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往事(上篇)|​王双林

文摘   2024-11-19 08:30   山西  

我家往事(上篇)

王双林

父亲

父亲,王志善,出生于民国十八年,农历己巳年正月二十四日;即公元1929年3月5日。他年轻时英俊潇洒,身形瘦高,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为他那文质彬彬的气质增添了几分书卷气。他的模样,总是给人一种知识分子的深沉与内敛。

父亲年轻的时候

父亲的性格极其温和,他的声音总是低缓而细腻,像山涧中流淌的清泉,静谧而悦耳。他说话从不带脏字,言辞中充满了教养与尊重。

父亲的字写得好,写字时,无论是钢笔还是毛笔,如同舞者在翩翩起舞,字迹苍劲有力,落落大方,虽不能与书法大家媲美,但足以应付日常所需,彰显出他的文化底蕴。
父亲的珠算非常好,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算盘的作用无所不在。会打算盘也算是一项特长。父亲原是一家大型国企的会计师和财务主管,曾经参加过总公司举办的珠算大赛,他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的计算,荣获了比赛的第一名,并赢得了"珠算冠军"的荣誉称号。每当他拨动算盘,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一首动人的乐曲,节奏明快,令人心旷神怡。我常常觉得,那算盘在父亲手中,不仅是一个简单的计算工具,更像是一件能够演奏出美妙乐章的乐器。那如同带着节奏般的噼里啪啦声音,如同父亲对我的谆谆教诲,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让我陶醉其中,心生敬仰。

其实,父亲只读过两年的书。如此优秀的技能却是源自于他早年的学徒生涯。

每当父亲闲暇之余,他就会耐心细致地向我们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

家族的兴衰

父亲的祖籍是灵石县静升镇,属太原王氏一脉。(为阅读方便,请恕我以我为第一人称)曾祖父王梦麟,曾是当地显赫一时的大户人家。家中拥有大量的房屋和财产。并且配置有轿车和专职的车把式。然而,关于我们家族是否与著名的王家大院王氏家族同宗同源,这一历史细节始终未能得到确凿的考证。我曾有幸与介休下城南村的一名王氏村民交流,他提及他的家族祖上是灵石静升王家大院的支脉。我进一步询问其家族的字辈排行,得知他的字辈为"晓",父辈为"志",祖辈为"寿",而曾祖辈则为"梦"。这一字辈排列正巧与我家的家谱相吻合,而我们这辈正是“晓”字辈(因祖父英年早逝,父亲尚且年幼。未将家谱保存下来。所以吾辈未按家谱排序起名。而二祖父、三祖父家吾辈则均按“晓”字排序。)。由此推断,我家或许真的与王家大院有着不解之缘。
曾祖父膝下育有三子一女,分别取名为寿绵、寿益、寿山(不知道姑奶奶(老姑)的名字)。我的祖父便是家中长子寿绵。

静升镇位于灵石—介休两县交界处,虽说属灵石县管辖,而距离介休县城的距离却要比灵石县城更近许多。身为大户人家的曾祖父,眼光独到,深谋远虑。他敏锐地察觉到灵石的发展潜力远不及介休,便有了想让后代人到介休发展的打算。于是从儿女的婚姻开始,便为家族的未来谋篇布局。他主张儿女们选择介休籍贯的人为配偶。希望借此机会让家族与介休这片繁荣之地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为日后迁徙打下夯实基础。因此,我的祖母、二祖母、三祖母均为介休人士。

自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老姑(父亲的姑姑)嫁入介休城内的一家范姓大户人家开始,曾祖父便下定决心让祖父、二祖父和三祖父从灵石静升举家迁往介休。在临行之际,曾祖父为每家都准备了丰厚的盘缠﹣﹣两千块大洋,作为他们安家立室和开创事业的本钱。由于祖父是家中的长子,且已与祖母结为连理,并育有一子(即我的大伯志德),作为家族的长孙,大伯承载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和重托。因此,曾祖父对祖父格外眷顾,额外赠予他一千块大洋,使得祖父一家拥有了三千块大洋的巨额财富。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无疑是一笔令人艳羡的财富,足以支撑他们在新的环境中安居乐业、开创未来。

祖父生前的照片

祖父带着祖母和大伯来到介休,租了间房子;将祖母与大伯安顿好了。将曾祖父给予的3000大洋留下一小部分做为日常开销和做生意的本钱,将剩余的钱存入钱庄。便开始经商做生意。由于祖上就是商人出身,天生就有遗传的基因。一时间,祖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几年下来,不仅归还了当初留下来的的本钱;还有了一些积蓄。使得钱庄的储蓄为3000有+。

