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到世上离不开衣食住行,而这些又离不开实现它们的手段,就说“食”与“住”吧,做饭与取暖要使用燃料,而燃料有不同的形式,以前大部分农村使用柴禾做饭和冬季烧炕取暖,而城市和一部分农村使用煤。从小在北京长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是用煤做饭取暖。那时各居民区附近设煤厂,制作煤球。原始煤球是手工制作,把煤末加水和成煤泥后摊开,在上面切成兵乓球大小的小块,再将小块用大筛子摇成煤球晾干供居民的炉火做饭取暖用。这种手工煤球制作费工费力,后来引入了煤球机制作煤球,效率就高多了。当时摇煤球的很多为河北定兴农民,这是他们的特长,农闲时带着工具来北京串大街小巷,吆唤着“摇煤球咧!”,因有的人家几年烧煤球攒下来了煤末也够再摇一些煤球使用。不过煤球有个很大的弊病是烧不透,表面烧完了,中间烧不透还有黑煤核儿,于是出现了一些垃圾堆旁捡煤核儿的人,他们用铁炉钩子敲打人们倒出来烧过的煤球,把外边烧的灰敲掉,捡回里面的黑煤核儿再烧,那时人们经济拮据,捡垃圾卖废品包括捡煤核儿再烧以补贴家用。大概从上世纪50年代后期出现了蜂窝煤,后逐步普及了。这种煤为圆柱体,口径和高度大约十几厘米,中间有十几个孔,还有专门的蜂窝煤铁炉子。这种煤的好处是燃烧得彻底,也便于存放,一块块摞起来占地方小,比烧煤球先进了。我上小学时期家里的食、住离不开蜂窝煤,50年代后期我家搬进了有暖气的楼房,但那时没有天然气或煤气,做饭仍用蜂窝煤,每月要用200来块。特别辛苦了送煤工人,送煤时用一块大木板上面放50块蜂窝煤,有100多斤,双手把住木板,还要用前胸顶住煤块,吃力搬到三楼把煤码到指定地方。我班一女同学的父亲就是送煤工人,恰好那年实行半日上学制,下午去老师编排的学习小组做功课,我与那女同学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她家就在煤厂里住,看到她爸爸全身煤面子、满脸黑乎乎的,下班回来脸还挂着笑,觉得劳动人民多么可爱可敬。上世纪60年代末,我从北京到山西晋中山区插队,吃住与煤直接打起了交道。插队知青自成一户,吃饭和取暖需用燃料。当地大部分老乡用柴禾,是从山里砍了荆条、灌木甚至野草烧饭取暖,而知青人多,柴禾需求量大,又不会砍柴,只得烧煤。山西本是煤炭之乡,应该不缺煤,可这地方出的煤是烟煤,烧起来冒烟,热力小,燃烧时间短,这时候想起了北京的煤球和蜂窝煤是无烟煤制作的要强多了。煤品种不同用的炉火更不一样。这儿是用砖砌的炉火,烧的是煤土掺和起来的煤泥,就是将煤和土用水和成煤泥,放进砖砌火炉里烧,这比北京的煤球和蜂窝煤难伺候多了,知青开始总掌握不好,炉火经常熄灭,有时居室索性不生火了。插队的第一年,我竟在走风漏气的山村石头房里没炉火度过了一冬天,室内温度零下五六度,墨水瓶都冻成冰疙瘩了,夜间睡觉戴着棉帽,那时十几岁,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虽然冻过几次感冒,但毕竟熬过来了。在山村度过了艰难的三年,分配到了一个叫介休县的铁路单位工作,住进了职工宿舍,后来成家,仍在铁路宿舍的土坯平房里居住,做饭取暖还是用煤泥,火炉也是砖砌的,这是当时山西农村和小城镇的特色,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形式。烧煤泥做饭取暖费事费力,还冒着煤烟呛鼻迷眼的状况,冬天居室取暖捅火更是烟熏火燎,满屋烟尘。如何是好?心想:现在北京各家做饭都用上煤气了,北京的父亲家的楼房都使暖气、煤气双气了,蜂窝煤都不用了,我还在这儿被煤泥缠绕,得想办法改进。这时已是20世纪80年代了,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各方面都在发展改进。