤泥遍布,寸步难行。那时候我心里就有个想法:是不是可以将祆神楼顶升起来,这样它就不会受到侵蚀了呢?后来,好像在1979年左右的时候,我看见快要倒塌的楼西南角用木头支顶住了,楼的周围搭起了脚手架,对快要倒塌的祆神楼进行了支护。我想这是国家开始对此进行保护了吧!但是后来也不知道啥原因,祆神楼迟迟没有施工。1985年夏天的一天,赵锡光找到了我。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他最近在祆神楼修复组当技术员,由于街道的抬高,使得祆神楼显得很低,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将楼体升高。我说,能行呀,抬高是没问题的!赵锡光急切的说:那你说咋办呢?我说:简单的很,将楼基础上做个底盘,然后用油压(千斤顶)一顶不是就起来了嘛!我说了这句话后,赵锡光一拍大腿,说道:行了,没问题!我也是想到了这个办法!现在想起来,当时候的场景真有点“英雄所见略同”的味道哩!作为介休土生土长的人,对我们的家乡一定会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的。谁不爱自己的家乡呀!我为什么能形成这个方案呢?这不是偶然的,而是我平日里对这个祆神楼有认识、有想法、不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长期内进行认真琢磨形成的。细细说起来并不是难事情,作为起重工人的我,打小就喜欢琢磨,就喜欢干一些难活,别人认为难的,我反而会主动上去做,并且非要干成不行。这或许也是我成为祆神楼施工人员的一个原因吧。介休就这么一个好的古建筑,要是塌毁了多可惜啊!赵锡光找到我说了以后,回去就和时任介休县祆神楼修复指挥办公室主任师延龄商量,然后上报山西省古建所。后来上面的领导回复同意后,我们就开始着手筹划承包事宜。当时侯我在洗煤厂的小洗车间,主任是杜青祥。杜青祥是文水人。我和杜青祥说了后,杜青祥找到洗煤厂领导,说明我们要承包祆神楼的顶升工程。厂里因为各种原因不同意我们出去干。但在副厂长董子善的支持下,最终还是与介休市祆神楼办公室签订了承包合同,我们得以顺利承包下祆神楼顶升升高工程。于是我就全面负责了祆神楼升高的技术和组织工作。施工人员组成由赵锡光、王虎明、李士德、史福全、王满生……等十位同志组成。在承包队组建过程中,很多的故交、同学找到我,劝我不要干,说此工程风险太大,假如升高工程失败,不仅仅是名誉扫地,而且还有着安全、楼体保护等重大的责任需要我来担当。看着摇摇欲坠的祆神楼,凭借我有着一种本能的对家乡的热爱和多年来对起重的经验,我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有办法,更有责任来做这项工作。当看到楼体的雄威和损坏严重的现状,我更加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觉得自己应当勇于出来做这项工作的。所以我没有与大家解释和辩论,只是专心和赵锡光等同志们认真筹划着升高细部方案,认真做好初期的人员调度工作。中国的古建筑其实和现在的混凝土框架结构相同,四周的墙不过是辅墙,并不起着承重作用。建筑里的柱子起着承重和抗震的作用。而由于中国古建筑的主要结构是八卦形,在建筑的四角并不是三角型固定的。祆神楼经过二百多年的风雨颠沛,楼体已经发生了扭曲,偏向了东南,楼体已经岌岌可危。在我们进入工地前,祆神楼已经有东北里古建维修组施工,楼体四周已经搭起了脚手架,在楼的主体上还有着支架对楼进行了支护。楼顶的琉璃饰件和屋顶的琉璃瓦都拆了下来,并且对祆神楼四周的辅墙已经拆除。由于整体年久失修,戏台部分已经破烂不堪,根本不可能进行整体顶升,于是将戏台部分拆除大部。这样祆神楼只剩下过街楼、山门等部分,楼体的整体重量也减轻了很多。 1985年6月4日,我们洗煤厂承包队一共10个人在东北里古建小组的配合下开始施工。