有了经商的经验和基础条件,祖父便有了向外地大城市去发展的想法。于是便跟随熟识之人前往湖南长沙闯荡商界,不久便担任了长沙分号掌柜(经理)的要职。然而,祖父本就有痔疮之疾,平时虽无大碍,但到了长沙后,可能是由于水土不服的缘故,痔瘘时常复发,疼痛难忍。为了身体的康健,数年后祖父无奈辞去了掌柜之职,返回家乡介休。本以为返回熟悉的乡土,情况会有所缓解,;不料却愈发严重。有时疼得彻夜难眠,坐立不安。在那时,有人提议吸食鸦片可以缓解疼痛。为了减轻病痛的折磨,祖父开始尝试吸食鸦片。然而,这一尝试却成为了他日后无法摆脱的恶习。他不仅将三千大洋的存款挥霍一空,甚至开始变卖家产,以换取吸食鸦片的资金。祖父最终卖光了所有家产。由于无钱吸食鸦片,犯烟瘾时浑身疼痛难忍。导致身患重病,无钱医治,最终於民国三十年(公元1941年)离世,享年仅39岁。据说,祖父的病根正是那抽大烟留下的隐患。

祖母

祖母郭锺梅,祖籍介休孔家堡诞生于清光绪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元1902年的农历壬寅年五月十二日。祖母生在封建社会,小时候缠过足;一双小脚虽说不是三寸金莲却也十分秀丽。祖母圆脸庞,双眼皮;大眼睛。头发梳向脑后,盘成一个凸起的发髻。一幅标准的北方妇女的形象显得端庄善良和蔼慈祥。
虽然我不清楚祖母是否接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但她确实略识文字。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祖母经常戴着老花镜,静静地翻阅着那些小人书(连环画),偶尔还会向我们这些晚辈讲述书中的精彩故事。她的声音温和而富有感情,总能让我们沉浸在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故事中。祖母的一生历经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她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闲暇时,她会把那些令人心酸的故事向我们一一道来。

祖父的离世,使得整个家庭陷入了困境。那时,祖母年仅三十九岁,大伯志德十八岁,父亲志善十二岁,三叔志道九岁,而姑姑志惠尚不满三岁。一家五口,除了大伯跟随长辈亲戚在天津学徒做生意勉强维持自己外,竟无一人能自食其力。祖母缠过足,是三寸金莲(小脚),重活儿干不了;只能替人家洗洗衣服、缝缝补补等活儿。挣一些散碎银两来糊口。其他人尚且年幼,均张着嘴等饭吃。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无奈之下;父亲只得辍学,前往城内西大街的"三盛昌”茶叶店当学徒;这样一来;家中便少了一张吃闲饭的嘴。

学徒生涯

旧社会的学徒生活异常艰辛。据父亲讲述,学徒的前三年里徒弟们没有任何报酬。每天天未亮,徒弟就要起床为掌柜的倒夜壶、打洗脸水,还要负责担水、添火、掏炉灰、扫地、擦栏柜等杂务。清晨的忙碌过后,往往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得摘下门板开始一天的营业。饿了,只能拿块窝头边吃边留意是否有顾客上门。一旦有顾客光临,得迅速咽下嘴里的食物,把剩下的窝头藏进袋里,然后笑脸相迎,将顾客引入店内。待顾客选购好茶叶并将其送出门外,若需送货上门。徒弟们还得负责将茶叶送到顾客家中。

民国时期的介休城内西大街(父亲学徒时的“三盛昌”茶叶店便设在此街)

当年三盛昌茶叶店的包装广告门票

一整天下来,带着满身的疲惫终于迎来了打烊。上完门板,夜幕低垂;街灯初上,店铺的灯光渐渐熄灭,然而他的工作并未就此停歇。还得清扫店铺,从地面到货架,从柜台到角落,每一处都需仔细擦拭,直到整个空间焕然一新,他才能腾出时间来享受那份早已冷却的晚餐。
饭后,掌柜的将徒弟们都招集一起学习珠算,每人一个算盘,掌柜的报出不同的数字;徒弟们计算。最后每个人报出自己的答案。因为父亲念过书,有点基础;所以父亲的速度和准确率总会比别人高一点。一来二去,掌柜的觉得父亲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开始向他传受一些珠算中的诀窍