有天在一本生活杂志上看到了介绍自制蜂窝煤的文章,并附了制作蜂窝煤模具的图型,引起我极大地兴趣。我认真研究了模具的图纸,觉得可以试做。介休县是个小县城,整个县城没人使用蜂窝煤,虽然有人知道蜂窝煤是何物,可当地没有生产,人们已习惯于煤泥砖火的方式,我要试制蜂窝煤怕是全县率先了。找到铁路工务段工厂的熟人,在废弃的钢管头中找到口径合适的锯下十多厘米的一段,再切割了稍小于钢管头口径的圆形钢板,在一面焊上十几根钢筋头,另一面焊上粗的一根钢筋,然后将它放入钢管头内径,穿过钢管头上面已焊上的有孔的薄钢板和细钢管,最后焊上了两把手,这样焊有十几根钢筋的钢板可在钢管头里上下自由活动,一个制作蜂窝煤的模具就做好了。下步开始试做蜂窝煤了,原料只能是煤泥,还要掺些黄土,否则粘度不够,好在黄土高原不缺黄土,居住地不远就有荒芜的土地,用箩筐挖运黄土与煤泥加水掺和起来,不能过湿或过干。经过多次努力配比,和好煤泥,将模具扎入其中,使劲蹾实再用把手将钢管头里的煤泥推出,一块带有十几个孔的蜂窝煤就制作出来了,然后经晒干收藏。蜂窝煤总算制作出来了,但不经烧,火力也不够,主要是此地烟煤的煤泥比不上北京的无烟煤。只能多制作,而且只能夏天做,从数量上保证全年够用。那时在学校工作,每逢暑假要集中些日子,一个人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制作蜂窝煤,有时大雨突至,还可能前功尽弃。当地人见了觉得好笑:费那么大劲儿做它呢,煤泥随和随烧多好。殊不知这起码烧起来较清洁,配上我从北京买来的蜂窝煤炉子,免去了冬天煤泥取暖屋里捅火满屋烟尘的痛苦,心里挺有成功感。八十年代后期,铁路系统建了职工宿舍楼,但条件限制没有安暖气,更别说煤气了。我家分到了四层,也是最高层的居室,毕竟是单元房,带有小厨房小卫生间,比住原来住的土坯平房强多了。那做饭取暖如何解决呢?当然还是煤泥,楼下各家都给建有放煤泥的小棚子,房里还给砌了砖炉子,看来这多少代流传下来的烧煤方式因条件所限改不了啊!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制作蜂窝煤呢?不过还真巧,城里有个地方贴了张广告,一个村里的村民搞起了制作蜂窝煤的生意,看来此人有眼光,抓住了商机,在人们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中找到了亮点。那个村离我家10多公里,立即骑车前去查看。那村民自购了一套制作蜂窝煤的机械,原料还是当地的烟煤煤泥。不管如何终究不用我再费力自制蜂窝煤了,而且他还负责送到家。这样,我用他的蜂窝煤好几年,直到九十年代初全家返回北京。现在我在京城住着带电梯有双气的楼房,再也不用为做饭取暖发愁了,不时想起当年困扰的煤泥做饭取暖问题便嘘唏不已。前两年,自驾回到几十年前生活过的介休县,一看简直不认识了,昔日那破旧的县城如今发展成一个现代化的小城市了。再找我原来住过的土坯房早不存在了,代之是栋栋高楼。又到住过的楼房查看,楼还在,也变样了,安装了双气管道,家家不用煤泥了,还给统一封了阳台,可谓“鸟枪换炮”了。几十年了,祖国飞速发展,介休小城是战国时代的古城,随着改革开放的日新月异,但过去在这儿20年生活的情景总是挥之不去,还挺想念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山西山区插队住的石头房,走风漏气,煤泥砖火炉不会烧,冬天室内温度零下五六度。如今房顶已倒塌,无人居住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终于住上了无暖气无煤气的楼房,做饭取暖仍用煤泥砖炉。好在一村民生产了烟煤蜂窝煤,勉强使用它做饭取暖。20多年后楼房也改造安装了双气管道,使用煤泥砖火一去不复返了。不过我早已离开了它,前年重访给它留影。
陈兵,北京人,作家,曾经在介休铁路中学任英语教师。