东北里古建维修组对祆神楼进行了矫正,我安排了赵锡光对整个楼进行了重量测算,以便于在顶升过程中计算使用千斤顶的吨数。按照起重经验,我们需要采用3:1的顶升比例,也就是说,在顶重1吨的重量时,要用3吨的千斤顶,这样可以有效的保证安全。在负责土工的东北里古建维修承包组的帮助下,我们对楼底的杂物进行清理,找出楼的中心点,挂上重锤,以确定楼的整个扭曲矫正的准度。在清理完后,我们对祆神楼的经柱纬柱进行了矫正。矫正时主要是根据重锤来判断楼体的倾斜。在经过18天的矫正工作后,过街楼楼体基本上具备了顶升要求。由于当时候材料匮乏,固定用的钢筋、钢板和支撑的工字钢等材料不到位等原因,我们于6月21日暂时停工。这段时间的准备工作我们用了18天。到了8月中旬,指挥部通知我们可以开工了。钢筋、钢材等材料已由矿务局总库调来,需要支垫的枕木从铁路工务段借来的。但甲方提供的U字钢虽规格较小,我们研究后就将主要部位采用背靠背的加固方式,将两根当做一根使用。这样就地取材的方式虽说工程劳动强度增大点,但是可以使承重量达到要求,避免了因材料使用造成安全隐患。随后的一个多月里,我们几个人首先进行了对楼底经柱抱卡和拉伸件的制作。抱卡也是夹板,能够将柱子夹紧。抱卡由12mm厚钢板制成,肋筋由10mm厚钢板。制作好后,将抱卡用螺丝牢牢夹在离柱础石鼓柱子上端距离500毫米的位置。将4根主柱和6根辅柱牢牢固定,然后用20mm×20mm×8mm的工字钢横向平行焊接在一起。为了防止顶升过程中出现变形、拦腰折断等各种安全问题出现,我们将所有经柱辅柱用22#钢筋全部进行了斜拉撑。拉撑的角度以等分角度为宜,这样整个祆神楼过街楼的底部就链接成了一个整体。并且制作的抱卡和柱子的固定,和U字钢的链接为整个过街楼底部制作了一个“托盘”。这个托盘就是我们顶升工程的重要部分。为了防止在顶升中出现侧翻、腰折等情况,我们在祆神楼二层和地面的45度拉了直径20mm钢丝绳,地面用钢钎固定,中间用手动葫芦(倒链)拉紧。顶升工程最为重要的工具是油压千斤顶。当时候的介休虽说工矿企业很多,但是要想借出十几个相同吨位的千斤顶却是非常困难。我们只能因陋就简。拿来的14个千斤顶,其中只有4个是12吨的,其余的都是10吨以下的。我们将4个12吨的放到了4个主柱四周焊好的工字钢下,因为毕竟主要的承重在这几个位置。其他的分别安放到了辅柱下面。但是由于顶升分分量的不同,千斤顶顶升时的行程距离也是不同,我们就先做了实验,测算出各个千斤顶的行程距离,对参与操作顶升人员进行了严格要求,统一指挥统一行动。我们的顶升准备工作就绪后,报请祆神楼指挥部批准。11月15日,我们在下午5点多钟开始了第一次的顶升实验。短短的半个多小时过去,我们就将楼体顺利顶高了10厘米。这次顶升实验,使我们发现了很多的问题。比如参与顶升的人员在操作中要步调一致,掌握千斤顶行程距离上也需要一定的掌握和感觉;在制作抱卡等钢件上有着马虎,焊接和链接上也存在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我们只能通过这样的实验来获取,毕竟在当时也没有计算机之类的高科技设备,我们只能通过多年来的起重经验,加上全体人员的团结协作。所以在随后的11月16、17日两天里,我们针对顶升实验中出现的问题,来重点性地解决,对焊口等硬件的设施进行整理加固,对参与顶升的人员进行培训和告知。作为顶升的指挥者,我主要对大家说明了自己发出信号的方式和目的。在参与顶升的人员里,不仅有洗煤厂的工人,还有东北里古建维修组的农民工,还有来自河北的搞古建的工人。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我们只能通过直观的手把手来进行说教。通过两天的修复加固和人员的培训,我们大家对顶升祆神楼更加树立了信心。 11月18日,我记得正好是星期一,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我们在上午9点30开始顶升。