时钟滴答作响,时针已逐渐迈向深夜,但徒弟们仍然不能休息;除了这些日常的劳作,徒弟们还要承担起掌柜的生活起居,睡觉前替掌柜打好洗脸水,掌柜净面后,再忙不迭地为掌柜准备好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在整个烫脚的过程中,如同侍卫般守在旁边,水壶在手,随时准备为掌柜添加热水,直到掌柜的额头微微冒汗,表示满意,徒弟们才能开始自己的洗漱。
随后,他们还需擦拭煤油灯灯罩将灯内添满油、清理烟袋,还得替掌柜的将夜壶提到床前。最后进行封火和捣碎焦炭的工作。特别是捣焦炭,这在冬天尤为艰难。每一锤下去,都能感受到虎口被震得生疼,甚至有时会开裂渗血。尽管如此,他却从不言弃。值得一提的是,尽管父亲仅读过短短两年的书籍,但这在当时的学徒群体中已然是一项显著的优势。因为众多学徒多出身贫寒,能够接受教育的机会寥寥无几。父亲因识得几个字,便能在日常工作中更快地理解和掌握店里的各项事务。他的聪明才智使他不仅快速掌握了店内的基本技能,还进一步深入理解了各种经营知识,这让他在众多学徒中脱颖而出,赢得了掌柜的极高赞赏。偶尔,掌柜会特意向父亲传授一些宝贵的生意经验和小窍门,这对父亲的成长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在珠算和记账这两项技能上表现尤为突出,成为了学徒中的佼佼者。并为父亲今后的人生旅途奠定了扎实的基础。父亲始终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每每谈及学徒生涯,他总会感慨地说起当年掌柜的对他的关照。虽然掌柜在教导时要求严格甚至苛刻,但父亲深知这是出于对他的殷切期望,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掌柜不仅在技艺上给予了父亲指导,在生活中也从不吝啬。学徒们每天都能吃上饱饭,端午节能品尝到香甜的粽子,中秋节则有月饼相赠。此外,每月还有剃头钱,每逢佳节更有戏票钱,让学徒们能够短暂地感受到生活的乐趣。
然而,父亲心中始终牵挂着家中的祖母、叔叔和姑姑。每当领到钱,他从不敢自己花用。领到剃头钱时,他总是匆匆跑回家,把钱交给祖母,让祖母为他剃完发后,再匆匆返回店铺。

在节日的喜庆氛围中,当父亲手中握着那张难得的戏票钱时,他并没有立即走进熙熙攘攘的戏园子。他会先将钱小心翼翼地交给祖母,确保家中有所安顿,随后便怀揣着那份对戏曲的热爱,独自前往老爷庙的戏园子门口。

戏园子门口,往往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氛围。那隐约传来的唱戏声和阵阵锣鼓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音符,挑逗着过往行人的听觉。尤其是那些台阶上,常常聚集着一群买不起票的穷戏迷。他们或坐或站,彼此间交流着对戏曲的见解和喜好,偶尔还有人会情不自禁地哼唱几句。
父亲便是这群戏迷中的一员。他静静地站在一旁,聆听着这些关于戏曲的热烈讨论,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虽然无法亲眼目睹戏台上的精彩演出,但仅凭这些声音和对话,他便能感受到戏曲的魅力和韵味。有时候,若是某些情节听得不够真切,父亲会在戏散场后,向那些已经看过的观众虚心请教。他会认真倾听他们的讲述,将每一个细节都铭记在心。然后,回到店铺里,他会将这些剧情故事复述给掌柜听。尽管掌柜早已心知肚明这些故事的来龙去脉,但他总是耐心地倾听,并以这种方式默默表达对父亲的同情和关照。
在那个年代,听戏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但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来享受这份乐趣。富人可以在戏园子里尽情观赏,而穷人则可以在戏园子门口聆听、交流,甚至通过想象来感受戏曲的魅力。这种独特的社会现象,也反映了当时人们生活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在端午节这个传统的节日里,店铺里弥漫着粽子的清香。徒弟们忙碌而有序地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打水,确保清洗粽子的水源充足而清洁;有的负责泡米,精心挑选的糯米在清水中浸泡,吸收着天地间的精华;还有的则是细致地清洗着粽子叶,一片片绿油油的粽叶在他们的手中变得光洁如新。
包好的粽子放入锅里煮熟后捞出,再用清凉的井水一泡。立刻有股清凉香甜的味道自鼻腔涌入胃肠。父亲和几位伙计便按照掌柜的吩咐,开始了挨家挨户的送粽之旅。他们手捧着香甜可口的粽子,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将这份温馨和祝福送到每一位老主顾的手中。
而在这些粽子中,掌柜特意挑选了一些可能因为手法不够熟练而稍微有些松散,或者在蒸煮过程中米粒渗出;形状不太好看的粽子,让父亲带回家中,给祖母和姑姑享用。这些粽子虽然在外表上不如其他完美,但它们的味道和心意却是最真挚的。
到了中秋佳节,店铺里更是热闹非凡。提前动手打下各种口味的月饼:有提桨、郭杜林、青红丝玫瑰、五仁、红糖、白糖桂花酱的。各式各样的月饼,琳琅满目。徒弟们根据掌柜提供的地址,将这些美味的月饼一一送到老主顾们的手中。
送完月饼后,掌柜的将店内一些可能因为烘烤过程中形状不够规整,火色不好或者表皮稍微有些烤糊的月饼挑选出来,用纸包好后让父亲带回家中。这些月饼虽然在外表上有些瑕疵,但它们的口感和味道却丝毫不减。这些细微之处,都展现了掌柜子的善良之心和他对父亲及其家人的深深关爱。

弃商从戎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至民国三十三年(1944),父亲三年的学徒生涯画上句号,他终于领到了生平的第一份薪水。虽然薪水微薄,却也给家中带来了些许温暖,日子不再那么捉襟见肘。然而,那一年,抗日战争的硝烟仍然笼罩着中华大地,介休县隶属国民党第二战区,战争的氛围愈发紧张。
一日,乡公所的一纸通知打破了家中的宁静。因家中有三名男丁,按照当时"两丁抽一"的征兵政策,家中必须有一人应征入伍。祖母思量再三,考虑到父亲刚出师不久,每月能为家里提供微薄的收入,而三叔则赋闲在家,便与三叔商量,是否愿意参军入伍。三叔年幼,尚不知战争的残酷,只知道只要能吃饱饭,什么都愿意做。奶奶于是带着三叔前往乡公所,询问是否可以接纳他。出人意料的是,乡公所竟然同意了,年仅十二岁的三叔就这样步入了军营。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前方战事的日益紧张,第二战区兵员告急,原本的"两丁抽一"政策被紧急调整为"三丁抽二"。这意味着,即便三叔已经参军,父亲也难免要踏上战场。幸运的是,掌柜的在当地有一些人脉,在掌柜的悉心引荐下,父亲得以结识了第二战区中一名负责后勤保障的长官。在这位长官的帮忙下,父亲顺利入伍成为了一名后勤兵,随后进入了新兵集训队集训。由于父亲识字且精通算账,而当兵的中念书识字的人不多。父亲还未集训完便被抽去协助征粮工作,不久后更被晋升为少尉副官。这样的安排使父亲得以在家乡附近服役,既能就近照顾孤寡的奶奶和年幼的姑姑,又能避免亲赴前线作战的危险,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然而,这样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标志着抗日战争的胜利。百姓欢呼庆祝之际,不料解放战争却在1946年6月骤然爆发。很快,三叔的消息传来,他在一场战役中被解放军俘虏,并最终选择了加入解放军的行列。与此同时,父亲所在的部队也接到了命令,开拔到河北张家口—北京一带。部队刚过张家口便与解放军交上了火,父亲所在的部队作为后勤部队,战斗力相对较弱,不久便被打得七零八落。被打散的父亲与部队失去了联系,原本就不愿打内战的父亲,想到如今三叔已经投奔解放军,如今再与解放军作战,万一与弟弟所在的部队交锋,那岂不是成了兄弟间的自相残杀?在这样的念头驱使下,父亲脱了军装,换成便装;便脱离了部队,父亲深知不能回家,以免给家人带来麻烦。当时晋绥军对脱逃的将士惩罚极为严厉,一旦被抓住便是死路一条。于是,便改名为王孝义,隐姓埋名;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他尝尽了各种辛酸,干过苦力,下过矿井,甚至采过矿。直到全国解放,他才敢给家里写信,报告自己的平安。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王双林,男,汉族,山西介休人,1956年出生,1972年1月参加工作,2015年6月自太原铁路局侯马车务段退休。

投稿邮箱:87476115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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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彼
一群喜欢文字的发烧友,想用横折撇捺的组合展示自我,面对多元的社会,努力营造积极向上的正能量平台。联系电话:15343445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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