介休县委的副书记王新义亲临现场,祆神楼指挥部的师延龄老师更是早早就赶来了。我想,他们的心情比我还要紧张吧!随着我一声令下,指挥用的口哨开始一次次吹响,各个顶升参与人员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的操作着。楼体在一丝丝的升高,现场气氛越发的紧张。我一边发号,一边注意着吊在楼体中央的重锤。要知道当时候没有先进的仪器来辅助观察,只有重锤——这个原始简陋却又很实用的工具才是顶升是否均衡的标识。重锤如果往哪个方向倾斜,我就指挥相应方向的顶升人员适当增加千斤顶的顶升行程距离,使楼体保持平衡和垂直。固定在二层柱子的钢丝绳上的倒链,也随着楼体的上升逐步放松。钢丝绳在松放的同时,也要保持钢丝绳的紧固,这样才能有效的控制楼体的折断,避免头重脚轻的事故。在每顶升25厘米的时候,我们就将枕木码在工字钢下面,当千斤顶行程距离到极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对千斤顶进行换位,继续顶升。这样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顶升,楼体上升了65厘米。中午大家休息了一会,下午2点,我们继续进行顶升工作。到下午5点,我们这天一共顶升祆神楼升高了140厘米。第二天,也就是11月19日,我们继续对祆神楼进行顶升,又向上顶升了20厘米。这样祆神楼过街楼一共顶升高度是160厘米。因为随后柱础升高后还需要降到石鼓上,所以楼体整体还需要往下落,这样真正提升的高度是150厘米。随后,从20日至27日的七天里,东北里古建维修组的工人们开始对过街楼的柱础14根柱子做基础。我们顶升施工人员就休息了几天。这里我说一下我看到的一个事情:祆神楼的根基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高大雄厚,二十几米高的建筑只是在三七灰土的垫层上直接附上石鼓而成。在这样简单且实用的基础上的祆神楼,居然历经几个世纪的风雨,没有出现一丝的质量问题。真的让我们叹服祖先的智慧。修好基础后,我们于12月1日将楼体放下。到12月4日止,我们对祆神楼过街楼进行细部的调整和矫正。协助古建维修的工人将柱子进行了修整。就这样,经过几个月的紧张而又繁杂的准备和工作,祆神楼终于在我们大家通力合作之下,提升了1.5米,并且对楼体进行了整体矫正修复,达到了预期的提升效果。祆神楼整体抬高顶升工程就此结束。一九八六年祆神楼过街楼整体顶升工程乙方工人,左起第一人李有富为该工程的设计、施工负责人
这次对祆神楼的顶升,不仅对我的起重技术有了一定的提高,更得到了很多领导的赞誉和肯定。在1987年冬,我们还受邀为方山县大武镇的观音楼做了整体顶升,也获得了全面成功。事过将近三十年了,当年的年轻后生,如今也已经两鬓斑白。我的好友、同学赵锡光也辞世十几年了。回想起来我感慨万千。祆神楼升高工程的成功,并不是我的功劳。这里面有着很多人的智慧和汗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与者而已。让我至今不能忘怀的,更是那些当年吃苦耐劳的兄弟们,那些为祆神楼修复默默无闻工作的人们,正是他们的辛勤付出和努力,才使得这一伟大的升高工程得以顺利完工,才使得我们为介休保留下了这样伟大的瑰宝!祆神楼不仅仅是我们介休的古建,更是我们中华民族千百年智慧的结晶,我们这些介休人能为自己家乡做一些有益的、有意义的事情更加自豪!我写这些也只是为了纪念那些普通的人们!每个人不可能有着辉煌的历史,但是能在有生之年为家乡做点有益的事情,始终让我感到欣慰。陈全,1972年生人,供职于介休市体育运动中心。介休作协副主席,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